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 如岳临渊 第16章

作者:姬末 标签: 古代架空

  楚岳峙自然不知道司渊渟心里的难为情与哭笑不得,只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在理,才让司渊渟心服口服无言以对,于是心满意足地窝在司渊渟怀里闭上眼睡觉,不一会便沉沉睡去,小脑袋也歪到了司渊渟肩上。

  司渊渟没那么快睡得着,见小皇子歪着脖子睡觉怕他醒来不舒服,轻轻地又托起他的小脑袋,扶着让他枕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宫里的玉枕对半大的孩童来说还是太硬了,也难怪楚岳峙不喜欢,总是趴到他身上。

  习惯了做楚岳峙的靠枕,司渊渟为楚岳峙调整好睡姿后,也就阖眼安眠了。

  亥时就寝,寅时便该起来去书堂温习功课,等少傅来讲学。

  楚岳峙大多数时候也是懂事的,例如寅时需起床梳洗,他从不赖床,往往是司渊渟叫几声,他便懵懵懂懂地爬起来,然后让司渊渟与侍女一起帮他梳洗换装。楚岳峙总归是皇子,有些自小养成的娇气,平常并不喜欢让不熟悉的宫人碰自己,司渊渟也是在成为他的侍读后,才开始逐渐熟悉这些服侍人的流程,如今便连单膝跪在床榻边,替还没睡醒的楚岳峙穿上鞋袜都已做得十分顺手坦然。

  楚岳峙的脚不大,有时司渊渟把他乱晃的小脚丫子抓住握在掌心还觉得有点可爱,早已不去计较这些服侍人的事本不该由他一个侍读来做,毕竟他虽为皇子侍读,但同时也是尚书之子,又有陛下亲赐的封号,旁的宫人见到他也是要按规矩行礼的。

  书堂在皇极门右厢,从撷芳殿走过去也有一段距离。这段不长不短的青砖路,司渊渟往往会牵着楚岳峙的手一起走。

  这日楚岳峙因前一日在练武场连射术太累,以至于起来时比平常动作稍稍慢了一点,故而他们走去皇极门时,楚岳峙走得也比平常要急,一双小短腿都快要跑起来了。

  平常跟他撒娇时总是一副不要学的样子,可真到了去书堂要迟到的时候就比谁都着急,司渊渟看着楚岳峙这紧张的样子便忍俊不禁,拉住越走越快的楚岳峙就说道:“楚七,我们慢慢走,别着急,我会一直陪着你。”顿一顿,才又含笑补上最后半句:“便是一会让少傅批评了,也有司九陪着。”

  因司渊渟这半开玩笑的话,楚岳峙就连之后因迟到而让少傅在书堂里训斥了半个时辰,也都一直弯着嘴角笑,期间还一直偷偷去拉司渊渟的袖子。少傅瞧见小七皇子这一副没把他的话听进去的样子就来气,于是连带着又把司渊渟也训斥了一顿,让司渊渟生平第一次领教到了被夫子斥责的滋味。

  检查过楚岳峙的功课,便是文史讲学,少傅这一日讲的正是元代滨国公张养浩。

  据《元史》本传记载:“张养浩,字希孟,济南人。幼有行义,尝出,遇人有遗楮币于途者,其人已去,追而还之。年方十岁,读书不辍,父母忧其过勤而止之,养浩昼则默诵,夜则闭户,张灯窃读……去官十年,犹为立碑颂德。仁宗在东宫,召为司经,未至,改文学,拜监察御史。初,议立尚书省,养浩言其不便;既立,又言变法乱政,将祸天下……言皆切直,当国者不能容。遂除翰林待制,复构以罪罢之,戒省台勿复用。养浩恐及祸,乃变姓名遁去。

  “尚书省罢,始召为右司都事。在堂邑时,其县达鲁花赤尝与之有隙,时方求选,养浩为白宰相,授以美职。迁翰林直学士,改秘书少监。延祐初,设进士科,遂以礼部侍郎知贡举……英宗即位,命参议中书省事,会元夕,帝欲于内庭张灯为鰲山,即上疏于左丞相拜住……后以父老,弃官归养,召为吏部尚书,不拜。丁父忧,未终丧,复以吏部尚书召,力辞不起。泰定元年,以太子詹事丞兼经筵说书召,又辞;改淮东廉访使,进翰林学士,皆不赴。

