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以北 春日以北 第61章
作者:默山
关尧讷讷地重复了一遍:“战地包扎……”
对,战地包扎,当初去参加集训前,关宁特意说过的。
韩忱已把两人带到了郁春明的身边:“都退后,其他人都退后,保持空气流通!”
“对,对……”关尧终于从大脑一片空白中回过神了,他拉起手足无措的关宁,“丫头,这可是你郁叔,你得救他的命。”
这时,尚在懵懂中的关宁才看到倒在地上的郁春明,她倒抽一口凉气,用双手捂住了嘴。
那颗子弹贯穿了郁春明的右肩,此时鲜血已流了一地。刚刚关尧脱掉自己的警服棉衣垫在了他的身下,一个学过紧急救援的警察正蹲在一边,按着仍在汩汩流血的伤口。
“还愣着干啥?先把止血绷带拿出来!”带着关宁一起来的护士长叫道。
关宁狠狠一激灵,她立刻冲上前,抖着双手卸下了医药箱,又哆哆嗦嗦跪在了郁春明身边。
“现在室外零下十度左右,不能把衣服完全脱掉后进行包扎,先简单止血,然后再静脉注射。”护士长命令道,“你来处理伤口,我去配药。”
这是关宁第一次上手实操,作为一个通过考核需要“走后门”,给假人扎针都能把模型戳穿的半吊子小护士,眼下,她需要直面被子弹破开的巨大伤口,处理伤口处的碎肉,并用绷带填塞后背的出血点,以此阻止大量失血。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关宁咬紧了牙关,憋住了眼泪。她抬头看向正盯着自己的关尧,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从医药箱中拿出了止血绷带。
“把他右肩稍微往上抬一点。”关宁对关尧道。
关尧一手打着电筒,一手托着郁春明的脖颈,把人半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方才垫在下面的棉衣如今已经被浸得透湿,滚烫的血液在寒冷的深夜先是迅速冷却,而后凝冻成结,地上的新雪变成了暗红的冰晶,于手电筒的光下汇聚成了一片阴晦的颜色。
关尧能感觉得到,倚在颈边的人仍在轻轻地喘息着,这微不可闻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他心上,让他清醒,也让他发疯。
“伤口填塞好了吗?是否有骨折?”关宁的护士长在一边问道。
“马上!”关宁手下动作未停,正不断将止血绷带塞进郁春明的贯穿枪伤中,她回答道,“锁骨下,子弹穿透右肩,并在后背留下了一个直径约为10cm的开放性伤口,伤患出血量大,出血颜色呈鲜红,很有可能伤到了肩颈处的动脉大血管,不过目前没有检查出明显的骨折。”
“好,”护士长有条不紊地安排道,“医药箱里只有氯化钠,没有氨甲环酸,等救护车来了,再注射止血剂以及肾上腺素。”
关宁使劲吸了吸鼻子,低头用绑带在郁春明的肩头打了一个结,她小声说道:“郁叔,我不会让你死的。”
郁春明垂在一侧的手轻轻一动,似乎是听到了这话。
十分钟后,救护车抵达,关尧跟着关宁和护士长一起,把人抬上了担架。
韩忱越过他,就要跟着一起上车,关尧却一把拦住了韩忱,然后将自己满是鲜血的棉衣丢到了他的手里:“我是春明的单位领导,如果有啥状况需要签字,只有我能来。”
韩忱一怔,旋即救护车后门合拢,呼啸着驶离了这片田埂。
坐在车中的关尧死死地抓着郁春明的手,关宁在一旁小声说道:“老舅,你别这么拽着了,人家大夫要上监护器了。”
关尧眼角一抽,几乎要掉下泪来。
正在这时,刚刚戴上的监护设备忽然“滴滴”作响,有人叫道:“他的血压一直在往下掉!”
“注射生理盐水和血管收缩剂……”
“肾上腺皮质激素在哪儿?”
