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以北 春日以北 第25章

作者:默山 标签: 悬疑推理 强强 近代现代

  “我们家这栋楼里的住户都能,”关尧不知他为什么打听这些,但还是有一说一地全讲了,“当初这个小平房本来要盖一个活动室,结果厂子没钱了,最后活动室没盖成,单位也懒得管,住在这一排的几家就合计了一下,跟厂办的人协商,弄了个小车棚。其实说是车棚,就是个杂货间,里头啥东西都有,净是废品,我都不乐意进去。”

  说完,关尧看向他:“咋,郁警官是有啥案情上的线索指向这里了?”

  “没有。”郁春明当即否认了,他顺着关尧刚刚的话往下道,“去面馆吧。”

  林场家属院门口的面馆开了得有小三十年,早些时候是如今这位老板的父母经营,三十多年前过去,现在打下手都已经换成了老板的儿子。

  郁春明踏上台阶的时候迟疑了一下,但当关尧回头看向他时,方才的迟疑已消失不见了。

  “就坐这儿吧。”关尧轻车熟路地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

  靠在柜台后的老板娘看见了他,立刻笑着寒暄起来:“哟,咱们关警官今儿个下班早?”

  “不早了,”关尧伸头看了一眼那边台子上的酱菜,转头问郁春明,“你来点啥?”

  郁春明刚要开口,那来端茶送水的老板娘却一下子凑到了他的近前:“诶,这位是……”

  “我同事。”关尧一面拆筷子,一面回答,“今年六月份儿刚从松兰调来的。”

  “从松兰来的啊,”老板娘笑呵呵道,“不说我还以为是你家对门那谁的亲戚呢,长得有点像。”

  郁春明的脊背轻轻一颤。

  “啥玩意儿,你这……”关尧完全没有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人眼神间转瞬而逝了一丝闪烁,他伸头冲在后厨打瞌睡的老板叫道,“一碗鸡丝拌面,一碗……”

  “我都行。”郁春明回答。

  “那要两碗鸡丝拌面。”关尧把拆好的筷子递给了他,“人家招牌,鸡丝拌面。”

  郁春明接过了筷子,等着关尧给自己倒水,他趁着这个间隙,转头去看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那个中年男人。

  伙夫大多都胖,这位也不例外。郁春明就见他腆着个肚儿,戴着一顶厨师专用小白帽,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后脑勺上已经没有几根头发了。

  €€€€完全没有当年追在他屁股后面叫骂的雄伟英姿了。

  郁春明没忍住,笑了一下。

  关尧却莫名被这人笑出了一身冷汗,他纳闷道:“想啥开心事儿呢?”

  郁春明一挑眉,收起了嘴角浮起的笑容,他不咸不淡地回答:“白捡来几天假期,不好笑吗?”

  关尧顿时语塞,他把酱菜往郁春明面前推了推,生硬地说:“你尝尝这个。”

  郁春明又是一笑。

  面馆里的暖气很足,两人没坐一会儿,便热得脱了外衣。有头顶的暖橘色灯光衬着,郁春明原本苍白的面容缓和了许多,他不再寻摸着想要抽烟,冷峻的神情也渐渐平定了下来。

  关尧在盯着这人吃了两口面后,稍稍放下了心。

  “你昨晚吓我一跳。”他插空说道,“你那是啥毛病,咋脑袋疼能疼成那样?”

  郁春明埋头吃面:“没事,可能是累的了。”

  关尧不信:“不会跟你耳朵后头的伤有关系吧?”

  郁春明开始往碗里倒醋:“没关系。”

  “你要是经常疼,得去医院看看。”关尧又说。

  郁春明扫了他一眼:“关警官,你啥时候这么絮叨了?”

  “哎哟,我这是关心同事好吗?人家想听我絮叨,还没这待遇呢。”关尧嗤之以鼻。

  郁春明抬了抬嘴角。

  正在这两人插诨打科的时候,面馆门口的铃铛忽然“叮叮”一响,是有新客人来了。

  老板娘招呼道:“来点啥?”

  郁春明也跟着抬起头向门口看去,但随即,他便僵在了原地。

  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年纪已经不小了,但仍旧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呀,江敏?”老板娘看见她,就是一愣。

第23章

  江敏,住在关尧对面的邻居,那个每天夜里都要放声高歌的“疯女人”,林场职工家属院这一片的,没人不知道她。

  江敏年轻的时候曾做过文艺团的演员,有一把好嗓子,后来据传因为作风问题被文艺团开除了,再然后,人就变得疯疯傻傻了。

  早前认识她的人都清楚,三十多年前的江敏长得那叫一个漂亮,扎木儿十里八乡的半大小子都喜欢她,追她的人,能从这地儿一路排到国界碑去。但江敏一个也看不上,人家的心气儿,是到省城松兰的大剧院当演员。

  不过,三十多年过去了,松兰演员梦碎,江敏成了只能夜里高歌的“疯女人”,她不常出门,也不常见人,更少有会踏进这家面馆。

  因此,老板娘冲着她和声细气道:“你咋来了?儿子哪儿去了?”

