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火山 灰火山 第21章
作者:ranana
支€€点了点头,瞅着彰桂林手里的饭碗,这饭都煮好了,那他的下毒计划还怎么实现啊?支€€踟蹰着进了厨房,眼角扫过冰箱,说:“我喝点橙汁,你要吗?”
彰桂林说:“好啊。”
支€€的眼皮一跳,他还有机会,要动手就得趁现在了!他看了看已经开始夹菜吃肉的彰桂林,道:“我帮你倒啊。”
“嗯。”彰桂林埋头扒饭。
支€€便开了冰箱,拿出了橙汁,那两瓶药还在,他小心地拧开药瓶,可里面却是空的。全空了!他立时出了一身冷汗,难道他的计划被彰桂林发现了?他把药都倒掉了?那这彰桂林不真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了?支€€忙去看垃圾桶,里面只有些鸡蛋壳和番茄皮。
莫非彰桂林也在担心同样的事情,他也想到了同样的法子,他打算先下手为强?
支€€已是汗如雨下,勉强稳住情绪,倒了两杯橙汁想拿出去,可手抖得厉害,他再看了看,彰桂林吃得好香,也就是说那饭菜里肯定没毒。那药都去了哪里呢?下在哪儿了?橙汁是没开封的,杯子他也摸过了,没沾什么粉末。垃圾桶里也没有,难道用下水道冲走了?莫名其妙啊,这两瓶药在这儿放了这么久了,怎么突然就想处理了它们?
支€€心里七上八下的,拿着橙汁出去了。他坐下了之后就光喝橙汁。彰桂林倒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吃得很香。一碗饭吃完,他问支€€:“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支€€一门心思都在惦记那些药片的去向,含糊地应了一声。彰桂林继续吃菜,半低着眼眸,说:“吃完去散散步吧。”
“去哪里散步?”支€€一急,彰桂林不会打算在外头杀他灭口吧?
死亡的阴影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随便走走。”彰桂林说,“去迎宾码头吧。”
迎宾码头倒是个人多的地方。支€€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还是他把彰桂林想得太坏了,说不定他根本没想杀他,那他不就成了度君子之腹的小人了吗?他就成了那个恶毒的想着灭别人口的同伙了吗?支€€不悦地又喝了一大口橙汁,问道:“怎么没事想到去那里?”
彰桂林说:“新弄好之后我还没去过。”他忽而停了筷,抬起眼睛望住支€€。目光真诚。他说:“没事的。”
支€€的呼吸一窒,他的耳边突然就静了,隐隐约约地,他的心里有了一个答案,一个能回答他的所有疑问的答案。但这答案周围实在险恶,他不敢轻易靠近、轻易去触碰。他只好默默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吃了一块古老肉。彰桂林的厨艺了得,支€€吃得停不下来了,彰桂林说:“帮你盛碗饭吧。”
支€€应下,一些眼泪跟着下来了,彰桂林进了厨房,没多久就端着两碗饭出来了,他一碗,支€€一碗。支€€擦干了脸,就是吃饭,吃菜,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去想了。
饭后,他和彰桂林一起洗了碗筷,抹了桌子,他去玄关换鞋,彰桂林去阳台拿东西。他穿上了那件外套,兜里揣着那块石头和支€€一起出门了。
他们打车去了迎宾码头,码头景区很大,走到哪里都有人,可也只是零星几个人影,很快,他们就走到了一片无人的区域。这是一片小土坡,坡上种了一片海棠树林,这时节,海棠结了小小的海棠果,压弯了枝头。
海棠无香,果子也没什么气味。
彰桂林就地坐下了,从这里能望见迎宾码头的一个著名景点:一条有着十七个桥洞的石桥。据说那是宋朝时就有的桥,近年重修了,石桥上装点着会变色的霓虹。
支€€也坐下了。晚风吹拂,寒意四起,果树娑娑作响。彰桂林抱着膝盖说话:“其实那天同学聚会,我本来打算自杀的,药都备齐了,死前我就想再去你家楼下转转,发现你回家了,我跟着你,去了同学聚会。”
河面上有同样装点着霓虹的游船经过,支€€没想到已经入秋了还会有夜游的船。河边已经很冷了,河面上想必更冷。
一颗海棠果落在了他脚边。他拿起来在手里来回抚摩着。他望着游船的方向,说:“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彩色的光漫上云端,洒进夜河,游船驶入了桥洞,渐渐远去。它会去哪里呢?
