白昼已焚 白昼已焚 第31章

作者:余三壶 标签: 近代现代

  不知怎的,我半边身子一麻,耳朵一下就红了。我这样叫他,纯粹是模仿兄弟帮派,又想着要给祁昼长脸,不能把他叫成小弟。原本也没什么,只是他这么一重复,没来由的似乎带来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咳咳!没人欺负人好吗?而且你们能不能严肃点,不要这么眉来眼去的!”开头质问祁昼的女生终于忍无可忍。

  我找祁昼的次数多了,他们班的人也基本都眼熟,所以记得她€€€€说话人叫孙晓佳。一班的副班长,成绩中上,家世中上,人缘很好,爱打抱不平,又有些傲慢、自命不凡,总想做正道的光。

  孙晓佳转向祁昼:“说回正事。祁昼,你今天课上那样说盈真的模考英语作文是什么意思?”

  “你指什么?”祁昼淡淡道,身子还懒洋洋地挨着我。

  “还装蒜?老师让你点评盈真作文时,你说’写的很好,可惜出现错了地方’这话是什么意思?”孙晓佳咄咄逼人。

  她边上其他几个学生也跟着起哄,见祁昼不理,还拉着秦盈真说:“盈真,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先前他欺负侮辱你,现在还诬陷你,我们给你出气!”

  秦盈真没说话,抽出手来。

  又有人对我说:“周灼你看明白没有?到底谁给谁泼脏水欺负人?”

  我眼睛也不抬:“祁昼从不扯谎诬陷,而在场谁能做这样的事自己心里有数。”

  话音落下,我和秦盈真视线短暂交错,这女孩的眼神冷得真不像个象牙塔里的学生。

  “周灼这儿没人想和你斗嘴。”孙晓佳将炮火转回祁昼:“祁昼,你不说话是不是心虚?那样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你是要诬陷盈真?”

  “好,那我就说清楚。用错地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祁昼揉着太阳穴:“她这文章是抄的。去年3月的经济学人在刊文章,讲人工智能的国际影响。句式、论据、表达约七成完全一致。而且经济学人是经典英刊,学校里教的却是美式英语,秦盈真这篇文章不伦不类,大部分地方照搬,有些又自相矛盾。实在漏洞百出。你们会上网吗?英文标题抄给你,自己一查便知。”

  他说罢,扬手就从软面抄上撕下一张纸来。行云流水地写下‘《The Global Economic Impact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一行字。围观的学生先是哗然,而后鸦雀无声。秦盈真的脸色愈发难看。

  孙晓佳有些慌了,她下不来台,色厉内荏地喊道:“好,我会去查的。但就算是真的那有怎么样?又不是什么正经考试,一次模考罢了,借鉴学习一下有什么不行。反倒是你,世上英文文章那么多,你怎么一下子就能反应过来,是不是就指望抓盈真的把柄?是不是就想着装逼?这下你可开心了!”

  祁昼用一种近乎同情的眼神看着她:“你看电视剧吗?”

  “什、什么意思?”

  “那和我看外文资讯杂志是一回事。我本来就每期都看,就像有些人看新闻联播或者八卦周刊,”他淡淡道,“还有事吗?没事出去,我要看书了。”

  我听着险些笑出来,祁昼真是个腹黑毒舌。虽然平时我也经常被他气得不轻,但现在看他枪口对外真是太爽了。简直是打脸爽文。

  围观的那几个祁昼的同班同学已经自觉无趣溜了,只有孙晓佳还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而这时,始终沉默的秦盈真终于开口了。她长睫垂下,便是三分梨花带雨、泫然欲泣。立刻没人敢质问她了。

  秦盈真柔柔地说:“谢谢晓佳,也请你帮我谢谢大家。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和祁同学可能有点误会,我想和他单独聊几句,可以吗?”

  孙晓佳赶忙安慰了她几句,就乖乖离开了。

  教室里便只剩下祁昼、她、我,三人。

  “周灼,你还要在这里吗?”秦盈真说:“我想和祁昼单独聊聊。”

  我动也不动,嗤笑道:“老子才不走。谁知道你又要自导自演什么戏。昼哥在这儿,我就在。”

  “行,随你。”秦盈真不演了,“反正你帮着祁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知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算了……正好,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和你也算有点关系。”

  “你要干什么?”我警觉地问。这女人就是条毒蛇,真后悔没随身带个录音笔。

  秦盈真站在教室最前面、黑板下的位置,双手抱胸,仰靠着讲台边。她眼尾还带着红痕,神色却是截然相反的傲慢逼人,看起来十分违和古怪。

  “祁昼,你英语这么好,平时还看原文书,是因为你是在国外长大的吗?”她轻轻笑着,仿佛闲聊,“对哦,你妈妈是挪威人吧?你在挪威长大,那边英语普及率很高,也难怪我英语考不过你。啊,不对,你最近的月考好像退步了,比以前低了几十分呢。”

  “这可不行啊,祁同学,”秦盈真说:“高考近了,你没了保送面试资格,家里又那么困难,要怎么办呢?”

