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已焚 白昼已焚 第45章

作者:余三壶 标签: 近代现代

  他就像一团火,不是容纳他被温暖,便是烈火焚身,粉身碎骨。

  “十年,我想,你应该早就忘了我了,并且以为我也是这样,”他捏住我的一段发丝,细致地在指尖摩挲:“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周灼,我一直在找你,我没有一刻能忘了你。”

  然后,他又开始说起那些死去的往事。这些天他不再强势地对我进行身体上的占有,却开始强迫我回到过去。

  他说起我们在挪威山顶的交缠,那是我们的第一次。我流了很多血,好在酒精起了麻痹神经的作用,我昏昏沉沉地睡去,却在天亮前莫名其妙地惊醒,打开手机,看到了来自国内的信息和一连串的未接来电。

  €€€€全是来自父亲。他让我尽量在挪威多玩一段时间。又问我最近有没有做预言梦了。

  我心里没来由的不安,便回拨过去。父亲没接。

  少年时期自有一种逆反,别人€€€€尤其是长辈,越让你干什么,你越不想干什么。比如父亲不让我和祁昼来往,我却偏偏与他离经叛道至此。再比如,父亲不让我回国,我更疑神疑鬼,觉得他有事瞒着我。

  正巧,我当时将和祁昼的这次越轨定义为一次酒后乱性,源于我不要脸的刻意引诱。我开始后悔、后怕,畏惧面对醒来时他的神色€€€€他是个直男,又有喜欢的女孩子,会不会觉得我恶心呢?

  光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毛骨悚然。于是,趁着醉意之下,冲动未消,我连夜买了回国的机票,在祁昼醒来前,落荒而逃了。

  走前,我给他留了一张信,我先向他道歉,祈求他忘了昨晚的事情,说明这只是一个谁都不想发生的错误,然后,我终究又放心不下,吐露了我预言死亡的秘密,详细描述了预言梦中撞向他的货车的特点、路段的特征€€€€我又一次违背了我父亲的告诫,将这个致命的秘密告诉了别人。

  ……

  “我醒来时,你已经离开了,”祁昼合上我的笔记本,强迫我注视着他:“原本,我想和你表白。打开你留下的信,我才知道对你而言,一切只是个荒唐的玩笑。”

第67章 溃烂

  我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剧烈收缩了一下。但很快,我清醒过来,意识到……十年过去,一切早已没有意义,但我还是装作被感动的样子,我告诉祁昼我爱他,我祈求他放了我,我保证会听话,不会离开他。

  或许因为的确夹杂了一些真情实感,我的演戏尚算诚挚真诚,祁昼捏住我下巴的手微微放松了一些,我心里燃起了希望,但很快我意识到自己低估了祁昼,他松开我,温柔地将我引到床前,他没有碰我,而是温柔地帮我整理好床铺,摆好我四肢的锁链,就像摆弄橱窗里昂贵的手办娃娃。

  然后,他笑着说:“那太好了,我也爱你。不早了,你该睡了……晚安。”

  然后祁昼关了灯,在黑暗中离开了我的房间,从外面反锁了房门。

  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的开头我依然身带锁链,被困在祁昼的房子里,然后视线开始破碎旋转,就像劣质的蒙太奇镜头,等梦境稳定下来……我看到了A大附近那座我居住了十年的简陋两居室。奶奶咪着眼睛坐在桌边,把压在台玻璃底下的老照片拿出来,摸索着一张一张的擦。

  电话铃忽然响起来,奶奶忽然踉跄地站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阿白啊,奶奶的阿白终于来电话了。”

  因为起身太急,又年迈看不清楚,奶奶撞翻了桌上的碗,老照片散了一地,电话铃更嘈杂焦急地催促着,风狂肆地撞击在窗口,奶奶眼睛只迷朦地看着电话机的方向,本该撑着桌脚的手抓了个空,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直到老人失去意识的那刻,还在念叨着她孙子的本名。

  ……

  我醒来后,第一反应想摸手机打电话,却才反应过来通讯设备早已被祁昼收走,只剩下了浑身锁链,等慢慢冷静下来,我才发现自己的手都是颤抖的。

  我几乎是踉跄着爬下床,用力地捶门。好在祁昼很快就来了,他打开房间的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早安,周灼。”

  自从被囚禁后,他彻底不再称呼我“贺先生”,而开始叫我的真名。这种彻底撕破脸的行径,仿佛在提醒我什么。

  “祁昼,求你放我出去。”我却早已没有探究的心情,语无伦次地扯住了他的衬衫:“我真的得回家了,奶奶年纪大了,我梦到她出事了……你知道的,我可以梦到人的死亡。”

  祁昼神色先是一紧,然后慢慢放松下来,甚至轻轻扬起了眉。

  “是吗?”他慢条斯理道:“我的确知道你有这样的能力。但是,我记得你需要焚烧照片才能梦到和那人相关的事情,你这里现在应该并没有老人家的照片吧。”

  我一怔,其实也并不总是这样。十年前梦到祁昼的车祸那次,我也没有烧照片,我更加相信和照片有关的行为只是某种催化剂。

  我这样和祁昼说了。他却只是摇头:“抱歉,这和我之前认为的不太一样。我更愿意相信十年前你父亲亲口告诉我的。”

  我父亲?我这回真的陷入了迷茫。因为父亲向来反对我和祁昼交往,又怎么可能主动告诉他这么隐秘的事情呢?