  江敏拨了拨自己那还算柔顺但已不再乌黑的长发,散出一股浓浓的香水味。

  “儿子跑了。”她说。

  “跑哪儿去了?”老板娘好心问道。

  江敏不说话,捡了个位置坐下,然后随手一指墙上的菜单:“我要……肉酱拌面,然后再打二两酒来。”

  老板娘没有异议,面和酒很快端了上来。可江敏也不吃,就坐在那里抽烟,她抽完一支接着一支,劣质香烟的味道飘满了整个面馆,呛得刚进来的小孩不停咳嗽。

  “江婶儿,少抽点。”关尧好心劝道。

  江敏当然充耳不闻,她凉凉地看了一眼关尧以及关尧对面的人,什么话也没讲,兀自哼起了小曲儿。

  €€€€听起来,像是哄孩子睡觉的摇篮曲。

  此时,郁春明忽地站起身,大步往门外走去。

  “哎,不是……”关尧手忙脚乱地放下筷子,把钱扫给老板,他一路匆匆追上前,嘴里念道,“我也没说不请你啊。”

  郁春明走得极快,也不回头,等到了街角,他朝旁边的巷子里一拐,扶着墙弯腰就吐。

  关尧“嘶”了一声,上去拍他的背:“这咋还吃恶心了呢?”

  郁春明刚咽下去的那碗面还没来得及消化,就又被他囫囵个儿地吐了出来。

  关尧见他一手抵着胃,忍不住说道:“是不是你空腹吃止疼片的事儿,我跟你说了那玩意儿不能空腹吃,你非不听。”

  郁春明吐得七荤八素,吐到胃里没东西了还要往外呕,关尧赶紧搀着人往旁边走,免得他再对着自己的呕吐物犯恶心。

  平复了差不多十五分钟,郁春明才算缓过劲来。

  关尧从旁边的小仓买里掂了瓶水,举到他嘴边喂他漱口,等好不容易不吐了,郁春明却又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要不……上我家坐会儿?”关尧不得不问道。

  郁春明蹲着不说话。

  “这外头冷飕的,你再吹风吹出毛病了。”关尧上去拽他胳膊,“走吧,来,哥扶你。”

  关尧是个大高个,郁春明也是个大高个,两个进矮门得低头的人怎么扶怎么不得劲。郁春明又难受得直不起腰,关尧不得不腾出那只伤了的手撑着他肩膀,这才勉勉强强把人弄进自己家。

  “还没个热水。”等把人放到沙发上,关尧啧叹道,“那丫头出门前也不知道烧点水。”

  郁春明缩成一团,疼得一句话也讲不出。

  等水烧好后,他半蹲在沙发边问道:“还难受吗?我这屋里没啥常备药,你要是还难受,我上医院给你开点。”

  郁春明缓慢地摇了摇头。

  成,关尧明白了,这就是还难受。

  他叹了口气,转头从房里翻出了几个冬天出警时用的暖手宝,撕开了塞到郁春明怀里,然后又把他外衣扒了,给人盖上毯子。

  忙完这一圈,关尧才敢安心出门。

  今夜关宁值班,此时正跟同事坐在医院一楼拐角里的食堂吃宵夜,见关尧来了,这小丫头还吓了一跳。

  “舅,你受伤了?”她惊叫道。

  “受啥伤,你嘴里不盼我点好。”关尧一摆手,“去给我开两盒胃药。”

  “你胃疼?”关宁一脸关切。

  “不是我,”关尧不知想起了什么,没好气道,“是你郁叔,还不快去。”

  关宁立马忙不迭地走了。

  等关尧紧赶慢赶地回到家,推门一瞧,沙发上的郁春明却不见了。他心里一紧,直觉以为这人是走了,扭头就要下楼找,可余光却在转身时瞥见了卫生间半开的门。

  “郁春明?”关尧叫道。

  刚刚还在沙发上好好躺着的人,现在正蜷缩在厕所马桶边,他又吐了一次,只是这回能吐出来的东西已没有多少了。

  关尧深呼吸了三次,决定把郁春明从地上抱起来。好在郁春明病中乖巧得很,任由关尧怎么摆弄,都不出一声。也正因为他实在是过于安静,以至于让人有时觉得,他不是睡了,而是死了。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令关尧心里蓦地一惊,他忍不住用手背去试郁春明额头的温度,又忍不住凑到近前,去听他清浅的呼吸。

  如此三番五次的折腾,关尧整整一夜都没合眼,然后,等到天亮时,郁春明不负众望地发起了低烧。

  “去医院吧。”关尧盯着坐在沙发上看体温计的人,由衷劝道,“你这年纪轻轻的,不要讳疾忌医。”

  郁春明斩钉截铁:“不去。”

  关尧无奈:“那你也不能一直待在我这里啊。”

  郁春明放下温度计,沉闷地坐着。

  “你是……不想让你家那个长辈知道,怕麻烦她?”关尧立刻明白了郁春明的意思。

  郁春明看向他,算是默认了。

  关尧点点头:“你的意思是,麻烦她不行,麻烦我就可以。”

  “我不想麻烦你。”郁春明捏着温度计,低着头说道。

  关尧长叹一声,站起身:“既然这样,那你就在这儿待着吧,时间不早了,我可得上班去了。”

  他实在是懒得管郁春明,毕竟人的精力有限,关警官一天天在专案组里忙来忙去,哪儿还有闲情雅致去好言相劝一个压根不想听他劝的人?

  不过,关尧也没想到,郁春明这人虽然没听进去自己让他去医院的话,却好像听进去了自己嫌他麻烦的话,等关尧赶着中午午休的那半个小时回家一趟瞧瞧他的时候,人已经走得没影了。

  关尧的手上还拎着从市分局食堂打包的盒饭,可屋子里却空空如也,甚至于,昨夜搭在那人身上的毯子都被他叠得整整齐齐。

  直觉告诉关尧,那头倔驴绝对不会去医院。

  因此,这会儿刚歪在躺椅上准备睡觉的孟长青赶在阖眼前,接到了来自师父的夺命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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