“嗯。”彰桂林也望着同样的方向,应了一声。
可谁也没动。支€€低下了头,风吹得他头痛,手脚冰凉,他实在坐不住了,憋着一股气站了起来,想喊彰桂林一声,话到嘴边却哽住了€€€€他就张着嘴看着他。他又在悬崖边徘徊了,只是这悬崖下面是黑的,前头也是黑的,没有路,再往前走说不定会去地狱€€€€他喊不出来。
这时,彰桂林用双手捧着脸,说:“你先去吧。”
风把他长长的头发吹散开来了。他的脸很干净,身上也很香,他的外套下面是他姐姐买给他的帽衫,鞋子也是干净的。
支€€擦了下脸,转身走开了。他先过去了。
第10章
支€€和小高跳完婚礼上的第一支舞,两人手牵着手在舞池边上随便找了两个紧挨着的座位一起坐下了。支€€气喘吁吁,小高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兴致还很高昂,看到老周去和驻场的乐队女主唱抢麦克风,他把两只手的食指塞进嘴里,狂吹口哨。支€€哈哈大笑,跟着欢呼鼓掌,不少宾客也开始起哄。女主唱笑着把位置让了出来,走到边上去喝香槟,单手叉着腰笑盈盈地冲老周飞了个飞吻。老周回了个飞吻,抓着麦克风,伸出右手摇摇晃晃地指着支€€和小高,他喝多了,有些站不稳了,说话的声音还算稳,道:“我们全宇宙,全世界最厉害的调香师,我的摇钱树支€€,我们最最善解人意的,最最优秀的程序员小高,两人好好的爱情马拉松,悲哀啊,怎么就想不开结婚了呢!”
支€€笑着喝倒彩,小高拍着大腿喊:“我表妹的电话你还想不想要了啊?”
老周一板脸,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会堂里安静了些许,接着,就听他用口音很重的英文说:“Okay,let the marriage bury this beautiful couple together!None of my business!”
一些人笑了,老高回头看乐队的乐手们,鼓手给了他一个节拍,老周举高双手,欢呼:“Dangerous!”
支€€又笑着鼓了好几下掌,这会儿拍得他手心都有些痛了,吉他响起来的时候,他终于放下了手。会堂外突然响起一阵很大的浪声。支€€侧过脸看了眼,落地玻璃窗外一片漆黑。没有月光,但他知道那外头有海,他知道他和小高正在一间四面都是玻璃墙的海边礼堂举办婚礼。
那些他们生命中和他们关系最亲密的人都来了,有中国的亲戚朋友,有去了加拿大之后结交的人,有说中文的,也有说英文的,有男人,有女人,有老的,有少的。他们最好的朋友之一老周正在舞台上纵情高歌,将现场的气氛推向高潮。
老周身后的一卷从天花板上挂下来的银幕上不间断地播放着他们这对新婚夫夫的合照和视频影像。
小高半张着嘴跟着节拍晃动脑袋,很开心的样子。不一会儿,他大约是感觉到支€€的眼神了,扭头看他,笑着来握他的手。他们便握住手听老周唱歌。老周兴奋得脱下了外套在空中旋转,抓着麦克风忘情地滑起了月球步。小高哈哈大笑,支€€也是乐不可支,舞池里还在跳舞的其他人要么和老周尬舞,要么拿出了手机录像。
银幕上出现了穿着围裙,笑着的支€€,他在向镜头展示一只表面烤得焦黑的蛋糕。
支€€抽出手,从身后靠着的桌上找了个空杯子,找到了半瓶香槟,倒了小半杯,喝了一小口。他再看小高,他正和坐在这张圆桌边的一个女孩儿在说话,那是他父母认的干女儿,两人青梅竹马。支€€隐约听到女孩儿在问小高:“你们这个预算当时给了多少啊?包机的钱怎么算的啊?30个人的婚礼他们办吗?”