“准备电击吧。”
嘈杂错乱的声音撞击着关尧的耳膜,霍然松开的那只手让他如坠深渊,瞬间头晕目眩起来。
“江心,江心你在哪里?”来自二十年前的叫喊蓦然冲进关尧脑海,他仿佛穿越时空,一下子来到了宁聂里齐河的河边,看着对岸的丘陵与杂草,寻找一个早已消失在扎木儿的人。
“江心,你在哪里?我是关尧,你能听见吗?”灌木丛中,有一个半大的男孩在呼喊。
废弃的铁轨铺在厂房外,冒着黑烟的火车“咣咣”驶来,这是夏天,是冬天,是白桦叶黄了的秋天,也是万物生长的春天。
关尧在一望无尽的金阿林山中奔跑,他眺望着远方,俯瞰着群山,天高水长,天宽地阔,想找的人又会藏在哪里?
远处长河流淌着,田埂下那金黄的苞米在风中翻滚,扛着长长锯子的伐木工人唱着歌,走下磨盘山。当夜晚到临时,夕阳堕入大地,炊烟袅袅淡去,远处的村庄中,忽地响起了一声声锣鼓,高亢的调子*从树林那头遥遥传来:
“日出都在东海南……日落都有那玉虚山,
“……我这日夜赶三关,要我今日在今天,日落西山黑了天……
“你看十家都有九家锁,只有一家那门没关,鸟奔森林……虎奔山!”
咚!咚€€€€咚€€€€咚咚!
“江心!”
不知过了多久,关尧终于跑不动了,他无措地望着四面八方,有鸟儿在飞,有天上的云在动,有林间的树叶在哗哗作响,可是江心呢?江心在哪里?
斗转星移。
关尧不知道。
“哥哥?”忽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出现在了远方,那声音不似孩童时的江心,却仍旧令人熟悉,关尧听到,这声音笑着对他说,“你在这里等谁?”
我在这里等谁?关尧拔起了自己深陷在河滩中的双脚,往那田埂上走去,他想,所以,我在这里等谁?
“你不是在等我吗?”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他奇怪地问,“我一直在这儿,你咋就看不见我呢?”
关尧一诧,回过头望去,他发现了一个站在河边的小男孩,这小男孩又黑又瘦,笑起来时,露出了一嘴歪七扭八的烂牙。可是忽然间,小男孩消失了,一个颀长漂亮的男人向他走来。
“你好,我叫郁春明。”这男人说道。
你好,我叫郁春明……
那是盛夏时的一个午后,这人站在窗下,暖融融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为他那张肖似其母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关尧恍惚中意识到,自己本该在第一眼见到他时,就认出他的。
滴滴,滴滴€€€€
急救医生长舒了一口气,关宁弯腰为郁春明戴上了氧气面罩,监护器重归平稳,方才几近平直的那条线有规律地上下起伏起来。
关尧眨了眨自己酸涩的眼睛,将一滴泪掉在了郁春明的手背上。
“诶,郁叔,郁叔你醒了?”关宁惊喜地叫道。
郁春明茫然地睁着眼睛。
关宁福至心灵,立刻往后一撤身,将关尧让到了郁春明的面前。
氧气面罩上瞬间漫起了雾气。
“我在呢,”关尧强挤出一个笑容,他轻轻地碰了碰郁春明的脸颊,然后说道,“别怕,我一直都在。”
郁春明不怕,他只是想问,你把棉衣脱给了我,外面温度这样低,你不冷吗?