  “天历二年,关中大旱,饥民相食,特拜陕西行台中丞……闻民间有杀子以奉母者,为之大恸,出私钱以济之。到官四月,未尝家居,止宿公署,夜则祷于天,昼则出赈饥民,终日无少怠。每一念至,即抚膺痛哭,遂得疾不起,卒年六十。关中之人,哀之如失父母……”

  “七皇子,张文忠公一生历经世祖、成宗、武宗、英宗等数朝,历仕礼部、御史台掾属、太子文学、监察御史、官翰林侍读、右司都事、礼部侍郎、礼部尚书、中书省参知政事等官职,在他辞官归隐后,朝廷七聘不出,直到天历二年,关中大旱,他方才再度出任陕西行台中丞。你可知这是为何?”少傅早前已将这史籍作为功课令楚岳峙熟读,而今便到了讲解提问的时候。

  楚岳峙虽已熟记这篇有关滨国公张养浩的史籍,然而对个中之意实则是一知半解,他低头想了许久,不解其意,唯有道:“是因为朝廷给的官位俸禄不够好吗?”

  “非也。”少傅摇头,转而向司渊渟问道:“深静公子,你可知是为何?”

  司渊渟神色淡淡,目光却坚毅,面对少傅的提问,他字句间皆是对张养浩的钦佩,道:“张文忠公之所以在天历二年旱灾之际再度出山,是因他始终牵挂天下百姓,而高官厚禄他从来不放在眼中。亲赴灾地,沿途赈灾散尽家财,以六十高龄上街卖粮,甚至将富户紧闭之门敲开,令他们卖粮补官。大旱灾情,因其不辞劳苦的奔波,灾民们才真正得到救助。张文忠公最终是为受苦百姓哀痛不已,病死在赈灾任上。至此方有关中百姓因其病故,纷纷如同丧失父母般哀痛。”

  不论何时,永远将天下万民置于首位,将一己之身置于末,不为一己之私而生出贪念,更不以身居高位手中握有权势而欺压百姓。

  司渊渟迎上少傅赞赏欣慰的目光,他充满敬意地说道:“张文忠公以其一生向我等后人展示了为官者应有之貌,天下兴亡,受苦难者总是百姓,我等理当学会思百姓之苦,虑百姓之忧,因天下虽大,却也是先有民而后有国,哪怕有朝一日需为百姓而舍弃己身,也是理所应当。”

第32章 寸步不离

  “那功名利禄就不重要了吗?如果是只要有一颗为了天下百姓的心就可以,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人不愿做白丁,而一定要争做儒生,赴京赶考只为取得一官半职?”楚岳峙听着司渊渟的话,却是更加不懂了,“富户卖粮补官,不给他们官位他们便不愿意卖粮,这难道不是在说,其实很多人比起百姓更在意官位吗?科举考试是为了选官,可考四书五经又如何能看出他们是否有一颗为百姓请命的心?”

  少傅万万没有想到,八岁的七皇子会问出如此难以回答的问题,他本是在向楚岳峙提问,可现在,他却被楚岳峙反过来向他提出的问题难住了。

  的确,多少书生寒窗苦读十多年,甚至是几十年,落榜了便重考,多少书生终其一生都不过是想要在最终放榜时,看到自己榜上有名。

  从院试、乡试、会试到最后的殿试,过了院试方有秀才之名,考过乡试得举人之名才获得做官的资格;而到了会试更为严苛,会试录取不过二三百人,进了正榜为进士,而被录入副榜的多半会被收入国子监为监生。最后的殿试,不黜落只为分出名次,一甲即为状元、榜眼、探花,乃进士及第;二甲若干人,可作进士出身;最后的第三甲又若干名,则算作同进士出身。

  一甲的三名进士往往会授予翰林院编修等清要之职,其余进士则还要进行一次朝考,结束后再结合殿试名次,分别授予官职,优者亦可进入翰林院。

  换而言之,落榜者从院试开始算起不计其数,最终能考取功名者不过数百人,而这些人当中,又有多少人是怀抱满腔热血与理想,为官是为民而不为一己之利呢?天下书生何其多,为了父母,为了家族面上有光,为了光耀门楣,也为了为自己谋得一条安身立命的生路。

  选官的标准,是要有一颗为天下百姓的心吗?还是忠君爱国?抑或是其他?