小高就很认真地帮她计算成本,支出,等等等等。
老高唱尽兴了,女主唱回到了立麦后头,又是一首快歌,更多的人扎进了舞池,六张圆桌空空荡荡的。支€€笑着点了根烟。海浪声在人声和隐约伴奏的间隙拍响。银幕上交错播放支€€和小高儿时的照片。这是回到小高给婚礼策划人的视频的最开头了。这视频开始播第二遍了。
视频是小高亲自剪的。一开始他没有告诉支€€,他偷偷问支€€的爸妈要了好多支€€的老照片,还问姚瑶要了他们的毕业照€€€€姚瑶正和老周手拉着手热舞呢。思思也来了,只是吃了些东西后就去睡觉了。孩子在海边玩了一个下午,早就精疲力竭。
小高还把家里那些存储卡都找了出来,有些是他们以前放在相机里用过的,有些是放在摄像机里的,有时候会从里面找到一些从没导进电脑里的照片和视频。小高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曾经纪录下来过的瞬间。
他和支€€在一起十年了。
有一天晚上,小高正在书房秘密地进行着这项视频剪辑的工作。支€€听到了动静,他找去书房,他发现小高正在看一则年代久远的视频。小高没有戴耳机,视频里的人在叫床。支€€进了屋,站在了小高身后了他还不知道似的。支€€怀疑小高是故意的。就像他早就发现小高在收集他们的旧影像,剪辑视频,但却没有拆穿他一样。他静待着小高给他“惊喜”。小高约莫也在静待着他的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呢。无非是支€€看着视频的拍摄日期,和小高道歉,他还挤出了几滴眼泪,难过地捂住脸说了对不起。
“对不起,当时我真的是鬼迷心窍。”
“我和他高中的时候有过一段的。”
“那时候我的状态不是很好,工作没了,移民也没什么进展,你还记得当时夜宵店在网上闹很大的那件事吧?”
“对不起,我只有这么一次,我们十几年了,我就只有那么一次。”
“我不是故意留着的,我也不知道我没扔……这些存储卡都长得差不多,我还以为是你的相机里的。”
小高问他:“你自己看过吗?”
支€€摇头,小高说:“你看看吧。”
支€€还是摇头,伸手要去关视频,说:“没什么好看的,他人都死了,看上去有些吓人。”
他关了电脑,和小高一块儿睡觉去了。
第二天小高去上班了,支€€打开了电脑看那段视频。他和彰桂林在他的旧屋做爱,他们互相拍对方,嘻嘻哈哈地笑,他不记得他和彰桂林厮混在一起的那阵子他笑了这么多。他也不记得做爱的视频后面还有一段。video2。里面只有他睡在沙发上的样子。画面长时间的静止,他一度以为那是相片,直到十分钟后,他看到一只手从画面外伸进来抚摸他的头发。
没有人说话。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抚摸他的脸,抚摸他枕在颈侧的手。手抚摸手指。呼吸声轻悄悄的,需要把音量调得很高才能听到。
支€€删除了视频文件,扔掉了那张存储卡。小高再没提起过这件事,况且彰桂林早就死了。自杀,死在迎宾码头边上的海棠树林里,尸体被一个清洁工发现,一起被发现的还有一块他藏在口袋里的带血的石头和一封遗书。那石头上是焦良的血和他的指纹。他对跟踪并且杀害焦良的事供认不讳,他在遗书里写下了焦良对他的所作所为以及他对焦良的憎恨,对家人的爱。爱和恨折磨着他,他无处可去了,只好解了心头之恨,再带着家人对他的爱死去。
他的母亲和姐姐悔恨、愧疚,最终搬离了那座城市。
万爱医院很快就关闭了。不同的记者争相报导这起事件,精神病人,同性猥亵,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吸引人眼球的内容呢?
一个记者找到过支€€,他想采访他,支€€拒绝了,但又问记者为什么想采访他。记者告诉他:“我采访到一个和彰桂林同病房过的病友,是他说起的你。”
“他说起我?”
“对,他说彰桂林吃了药之后,每次看到焦良去查房,会对着他喊你的名字,他说他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个名字很特别,他还在彰桂林的床头看到他刻过你的名字。”
支€€说:“所以呢?”
记者说:“关于彰桂林,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支€€说:“没有。”
关于彰桂林,他有什么好说的?
