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引狼入室 民国之引狼入室 第106章

作者:陈鲜 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甜文 HE 近代现代

  他拄着文明杖缓缓地沿着街道行走,北风呼啸,他却丝毫不觉寒冷,有些混乱的思绪被一一理清。

  天亮时分,他走到了三岛府邸,叩响了房门。

  三岛春明在一楼的会客室接待了他,他裹着软暖的睡袍,显然是浓睡方醒。头发散乱着,眉眼惺忪,脸上却并无讶异的神情。

  袁闵礼道明来意,三岛春明的嘴角泛起一抹浅笑,“我第一次见袁先生,就知道你我是同道中人。每一颗棋子物尽其用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他拉铃唤来和夫,用东瀛语吩咐了几句,少顷,着和服的侍女捧来一个锦盒。

  三岛春明将其推到袁闵礼面前,“家中制药室的新品,奉给袁先生的旧爱尝鲜。”

  袁闵礼打开锦盒,黑丝绒锦缎上铺排着三颗黄豆大小的药丸。

  “提取殊为不易,使用务必谨慎。”三岛春明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不过可以放心,一旦摄入迅速麻痹心脏至大脑,毫无痛苦。它的优点你将很快得到实证。”

  袁闵礼看着锦盒,用眼神发出疑问。这么珍贵的药品,自然每一颗都有其用途。

  三岛春明的目光扫过他的左腿,发出一道揶揄的笑声,“伤痕未复,不便缠身,难道这么快就可以忘记施予痛苦的凶手么?闵礼君,你该好好回报他才是。”

  他面上的神情带着期许的笑意,袁闵礼却感到寒意侵袭全身。他要借他的手,除去……张定坤?

  果然一箭双雕,若绍伦知道张定坤因他而死,恐怕此生都不会原谅他。如此一来,绍伦的身侧将只剩这唯一的“挚友”了。

  “对了,绍伦曾请托我安排你去京都修复腿伤,等忙完这件事情,你便请求他陪你同去吧。”三岛春明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你痛失旧爱,又腿伤复发,苦苦哀求,以绍伦的心性,他必定会答应。”

  他踱步走出和室,声音懒懒传来,“作为回报,全面封锁海域后,袁先生的商船将获得特许出入港口。”与聪明人打交道十分省心,他要你做什么,你将因此获得什么,从不含糊了事。

  东瀛的野心早已展露无遗,与之相匹配的是强大的海军力量。商船特许意味着什么,稍稍臆想,也能令人热血沸腾。

  袁闵礼脑海中天人交战,许久之后,他合上锦盒,袖入肘袋中。等他站起身,和夫幽灵般出现,引领他走出庭院。

  客人尚且在座,主人自行离席显然是很失礼的,但袁闵礼心中明白,从踏入这张府门开始,他已失去作为朋友的资格,只是三岛家麾下一条走狗。

  可是无妨,世事如棋,谁说棋子一定不能自主进退呢?至少他还有王牌在手不是么?

  他回到对街的公寓,拿走之前给他的钥匙开了门,方绍伦果然歪在沙发上等他。毛毯裹着他消瘦的身躯,面庞在晨光里折射出莹润的光泽,长而翘的眼睫闭合着,眼底泛着微微的青色。眉头微皱,似乎睡梦中也在替他担忧。

  这样一张宜男宜女的相貌,这样一副至真至诚的性情,才会引来那么多觊觎的目光吧?袁闵礼在心中叹了口气,脑海里回想起少时两人飞舟河上,捕鱼玩水的好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他在沙发对面坐下,方绍伦听到动静惊醒过来,“闵礼!你回来了?司机说你去找朋友了,又不肯他送,你见到娅萍了吗?”