  少傅沉默了,他久久都未有回答楚岳峙的问题,因为就连他,都不禁在这一刻迟疑,自己当初到底是为何要参加科举考试,他自小便被督促要为家族争得颜面,进士不够,探花与榜眼亦不够,他必须要成为状元,事实上他也的确做到了,而后数年,他一度官至首辅,但最终却是为保平安,在陛下的试探之下,请为少傅。

  眼见少傅久久不答,司渊渟主动替少傅回答了楚岳峙的问题,和缓地与楚岳峙解释道:“功名利禄,重要,却不是所有人都会将此看得高于一切。正因为像张文忠公般一心只为天下百姓之人极少,才更显得这样的人难能可贵。七皇子,人生在世,若空有理想与善心是不够的,有能力并能站到那些需要人才的位置上,同时还有一颗为百姓的心,才能真正做到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一个人再有能力,若不能站到真正合适能发挥才干的位置上,最终也只会一事无成。”

  “那我能为天下百姓做什么呢?我每天坐在这里听少傅讲学,去练武场练功练射术,可我是皇子,又不用考取功名,将来也不会成为太子,我为什么要学这些呢?天下百姓真的需要我吗?”楚岳峙又问,自从开始到书堂听少傅讲学后,他就不能像以前一样,有那么多时间玩耍,母嫔也很少再教他跳舞,他其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学这些。

  “天下永远需要有才之人,不论何时,百姓也总是需要能真正将他们放在心上之人。七皇子,你生来聪慧,开蒙也早,将来必然能成为辅佐君王的贤明之臣,你要相信自己,有朝一日,必能为陛下分忧。”少傅回答了楚岳峙,他其实极看好这位年仅八岁的七皇子,天资甚高又心性纯良,若能平安长大,不生二心,想必能成为一代贤王辅臣。

  “那司九呢,司九以后也会入朝为官吗?也会做礼部尚书吗?”楚岳峙拉着司渊渟的袖子,问他:“司九也把天下百姓放在心上了吗?”

  “自然是希望将来也能入朝为官一展抱负,渊渟也自幼被教导,要以天下百姓为重,无论将来官至几品,官职为何,渊渟都会尽心尽力,忠国忧民而忘己。”司渊渟说得极为诚恳慎重,又因在少傅面前,故而更注意自称。

  “那我们以后要一起守护大蘅国的百姓!”楚岳峙拍了拍小胸脯,圆润的小脸上露出罕见的严肃表情,虽然他还不是很懂自己要如何做才是把天下百姓放在心上,也还不知道要如何守护大蘅国的百姓,更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有多重,但他相信司渊渟一定会是他前进路上的明灯。

  “好,一定。”司渊渟淡淡一笑,没有犹豫地便应下了楚岳峙的话。

  此时的司渊渟相信着,将来他们定会朝着一致的方向,实现他们共同的理想。

  司渊渟生辰前几日,楚岳峙才从侍女那儿得知司渊渟生辰将至,顿时忍不住苦恼起来。

  今年的八岁生辰,司渊渟成了他的生辰礼,可司渊渟的生辰,他又该送什么生辰礼给司渊渟好呢?

  楚岳峙苦恼许久,觉得自己是琴棋书画没有一样能在司渊渟面前拿出手的,司渊渟对贵重之物也不看重,两人相处了大半年,楚岳峙这才惊觉,自己竟也没搞清楚司渊渟的喜好。

  心情当即变得有些郁闷,没想到自己竟是那么粗心大意的人。

  为此楚岳峙晚上也不缠司渊渟了,自己躲在寝室里捧着小脸苦闷不已,贴身侍女见小七皇子如此低落,灵机一动就帮忙出了个主意,提议道:“深静公子虽说精通六艺九雅,可不会跳舞呀,要不七皇子殿下找娘娘学支新舞,待到公子生辰那日,再特意跳给公子看,也可算作是惊喜。”

  楚岳峙想破了脑袋都没想到送何生辰礼给司渊渟,本已有些垂头丧气,听到侍女的提议,立马双眸一亮,人又精神了起来。

  从榻上跳下来,也顾不上规矩不规矩的,楚岳峙套上靴子就跑出寝室去找自己母嫔了。

  接下去的两日,入了夜后楚岳峙都没有再与司渊渟一道,他找了其他理由,便自己带着侍女偷偷去母嫔那儿练舞。

  本来是想给司渊渟送生辰礼,却不想竟也会因此而让心怀不轨之徒有机可趁,竟趁着夜色将他与侍女迷晕,并将他放去了冷宫里一个空置的大缸中,又用盖子将大缸封口并放上足有十公斤重的重石压着,令他醒来后也根本无法靠自己逃出大缸。