他只是他顺遂的生活里的一个小插曲,在他漫长的人生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他再不会遇到像彰桂林那样如此真挚、真诚,义无反顾地,不计较任何一切地爱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心掏出来给他的人了。
可那又怎么样,他无缘无故地要一颗人心干吗?他又不需要研究心脏的成分,心脏的运作原理,心脏的气味……用来制作人心味的香水?这倒是个吸引市场关注的好噱头,或许可以把香水瓶设计成心脏的形状,再在里面灌满污水。不然呢?一颗心挖了出来,放在外面久了就是会发臭啊。这是常识。人不需要太厚重,太浓烈的感情。人只会被这样的感情拖累,拥有的时候还好说,一旦爱意消散€€€€什么样的爱意不会消散啊€€€€那人就完了,要么患得患失,茶饭不思,要么惶惶不可终日,对健康毫无益处。
浪漫主义者才会因为缺失这样的一段经验而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支€€自认绝不是个浪漫主义者,他只是一个会因为生活里的一点浪漫而开心,很需要物质生活,很需要别人的陪伴以打发无聊时间的普通人。正常人。他只是偶然遇上了只有文学作品里才会出现不正常的、看透一切的疯子。
听姚瑶说,彰桂林的告别仪式上是他年幼的外甥女致的词。小小的孩子站在垫得很高的木台上,对着麦克风说:“祝你们幸福。”
那是彰桂林永远不会有的东西。
也只有戏剧化的创作里才会设计一个说着大人无法说出来的话的早慧的孩子的角色。
支€€觉得幸福。
他并没有因为未把自己的生活活成深刻隽永的文学作品而感到不幸和失望。尽管疯子和孩子都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可他早就认清了,它们充其量只是过客,他的生活当然以他为主角,因此这不过是一本充斥着世俗的欲望,伪善,自私,利己,缺乏可歌可泣的高尚人格,终日只知道追寻唾手可得的肉欲的地摊文学。翻看这本书的人会鄙夷他,唾弃他,抨击他,会愤怒,会遗憾,会惋惜,会拍案而起,最终,会忘记他。
他也会忘记这一切。忘记婚宴上盛开的百合茉莉玫瑰银莲花,忘记价值不菲的瓷器餐盘,忘记每一朵闪烁的烛光,每一张幸福的笑颜,忘记每一首唱过的歌。
Deep in the darkness ofpassion's insanityI felt taken by lust's……
最终。
他会忘记他曾有过的欲望。肉欲。爱欲。
这十年来,他和小高都没有遇到更好的伴。
他们在一起比较幸福。
幸福和快乐都是比较出来、衡量出来的。幸福并非发生于瞬间的一蹴而就。只有高潮才是。幸福需要积累。幸福需要掩埋真实的能力,需要稀里糊涂的记性,不能太计较,不能太认真。在这些方面他可是大师。他怎么会不幸福呢?
最终。日月流转,星辰变幻。很多很多年之后。到了他生命的终点了。他坐在养老院里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真诚明亮。他和那眼睛的主人说话,告诉她,自己曾是个蜚声国际的调香师,他说,我最有名的作品是一种木质基调的香水,叫做“午夜浪人”。她说,我闻过这香水,它让我想起我的一个亲人。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和她说,比如在某个夜晚想起的一双眼睛,一种味道,一个地方€€€€他很想去广西走走,去桂林看看。但是他已经老了,老得哪里都去不了了,看什么都像雾里看花,他的脑袋里一片混沌,他的头发花白,牙齿快掉光了,死亡正准备收割他。多少次,他梦见死亡,那少年人的模样使得他惊醒,为什么死神会长成那样?竟让人如此想去亲近。他悔不当初,心如刀绞,潸然泪下。
可这何尝不是浪漫主义者的又一次一厢情愿?
他不会后悔的,到老了也不会后悔,尽管他偶尔真的会想起一双真诚明亮的眼睛。
他想起彰桂林靠在出租车车窗边上看河,他怀疑彰桂林以前跳过河自杀,没死成。他想起他问过他两次他有没有爱过他。一次,他骗了他,另一次,他心不在焉。
彰桂林已经死了,再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爱会让他死而复生吗?如果他真心实意地告诉他,他爱过他,他会毫无遗憾地死去吗?谁又能说他死的时候还心存遗憾?
思念一个死者毫无意义。揣测一个疯子的想法更是徒劳。
当他老了,他一定已经忘记了一切。一切都将不再重要,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徒劳的。
最终。时光倒流,斗转星移,他只会回到婚礼的这一晚,这被喧闹的快乐幸福簇拥包围着的一刻,小高邀请他再跳一支舞,他欣然赴会。
纯粹的爱意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身体健康,事业有成,生活充实,小高时常告诉他,他爱他,他也会对小高说,我爱你。他和小高还养了一条狗。它站起来的时候几乎有一个人那么高。他们家附近的一个忧郁的孩子很喜欢这条狗。它有一身灰色的皮毛,它的脾气稳定,冷静。它走在雪地里时,周围沙沙的响。
没什么好追忆,好幻想的了。耶路撒冷的神庙也会坍塌。来吧,像犹太人一样砸碎酒杯吧!
来吧,干杯吧!
祝幸福!
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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