但此时的他只能努力地睁着眼睛,对抗那翻涌而来的睡意,然后在黑暗袭来前,反握住关尧的手。
我不会死的,郁春明在心中念道,起码现在不能死。
手术持续了整整一夜,关尧也在手术室外坐了整整一夜。
郁春明在扎木儿没有亲人€€€€起码明面上如此,因而能坐在这里守着他,或者说愿意坐在这里守着他的人唯有关尧。
直到天亮时分,外面的街上逐渐传来人声,处理好警队收尾工作的韩忱姗姗赶来时,手术室上的灯方才暗下。
“老舅?”沾了一身血的关宁跟着医生走出大门,她摘下口罩,疲惫地笑了笑,“老舅你别担心啦,郁叔不会有事的。联勤保障部队医院的三个外科主任医师正好在咱们扎木儿市医交流,他们的技术很好。”
关尧僵硬地点了点头。
可主刀医生的神色依旧很严峻,他叹了口气,目光在关尧和韩忱的身上扫视了一圈,然后才开口道:“为了保住他的命,你们市医血库里的A型血全部告罄,他家属呢?一会儿恐怕得去献个血。”
“没问题,我就是他家属,我去。”韩忱立刻应道。
“还有,”医生接着说,“命虽然保住了,但是那颗子弹给他的右肩造成了严重的贯穿伤,好在子弹没有留在体内,不存在空腔出血,可刚刚在手术过程中我们通过CT扫描发现,他右后肩下残留的碎片因为子弹冲击,有一定的移位。目前咱们扎木儿市医的设备和医务人员的水平还不足以处理这个问题,如果你们有条件,最好在三天之内转去松兰的大医院。”
“好。”关尧仍在僵硬地点头。
韩忱倒是相当镇静,他冲医生一笑,说道:“多谢。”
等人走了,关尧重新坐下,他将脸埋进了掌心,肩膀猛地一塌。
韩忱安慰道:“别太担心了,一会儿我给我师父说一下,让他……”
“我已经联系过汪老师了。”关尧打断了这话,“汪老师说,她会派松兰医大一院的人过来,今晚就能到。”
“汪老师?”韩忱一愣,“你认识……汪老师?”
关尧没有回答,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站起身,对韩忱道:“我也告诉王队长了,王队长让我跟着春明一起去松兰,他在那边发现了关键线索,需要人协助。昨夜王队长还嘱咐我,扎木儿这边就暂时交给韩副组长你了,你守好家,千万别再出这样的事了。”
韩忱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六神无主的关尧竟然在一夜之间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而他,这个看似和郁春明最亲近的人,如今只能留在扎木儿,继续接下来的工作。
这太不公平了,韩忱的脑海里只有这一句话。
没错,在嫌疑人跑掉,同事重伤,无数工作等待去做的现在,韩忱能想到的只有这么一句“太不公平了”,他不在乎郁春明到底伤得有多重,也不在乎目前仍在北林附近搜捕嫌疑人的同事有没有结果,更不在乎失踪了的孟长青、王臻找到的新线索。他只想知道,凭什么自己跟郁春明在一起那么多年,都没能和郁副厅长的爱人汪梦搭上线,而关尧只认识郁春明不过几个月,就能得到人家的联系方式。
这到底是凭什么?
好在关尧并不清楚韩忱的所思所想,他捏了捏眉心,说道:“我得回家收拾一下东西,你替我在这里守着,如果有啥情况了,及时联系。”
说完,关尧看向关宁,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没想到我的大外甥女这么厉害。”
关宁鼻尖一酸,垂下头抹起了眼泪。
“别哭啦,”关尧和声道,“我要是跟你郁叔去松兰了,这段时间就管不了你了,你在达木旗要好好学习,听到没?”
关宁抿着嘴,抽抽搭搭地点了点头。
这日是扎木儿难得的一个冬日晴空,可大雪不化,气温飞快降至零下十五度。关尧没穿棉衣,走在街上,忽然冷得发抖。
他的手上、脸上,以及裤子上还沾着郁春明的血,如今血已干涸,凝固成了发黑的颜色,可那股腥冷的铁锈味仍挥之不散,充斥在关尧的鼻腔中。
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呆滞又木讷,哪怕回到家中,站在温暖的客厅里,仍觉浑身发冷。
昨日早起包的饺子还放在厨房的窗台外,和王姨送来的皮冻摆在一起,郁春明新购的汽水仍挂在防盗网上,塑料袋时不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桌上,那方原本倒扣着的相框不知何时被何人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正中央,相片上的两个男孩手拉着手,一脸严肃地看着镜头。
“也不知道笑一笑。”关尧轻声说道。
如今的他,已无力再去深思为什么郁春明是江心,江心又是怎么变成了郁春明。因为,一旦发现真相后,关尧一下子明白了,郁春明本来就该是江心,不是江心,他又能是谁呢?
他那双眼睛,他那对纤长的睫毛,他笑起来时嘴角上扬的弧度,他高挺的鼻梁和看向自己的眼神,他若近若离的试探与他不甘的怨念,他不是江心又能是谁?
郁春明只能是江心,而自己,却一直没能认出他。
关尧捂住了脸,此时再也忍不住眼泪,低头失声痛哭起来。
第57章
这日傍晚,关尧再次接到了李小田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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