  侍女被丢进了御花园某个偏僻角落的水池里,只是下手的人没想到侍女是会水性的,又没掌握好迷药的量,以致侍女入水即醒,且侍女意识到自己身处险境也并未慌乱,反而假装挣扎几下,吸够气后便自己沉入池中藏起,池边那人本想等看到侍女浮尸再离开,却不想听到脚步声有人往这边来,只好匆忙离去。

  寻来的正是司渊渟,他见楚岳峙神神秘秘地躲了他几日,心中觉得奇怪,故而特意在撷芳殿等楚岳峙回来,然而等至亥时仍未见楚岳峙归来,便出来寻找。

  侍女从水里爬出上岸时,司渊渟刚刚寻来,见此情状大惊,侍女惊恐地告知楚岳峙不知被带去哪儿了,司渊渟更是焦急却又不得不勉强自己先镇静下来,先是让侍女偷藏起来,别让人发现,随后便自己去寻人了。

  皇子失踪绝非小事,然而现在他不知楚岳峙是被何人拐走,也不知楚岳峙现在安全与否,不是没有想过要禀报陛下,可他区区一侍读,去打听陛下今夜宿在哪个妃嫔的殿里显然不适,只怕还没能报给陛下知道便让人拦下,若是他不仅没能见到陛下,闹出来的动静还惊动到下手的人,进而让楚岳峙陷进更危险的境地,情况只会更糟。

  为今之计,他唯有趁着夜色掩饰先自行寻找,幸好他出来时身上也带着证明身份的令牌,也不怕遇到侍卫。

  后宫近来不太平,他多少有些察觉,故而早前特意调配香料,给楚岳峙做了一个会留香的小香囊。楚岳峙对他送的东西总是爱不释手,故而日日都将香囊带在身上。

  司渊渟循着沿途留下的淡香一路寻至冷宫,听到大缸里传出的微弱哭声时,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何为怒从心生,也是第一次生出了要将某个人碎尸万段的念头。他简直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才会如此心狠手辣地对一个八岁的孩童下手。若非他早有准备,谁会想到七皇子竟被困在了冷宫空置的大缸里,那些恶人,竟残忍至此,要将楚岳峙活活饿死缸中,甚至是要令人寻不到其尸骨,让楚岳峙永远成为缸中冤魂吗?

  移开重石掀开盖子,司渊渟将楚岳峙从缸里抱出来时,楚岳峙已哭得将近虚脱,嗓子更是哑得叫都叫不出来了,他完全不敢去想楚岳峙被困的这几个时辰里,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恐惧,又在黑暗里哭喊了多久。他心痛不已地将楚岳峙紧紧抱在怀里,一路抱回撷芳殿,替楚岳峙沐身换衣,然后才以七皇子突发急病之名让宫人去召太医,另一边则让宫人去禀报陛下。

  楚岳峙被害一事令陛下震怒不已,下令彻查,很快便藉由侍女在水里假意挣扎时所看到的站在池边的那名太监查出了幕后主使。后宫妃嫔竟敢残害皇嗣,陛下当即就处置了那名嫔妾,就以她自己的方式,将她封入大缸送进冷宫。

  司渊渟的生辰最终没有过成,楚岳峙在此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离不开司渊渟。受惊过度使得楚岳峙时时噩梦,司渊渟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夜夜都将楚岳峙小心地抱在怀中。不仅如此,楚岳峙从此亦再无法待在没有光的黑暗中,否则便会惊恐万分地哭喊不休进而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

  在最初那段时日,楚岳峙怕黑程度十分严重,即便只是暗一点都会让楚岳峙感到恐慌,于是司渊渟在拿到了父亲送他的生辰礼,一颗会发亮的夜明珠后,想也没想便给了楚岳峙。夜里除了寝室各处会点上烛火,那颗夜明珠也被放在床头,时刻为楚岳峙带去光明。