  袁闵礼点点头,将苏娅萍拒绝让春桃顶罪的事情说了。

  方绍伦听了直叹气,“娅萍果然也有一分烈性,难怪她和白小姐是好朋友。那这事怎么办?魏司令那边……要不我去求魏伯伯……”让岳家出手救旧爱确实是不好开口的。

  袁闵礼打断他,“没用的,绍伦。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又牵涉时局,”他颓然地摇头,“娅萍恐怕在劫难逃……”

  就是因为清楚苏娅萍必死的结局,他才找三岛春明谈这笔交易,的确是榨干她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但是心中未曾没有一点难过,脸上痛苦的神情因而显得十分真实。

  他攥着方绍伦衣襟,哽咽道,“绍伦,我真的对不起她……她当初嫁进关家,我不该跟她分说那些利益纠葛,她念着家里才会入了狼窝,如今又要为了家里,一力承担罪责……”意思是苏娅萍已经婉拒帮助,决心为着家人作出牺牲了。

  男人是不会哭哭啼啼博人同情的,可他颤抖的双手,哆嗦着的身躯,无不在宣泄着痛楚。

  方绍伦因而抛却了种种不适,与这位生了隔阂的至交重又亲密起来,任他靠在肩上,轻拍着他的脊背,袁闵礼低垂的面庞上泛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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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桩杀夫案开庭的前两日,袁闵礼在东瀛势力的帮助下躲过严密监控再次探望苏娅萍。他带去了一小盒草莓。

  他们确立恋爱关系的那年冬天,沪城从漂亮国引进草莓苗,采用温室培育,大规模试种。但作为高档水果,只有洋人和有钱人家才有此口福。

  她撑着苏家大小姐的架子,实则囊中羞涩,路过那些高档水果店,也只能装作不在意的掠过目光,暗暗吞口水。

  他却能轻易看穿她的期待,买来一颗颗洗净,喂到她嘴里。那是她第一次吃到草莓,那份酸甜令她回味至今。

  袁闵礼将药丸用蜡纸包好,放到她手心,细细地叮嘱,“这是重金求来的假死药,伍爷答应帮忙,届时会用女死囚代替你的尸体。你不要害怕,睡一觉醒来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心底仅剩的一抹温存令他撒了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苏娅萍不知道有没有信,但是她紧紧攥着他的手,笑得泪花闪烁,“好。”

  看他在催促下转身离去,她突然开口喊了一声,“闵礼。”

  袁闵礼回头,她近乎贪婪地看着他,轻声道,“情出自愿,我从不后悔。春桃,拜托你了。”

  杀夫案牵涉走私案,因而被要求公开审判,各路媒体将法庭挤得水泄不通。

  苏娅萍当堂承认关五的死系她一人所为,在法官要求供叙陈词时,她冷静却坚决的说道:“人是我杀的,我只恨没有早些动手!嫁进关家、嫁给这个人渣是我身为女子的大不幸。关九为保官路亨通,逼我以身伺客。关五不闻不问,反虐打我的丫鬟取乐。关家以女眷之名走私烟土早已是共识……”

  她迅速而准确地说出那些妯娌的名字及走私的数目。在场沉寂片刻后,哄声四起。镁光灯闪烁不停,记者们蜂拥向台前。

  苏娅萍在汹涌而来的人潮里,露出极为畅快的笑容,这是她人生最后的高光时刻。当天夜里,她死在了监牢。

  死无对证,反而将这起案件推向了最高潮。不光轰动沪城,连北平的报纸都进行了连续报导。金陵甚至派来特派专员,严密调查此事。

  不久之后,关九、关四被撤职查办。如今这年月,几家经得起查呢?自然是揪出一窝硕鼠,肥了半壁粮仓。一个家族的倾覆不过数夕之间。半个月前还在风光办画展的关家大少爷仓促地踏上了逃往国外的邮轮,这回要想再回来怕是难了。

  袁闵礼趁乱赎出了春桃,方绍伦建议将她送回月城安置,不管袁家方家都不缺她一口饭吃。

  “她说要给她家小姐立个牌位,等过了‘三七’我再安排。”袁闵礼亲自送她到沪城乡下田庄,又采买了几个仆从,嘱咐她安心住着、耐心等待,等办完苏娅萍的身后事就带她回月城。

  私心里,他的确想将苏娅萍最后的嘱托执行到位。

  只可惜,春桃虽然忠心,却不甚伶俐。面对他别有用心的问询,丝毫不懂得遮掩,抽噎着说道,“我知道小姐做那些事都是为了袁公子,她赚的钱都给了您,她总跟我念叨,您一定会将我们救出火坑,带我们过好日子……”