  我诧异地看向祁昼。我最近准备雅思考试忙得昏天黑地,和祁昼见面少了,只是每天早晚固定闲聊。他只说看到的花草猫狗、读过的诗集文章,从没提过考试的事情。

  家里困难又是什么意思?

  我问出这个问题,祁昼沉默未答,反而是秦盈真笑了起来:“祁同学,你没告诉你的好朋友你最近遇到了什么困难吗?啊,我懂了,男生耍帅要面子嘛。那我来帮你。”

  秦盈真看向我:“周灼,祁昼家里很困难呢。他爸死了,妈妈还生病了,祁昼这次考试就是因此中途缺考半门。”

  我怔住。少年时天大的事不过是考砸了被叫家长。我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是看着祁昼。

  祁昼避开了我的视线,对秦盈真道:“有话直说。”

  “下个月,我就要参加A大的保送面试了。”她说,“我的愿望很简单,咱们和平相处。祁昼,我不找你的麻烦。你也不要像这回一样,让我下不来台。甚至在‘更重要的场合’让我丢脸……否则,我就也只好投桃报李了。”

  她说着,轻轻笑了,走到祁昼身边,轻轻凑到他耳畔:“我妈妈最近又升了,昨天有几位院长请她吃饭,都是咱们当地有名的医院领导。祁同学,你这么聪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

  “你怎么还动手动脚!”我隐约能听到一点他们的对话,但脑子还是乱的,见秦盈真挨得这么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出来隔在他们中间,将祁昼挡在身后:“让开点。你是还要再诬陷祁昼一次吗?”

  秦盈真嗤笑了一声,倒也退开几步:“祁昼,你知道我的意思的,顺便管好你家这位见义勇为的周同学,别让他作出告状之类的幼稚事情。大晚上不睡觉尽和你贴着,也不知你们整日粘在一起做些什么。”

  她居然说我幼稚!我立刻炸了,冲上去就要理论:“你什么意思啊?昼哥约我一起晚自习学习呢!”

  秦盈真却忽然一笑,轻轻“啊”了一声:“原来如此,我想明白了。”

  “什么?”我莫名其妙地拧起了眉。

  秦盈真仍带着笑,轻声道:“我明白了……今天晚上,你、我还有刚才我那些同学在这儿,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就为了大家见证下我无理取闹,还有说谎的前科。这样如果我之后说什么不会有人再信,间接挽回了祁昼之前被我指控的名声……咱们这位祁学霸,表面温吞任凭欺负,骨子里可是一点亏都不会吃呢€€€€再告诉你一件事,我英语作文背经济学人之类的稿子可不是一两回了,之前祁昼可是一次都没吭声,原来就这次大会考等着让我丢人呢。”

  我听的云里雾里,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只觉得是她的被害妄想又发作了,一脚踢在门上:“少在这儿挑拨离间。你走不走?我不想吼女生。”

  秦盈真阴郁地望了我一眼:“周灼,你这可怜的脑子……再和祁昼混在一起,总有一天被人家吃的骨头都不剩还乐得很呢。”

  说罢,她扬长而去。

  “她说的是真的吗?到底是什么意思?”秦盈真一走,我就焦急地拉住祁昼。

  事后回想起来,那瞬间祁昼的神色有些奇怪。但我当时毫无察觉,只觉得满腔担忧,问题多到不知应该先问哪一个:“……你妈妈生病了吗?她怎么样?秦盈真那话什么意思?是看病缺钱吗?有什么我能干的?”

  “周灼,等等。我也有问题要先问你,”祁昼说。

  “……什么?”我渐渐冷静下来,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秦盈真诬陷我那晚,你也在,是不是?是你去找老师说清真相,为我证明的。”

  他最后那句话,并不是一个疑问。

  我这才意识到,刚才那“再诬陷祁昼一次”、“自导自演”,还有隔开秦盈真和祁昼的行为,早就把自己底儿都掉光了。

第46章 他和我谈爱

  我踌躇了一会,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借口,只好低头道:“是我。对不起啊祁昼。”

  “‘对不起’?”祁昼说:“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我听不出他到底什么意思,便只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知道我这事儿干的挺傻逼的。要么在秦盈真那会开始撕自己衣服时跳出来制止……好吧,我懵了,根本没反应过来。但这样我其实至少也应该在人群聚拢,老师把你带走前说清真相……但我当时怂了,没敢出声。结果拖到事情发酵,才去帮你澄清,害你错失了保送面试名额。昼哥,对不起啊。”

  说话时,我始终低着头,都不敢看祁昼的眼睛。

  我从小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遇强则强,遇弱则反而浑身不是滋味。要是有人和我争锋相对,我就热血上头,定要干个鱼死网破。但祁昼这样的……我总觉得他斯斯文文的,像个漂亮易碎的瓷器,引得我少年男生的保护欲爆棚。我同情他被诬陷失去名额,又焦急他家里不知出了什么事,偏生不会表达,都有点要语无伦次,脸都红了。

  更让我坐立难安的是,我感到祁昼的目光灼热地注视着我。他看着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良久,祁昼轻轻道:“周灼,你没做错任何事,相反,你顶住压力,挺身而出。我很感激。”

  我脸更红了:“只是我碰巧在那里罢了。要是换个人,估计当场就站出来了,不会像我这样畏畏缩缩的耽误事€€€€”

  “不会的,”祁昼突然打断了我,“只有你了,这样的事只有你一个人会为我做。”

  “……什么意思?”