  但此刻这不是最重要的,我近乎歇斯底里地和祁昼一遍遍地解释照片不是必要条件……然而,他打断了我。

  “周灼,你是不是以为把自己当作贺白,真的就可以摆脱以前的一切、摆脱我?”他尖刻地说,“你做梦。”

  我终于意识到,他并不相信我。只是觉得所谓“奶奶摔倒”的预言梦,又是我为逃走而编造出的另一个拙劣借口。

  他不相信我真的梦到了,更不相信我那么在意贺白奶奶的生死。

  的确,奶奶不是我的血亲,周灼所有的亲人早就死了。但自从我阴差阳错顶替了贺白的身份,十年朝夕相处,奶奶对我早已不只是救命之恩。而更隐秘的……同学会上,赵知义曾问我这样藏头露尾,是否愧对我姥姥,我当然有愧。但死者无法弥补,我只好将这份愧疚一起移情给“奶奶”,将自己当作贺白这样活下去。

  祁昼不知道,也不信。他或许十年都在监控着我,却并不真的了解我。

  但我别无他法。

  我扯着祁昼的袖口,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讥诮,心终于彻底一寸一寸地冷完了。

  然后,我弯下膝盖,跪在了地上,跪在了祁昼的面前。

  “求你,祁昼……”我听到自己的嗓子哑得难听至极,我卑微地跪在他脚下,攥着他的裤脚,说道:“放我走吧,求你了,求你。只要能让我走,上床,道歉,下跪……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什么都能做到。”

  绝望让我几乎失去了理智,我跪着喃喃道:“如果你恨我妄图逃走,只要让我好好给奶奶养老送终后,我可以自杀去死。如果你想玩我关我,我保证不会和任何人牵扯不清,我会做你最听话的床伴,不会给你添麻烦,更不会影响你结婚生子。”

  祁昼猛地深吸了一口气,他后退了一大步,我的手抓了个空,摔倒趴伏在地。

  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么激烈的情绪混在在一起,他惯常苍白平静的面色涨得通红,嘴唇却是一片惨白,那些讥诮和游刃有余的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其剧烈的愤怒……还有我看不明白的情绪。

  有一瞬间,我以为他想拽我起来,但是当我们指尖即将相碰时,他又忽然像被烫着一样缩了回来。他的眼眶一片赤红€€€€如果面前不是祁昼,不是这个永远完美永远冷静的加害者,我会以为他下一秒就要落泪。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他轻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然后,祁昼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深呼吸了几次,终于平静下来,冷冷道:“那你就跪着吧。既然你已经这么想我,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得到你的真心了,那我克制自己又为了什么?我不可能放你走的,至少我还能得到你的人。”

  他的目光像刀一样从我脖颈上剜过,仿佛猜透了我的心思:“我警告你,不要试图自残自杀,哪怕死了,你的尸体也属于我,我会把你永永远远留在这里,陪我起居说话,如果可以,我想把你变成地缚灵,让你的灵魂永不超脱。”

  “那我先杀了你!”我歇斯底里地怒视着他:“既然你要撕破脸,那就把话说清楚€€€€难道我不曾对你抱有希望过吗?为了救你我父母死了,好,这是我妄图改变未来我活该,但你连葬礼都没有来!不就是发现我落魄了麻烦缠身了怕我连累你吗?现在这幅情深意重的样子又演给谁看呢?祁昼你恶不恶心?就为了满足你自己那点儿可怜的愧疚心吗?我无家可归的时候求你收留我那时候你去哪了?我临走之前想见你一面结果被€€€€”

  我深吸一口气,忽然说不下去了,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可笑的怨妇,我真恨祁昼,十年前十年后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挑动我的情绪。

  “别人只是践踏我,侮辱我,捅刀子。是你毁了我,祁昼,是你让我彻底对一切绝望,是你杀死了周灼!”