  袁闵礼点头,“都是我的错。”他转身给春桃倒了杯温水,“傻丫头,事已至此,哭也没用。来,喝口水。”

  他亲眼目睹了那粒金贵的药丸是如何起效,如何在片刻之间夺去一条鲜活的生命。

  他叹了口气,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水杯,“你家小姐放心不下你,你不如去陪她。”走出院门,扬手喊新买的仆从准备丧葬事宜。

  等回了城,他在方绍伦面前悲痛难言,“春桃这傻丫头,竟然……以身殉主了。”

  “啊?”方绍伦大感讶异,“她受尽磋磨,还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袁闵礼似乎再难以支撑,跌倒在地上,一只手抚着左腿。

  方绍伦忙将他搀到沙发上,“闵礼,腿疼吗?”他不顾阻拦,掀起他的裤脚,果然那只伤腿青紫一片,大概是急于行走,拉扯到了腿部神经。

  “绍伦,你说的那个东瀛的外科大夫,那样知名的人物想必不会跨国出诊。”他抬起一双满含期待的眼睛,“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人生地不熟,我如今也只有一个你可以信赖依靠了……”

  苏娅萍的事显然让他倍加伤感,“回首看看,人这一生,其实也只有这么几个重要的人。”

  他很少这样直白地表达脆弱,方绍伦被激起了无限同情,踌躇片刻,点头答应,“好,我陪你去。”

  大少爷心里清楚,张三回来要知道他陪闵礼去了东瀛多半要发脾气,可难道只有他有脾气么?关文珏那幅大作是烧了,事还膈应着哩!

  张三最新发来的电报是说会回沪城陪他过年。京都并不算远,顺利的话,最多一二十天航程,过年是赶得及的。等过年回来再跟他好好算账!

第91章

  一月的曼德勒已进入凉季,气候舒适许多。黄昏,矿工们扛着镐头陆陆续续从矿山上下来,乌压压攒动的人头中一个大步流星的身影分外醒目。矿工们用缅语或汉语此起彼伏地叫着“三爷”,张定坤摆摆手钻进了山脚的小汽车。

  一进车厢就冲赵文嚷嚷,“册子造好没?早点缴了税款,别回头该出发了事还没办完!”赵文如今管的事多了,另请了一个本地司机。

  赵文将一个装订好的簿子递给他,“早理清了,您今晚上卢府,让卢爷盖个印吧,可比我去办快多了。”要按流程走,这里拖半日,那里耽搁两天,时间就拉长了。张定坤亲自出马,事半功倍。

  前座的左云转过头来调侃,“三哥要肯给卢爷当女婿,税金都能省了。”又递过来一杯甘蔗汁,他管着内务,张定坤这两天有些上火,他亲手给他熬凉茶、榨果汁。

  “别胡诌。”张定坤正为这事烦心,卢爷传话让他上府里一趟,八成又要说这事。已经探过他两三回口风了,他实在回绝得够直白。

  卢爷宠他这幺女确实有些过头了。

  仆从领着他直入书房,卢振廷从书桌后站起身,请他上茶座。

  “行李都收拾好了?”他咬着烟杆,离家五十年还是不习惯抽洋烟。“我这里备了几件小玩意儿,你给春来带去。”

  仆从奉上几个锦盒,整齐地码在茶桌边,不必打开看也知道是好东西。

  卢爷和伍爷是常有来往的,张定坤也不推辞,拱拱手,“又生受您的厚礼了。上回回沪城,义父还说,咱们这生意多亏您照应,等您有空要接您去沪城吃大酒呢。”

  “吃酒倒还远,眼下有个小麻烦,定坤你得帮帮忙。”卢爷虽居高位,说话却向来客气,不然也不能跟伍爷成为莫逆之交。

  张定坤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嘴上还得爽快答应,“您有事尽管吩咐。”

  卢爷将一张烫金帖子递给他,打开来,是英领事馆邀请卢璧君小姐参加新年舞会。

  “爱德华那个堂弟,路易斯,你看到了?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眼下正热烈地追求我们家璧君。”卢爷敲着烟杆,“别说璧君自个看不上,我私心里也不想她嫁个洋人。”

  张定坤皱眉,卢爷挖他一眼,“你放心,不嫁洋人也不是非得嫁给你,难道我卢家的闺女还得硬塞给人?”