  “教室里其实是有监控的。”祁昼只说了这一句话。

  我后心忽然起了冷汗。发现了一些之前忽略的、其实充满违和的细节。

  按理说,侮辱女同学致其跳楼绝对是件大事,但秦盈真的父母除了暗中操作施压外,从未在学校中出现。更离谱的是,这件事情也完全没有报警。如果祁昼和秦盈真一家和解也就罢了,但其实那边一直是追着祁昼赶尽杀绝的架势,如何会这么好说话?

  “我当时立刻提出要查监控,校方告诉我,监控坏了,什么也没录着。查不了。”祁昼笑意嘲讽,“第二天就发现,监控室保安都‘辞职’了。”

  我难以置信:“所以并不是只有我知道真相?”

  “人人都知道真相,”祁昼淡淡道:“我们的老师,教书育人的校方,都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只是只有你,愿意承认这才是真相罢了。至于站出来晚了€€€€我从来不觉得有人天生应该为其他人付出。更何况你家里生意应当还受秦盈真家影响,我都能理解。而且,结果上看,正因为有你发声,其他人哪怕想装聋作哑都会心虚。周灼,是你救了我。”

  他这样平静透彻,我反而更难受,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但我还是有句话想问你,”祁昼突然说,“可以吗?”

  他想来干脆简明,很少犹豫迟疑。我跟着紧张起来,问道:“什么?是你家里的事吗?你妈妈还好吗?”

  “我妈最近好多了,情况基本稳定了,但还在住院。其他我家里的事情晚点和你说,”祁昼摇头,略微迟疑,才说:“我是想问……你最近接近我,是因为愧疚或者同情怜悯吗?”

  “当然不是!”我几乎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我接近他当然不是因为可怜他,而是因为迷信啊!

  自从粘上祁昼,我噩梦也不做了,成绩也变好了,雅思也通过了。甚至一日三餐吃喝拉撒都跟着规律起来,身体倍棒,打球都能横扫千军。

  我现在已经像沿海某城中年人每天三炷香求财神一样,信奉跟着祁昼混才能顺风顺水千秋万代了。

  祁昼的眼睛亮了,他有一双漂亮、透彻,像大海一样的深蓝色瞳孔。当他笑的时候,仿佛一望无际海面上的日出,我只觉得心都跟着亮了起来。

  “我很高兴,”他说,“周灼,有你在,我真的很高兴。”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但祁昼的笑容实在太稀奇了。我忍不住也乐了:“那我也高兴!”

  于是,我们俩就像两个傻子一样,面面相觑乐了半天,夜已经渐渐深了,不知不觉错过了最后回寝的时间,宿舍回不去了,我就号召祁昼跟我翻墙去学校外面过夜。

  祁昼同意了。我原本还想着在这位乖学生面前大显身手,甚至幻想着他不会爬墙,尴尬地央求我帮忙的样子。

  而事实上,真实场景是,学霸祁昼手臂用力一撑,足尖一点,就轻盈地跃上了墙头,再一跃而下吗,就翻出了学校。动作堪称行云流水,十分优美。

  而我,我还卡在墙头,一副要跳不跳的怂货样子。

  “周灼,下来,”祁昼喊我。

  我震惊:“你怎么爬墙也这么熟练?不是五讲四美好学生吗?我以为你们学霸都是跑五十米都气喘、顶着啤酒盖厚眼镜片的运动废物呢!”

  “不是熟练,只是基本的身体素质还可以。另外,我还拿过猎枪,对峙过棕熊,体能力量恐怕不比你差,”祁昼说完,又催促我,“别摆造型了,下来吧,走了。”

  可恶,谁在摆造型!我也想下来啊。但可能是最近醉心学习缺乏锻炼,昨天踢球又搞猛了,刚才上墙的时候腿一用力,直接抽筋了。现在还疼得不行。

  我骑在墙头,姿势别扭地按压揉搓着大腿,忍痛道:“抽筋了,等一下啊,我缓缓。”

  祁昼当然会等我……但巡逻的老师不会等。

  我低头一看,手电筒的光线就向墙头晃了过来,眼见保卫科李老师就晃着个大啤酒肚悠悠地走过来。我心头一慌,在墙上动了下身子,不小心推下去一块碎石子,在宁静的夜空中发出咚咙一阵响。

  “谁在那!”巡逻的老李立刻冲了过来:“哪个班的!”

  他手电筒一阵晃,就要照着我的脸。

  我脚还在抽筋,痛得厉害,准备往墙外跳€€€€有点怕控制不住力道砸着祁昼,特意还往边上偏了点,这点动作又是疼得一身冷汗,直接硬着陆估计得扭伤去医院。

  我本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被抓了倒是小事,但要是连累祁昼被发现就不好了。

7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