  我再愚蠢也终于知道了求饶根本触动不了祁昼,愤怒像岩浆一般流遍我的全身,我像猎豹一样突然暴起,如果有刀,我一定要立刻捅进他的心脏,但可惜我没有,于是我一拳狠狠揍在他的脸上和胸口,然后扼住他的咽喉€€€€我要杀死他。

  我真想结束这一切。

  祁昼没有立刻反抗,他垂下眼眸,那双灰蓝色的瞳孔安静地注视着我,仿佛冷漠审视万物的神€€。

  我知道单打独斗我根本不可能赢过祁昼,他之所以还没有摔开我,其实是出于某种不屑€€€€他只是把我当作不听话的玩物。

  这个认知让我更为愤怒,我收力,仿佛听到他的喉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就在这时,在仿佛下一秒就要有人丧命的拉锯中,在剧烈的喘息声中,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我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那是我手机设置的铃声。

  祁昼接通了电话,对面似乎说了什么,他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我有了种极其不安的预感。

  祁昼挂断电话,握住我的手腕。

  “周灼,先冷静,你听我说,我们现在需要赶去医院,”他声音艰涩,嘴角还挂着我打出来的血渍:“你奶奶被人发现昏迷,呼吸骤停,刚120急救送医。”

第68章 反杀计划

  奶奶还活着。

  是我安排去做饭整理家务的阿姨发现的她,老人可能是想起身喝水,结果摔在地上,救护车到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在ICU住了三天,终于抢救了过来。但留下了后遗症,有一只眼睛彻底瞎了,另一只眼睛也只能感到模糊的光感。医生说是脑梗,出院后需要仔细护理,如果再出事,很可能偏瘫甚至死亡。

  奶奶住院期间,祁昼始终陪同,他付了高额的ICU和VIP单人病房费用,又承担起了陪夜的责任,有几次我累的睡着了,还是他拉铃叫的护士。

  我从头到尾不拒绝他的任何帮助,他问我事情,我就回答。不问,便两厢沉默。

  中间苏玲玲来过两次探病,带了两只大榴莲。这姑娘恐怕没什么生活常识,我只好心领。

  正好祁昼把午饭拿进病房,苏玲玲夸张地“哇”了一声,低声对我道:“你对祁总做什么了!他怎么看着这么憔悴凄凉,跟个小媳妇似的?”

  我在心里冷笑,那你恐怕是没看到他之前把我像狗一样栓在家里时,也是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真不知是他在强制我,还是我在强制他。

  “我能对祁总做什么呢。”我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祁昼监禁我这件事,莫说我毫无证据,就以他如今这熏天的权势,我何必以卵击石,自取其辱呢。

  “哎,你们是不是吵架啦?”苏玲玲小心翼翼道。

  “没有。我不想聊和他有关的事情。”

  苏玲玲便又问了几句奶奶的病情,临走前,忽然说:“贺老师,有件事还是想和你说一下€€€€我和学姐在一起啦。”

  我先条件反射地道了“恭喜”,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苏玲玲的“学姐”,不就是李云湘吗?

  她和祁昼不是一对吗?她其实是女同性恋?

  “所以我觉得你和祁总之间或许有什么误会,”苏玲玲吐了吐舌头:“遇到个互相喜欢的人不容易,不要因为奇奇怪怪的理由错过了啊。”

  她走后,我一个人在奶奶的病床边坐了许久,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我曾在母亲的病床旁、父亲的病床旁,姥姥临终的窗边€€€€ 我就忽然意识到,早已来不及了。我和祁昼之间,早就堆积了太多怨恨和消极负面的情绪,远不是轻描淡写的“误会”而字便可化解。

  ……

  出院时,祁昼在缴费窗口边上等我。我发现他已经结清了所有住院费。

  “谢谢。”我平静地对他点头致意,然后擦身离开。

  祁昼抓住了我的手。

  “周……”他微微一顿,将这个名字又咽了下去:“我们能再聊一聊吗?”

  我忍不住笑起来,他关了我这么久,朝夕相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除了互相怨怼,还有什么能聊的吗。

  “早上苏玲玲给我打电话了,”祁昼低而仓促地解释道:“她说她和李云湘在一起了…… 之前许多事我们有误会。我以为你和苏玲玲牵扯不清,才会激动之下做出失控的举动。”

  我安静地注视着祁昼。

  这几天陪夜,他出的力不比我少,从来一丝不苟的发丝乱了,衬衫领口散着,眼底缠着疲惫的血丝€€€€我认识他十年,即使是他最底谷的时候,即使是少年时被千夫所指控诉猥亵女生,他也一直游刃有余,如松如竹。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狼狈卑微。

  我感到胸腔发痛,我真恨我自己事到如今还会因为祁昼情绪激荡。

  祁昼还在说话。他的语速比平时快许多,似乎生怕我不耐烦打断他。

  “苏玲玲说你以为我和云湘有关系。不是这样的,高中时,一开始我和她熟悉就是因为你。李云湘很早就和我出柜了,她又在感情方面比我精通,我就和她请教与你相处的方法,”祁昼望着我,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近乎哀求:“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不用走到这一步的,求你再想一想,好吗?”

  我用力闭了下眼睛,仰头看着医院窗外的一方天幕。

  若是十年前,一切发生之前得知这一切,我和祁昼或许能成为一对甜蜜的少年情侣。甚至若是早上一些,在他将我圈禁在家中,给我带上锁链之前……我们之间或许都能留几分余地。

  但那又如何?命运如铁轨列车,滚滚而过,生死洪流之下,情爱如浮萍烟云。

  于是,事到如今,只能说一句无缘无份了。

  最后,祁昼问我:“你还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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