  “呃,”张定坤讪讪地笑,“是我配不上您的掌上明珠。”

  “少来这套,璧君还小,我想多留她两年,可洋鬼子在这地界是什么作派,你总该清楚。我要这么说,人家可不能干休,非纠缠不可。爱德华前儿还跟我打听来着,”卢爷“啪啪”地抽着水烟,“我跟他说,璧君跟你好上了……”

  张定坤跳起来,“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卢爷一烟杆差点敲他脑袋上,“璧君跟我说啦,你心里有人了,还是个男人,难道能昭告天下?回头你陪璧君去参加这个舞会,就算把这事坐实了。爱德华一向欣赏你,必不会跟你为难。洋鬼子是最没长性的了,等过个三五月这事也就撂开手了。”

  “可是……”张定坤一听舞会就头疼,可想拒绝也没由头,人家都说明白了就找你挂个名,这面子不能不给。回头跟大少爷好好解释,想必也能理解。

  “卢爷看得起我,定坤自然从命。”他从怀里掏出申税簿子,“正好我这里也有事要找卢爷帮忙哩。”

  他是个从不吃亏的主,但说得坦坦荡荡并不令人讨厌。卢爷笑着敲了他一记,绕到书桌后拿印信给他盖了戳。

  熬完这场舞会,日子又往后拖了几天,张定坤领着赵文和几个随从带了一批货往西南边界赶,他家大少爷必定要回家过年,他自然是直奔月城。

  一入城门便受到了沿途商铺掌柜热烈地欢迎,虽说张三爷明面上已经跟方家撕破脸,但他混迹月城十余年,施恩布德也不是一星半点。年关大节,远途而归,谁都要说上几句恭喜话。

  他急吼吼回了张宅,立马让赵文避开众人去月湖府邸送信。又急令门房烧水,洗澡沐浴挑衣裳,大半年没见了,他真是想得心肝儿都在颤。

  谁知不消半刻,赵文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三爷,大少爷没回来……”

  “什么?!”

  “我问过老管家和孙妈妈了,他陪袁二去东瀛治腿,已经去了个把月了,前几日拍电报说遇上海啸年前回不来了。”

  张定坤简直如五雷轰顶,“哗”一声从浴桶中站起身,光着屁股满屋子乱转,一巴掌拍在方桌上,桌上摆着的茶壶茶杯碎了一地。

  “老子真他妈蠢死了!打他腿干什么!该打脑袋!一了百了倒是省事了。”他气得跳脚,又骂方绍伦,“老子都跟他掰扯清楚了还他妈跟着去!非把老子气死才甘心!”等人到跟前,他非把他那两瓣嫩肉抽破皮不可,看是不是脑仁塞里头了!

  赵文忙拣出睡袍给他裹上,沉声劝慰,“您消消气,大少爷必不会轻易答应这事,或许里头有些咱们不知道的缘故?不如回沪城问一问。”他向来沉稳,能抵半个军师。

  张定坤慢慢消了怒火,大少爷没回月城,他待这里也没什么意思,立马就让赵文去订车票。但车票不是立等就有,他也得延一天再走。

  还没见过外甥女哩。

  年关将至,长居松山的一群人都回到了月湖府邸。灵波和蔓英假借去周府探望,蔓英留在周家支应着,灵波抱着小含章从后门坐黄包车去了张宅。

  张定坤跟所有哥哥一样,见到自家妹子头一句话就是,“方二愣子没有欺负你吧?”

  “他敢!”灵波傲娇地噘嘴,已为人母也不改泼辣的性子。欺负是没有,但关系也没多好就是了,“一天到晚跟慌脚鸡似的,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不过他不来黏糊她跟蔓英,她俩也乐得自在,懒得去管束他。

  娃他爹不招人待见,娃娃却是可爱得不得了!含章已经半岁,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灵灵地眨,还不会说话,却能做出许多怪模怪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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