  此后数年,这颗夜明珠也一直被楚岳峙贴身携带,即便后来楚岳峙去了边疆,这颗夜明珠也如护身符一般守护着他。

第33章 离经叛道

  夜明珠在床头散发着荧荧幽光,楚岳峙趴在司渊渟胸膛上,小声地和司渊渟说话。

  已经一年了,他比一年前长高几寸,小脸还是肉肉的,但是那双桃花眼已经有了一分桃色。

  今年的生辰礼,父皇赐给他一块玉佩,晚上陪他和母嫔一起用了晚膳就离开了,也并没有为他设宴庆贺。

  只是他也不是很在意,之前他受惊后精神不济很长一段时间,太医来替他瞧了许多次,又开了不少方子安神,就怕他被吓傻了,父皇也只来看了他几次。他知道自己不是太子,其实父皇让司渊渟做他侍读已经很好了,而且少傅也教导他,父皇日理万机,他身为皇子要懂事和体谅父皇的难处。

  他最近几个月已经很少再做噩梦,有司渊渟陪着,他也就慢慢好起来。

  “司九,我今天九岁了,可是我觉得好像跟昨天也没什么不一样。”楚岳峙其实没有什么自己长大了一岁的实感,他看着司渊渟的脸,问道:“司九十三岁的生辰过去快半年了,感觉跟之前有什么差别吗?楚七觉得司九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变得更好看了。”他很是喜欢两人的小名,总是说着说着话便要换称呼,仿佛这样便能显得两人更亲近。

  用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揪一下楚岳峙的脸颊肉,司渊渟勾起唇角笑:“你也变好看了,自己不觉得吗?”

  “没有司九好看呀!”楚岳峙却从来不觉得自己好看,在他心里,世间最好看的人第一是他母嫔,第二便是司渊渟,父皇不过排第三。

  “身为男儿,要那么好看作甚?”司渊渟一向不在意自己的外貌,加上过去父亲也说他的容貌实在是过于出众,父亲总是担忧男生女相有朝一日恐招祸事,故而他也不希望自己将来长得过分貌美,更何况再好的皮囊也终有衰败的一日,实在没必要太过放在心上。

  “可是楚七很喜欢,楚七以后娶王妃,也要娶个像司九这么好看的。”楚岳峙伸手摸司渊渟的脸,越看越喜欢,紧接着就突发奇想地说道:“或者,等楚七长大以后,司九嫁给楚七好不好!”

  司渊渟不禁失笑,又挑眉看楚岳峙,道:“自古以来就没有男子与男子成婚的先例,楚七要怎么娶司九?何况,你我同是男儿,为何要司九嫁楚七,而不是楚七嫁司九?”

  楚岳峙“啊”了一声,歪头想了想,脆生生的声音听起来极是可爱:“那我们可以做这个男子成婚的先例嘛!谁嫁谁娶也不重要,司九要是不想嫁,楚七嫁也行啊!”

  司渊渟一愣,这才认真对上那双眸中只盛满自己的桃花眼,好半晌过去后,才又捏了捏楚岳峙的耳垂道:“胡闹,如此于礼不合的事,你要真做了,以后在史籍上你我就是那大逆不道,不知礼义廉耻之徒,指不定要被后人唾骂成什么样。何况,你就这么喜欢我吗?喜欢到想要与我一辈子在一起的程度?”

  “他们爱骂就骂,日子是我们在过,跟他们又没关系,管他们怎么想怎么说。”楚岳峙才不想管旁人怎么想,他两条往上屈起的小腿一晃一晃的,脚丫时不时互相拍打,又张开小手臂抱司渊渟,道:“喜欢呀,比喜欢皇兄父皇更喜欢,司九对楚七最好了!”

  楚岳峙小巧的耳垂还被司渊渟捏在指腹间,听着楚岳峙的回答,司渊渟只是笑了笑,又再将那软软的耳垂肉揉捏两下,漫不经心地道:“你还小,哪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等你以后长大了,有了真正喜欢的人,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那若是楚七长大以后,还是喜欢司九呢?司九会娶楚七吗?”楚岳峙分明在说着天真的话语,可那语气却又是那样的诚挚,仿佛他真的想要在长大以后嫁给司渊渟。

  司渊渟许久不语,心里划过许多的念头,他也不过十三岁,哪懂那么多的情情爱爱呢,对楚岳峙的爱护,想来更多是当成弟弟在宠吧,而且他也一直记着自己的身份,楚岳峙是皇子,他是尚书之子,断不能越逾。

  可是楚岳峙看着他的双眸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像是也会发光一般,比窗外夜空里悬挂的星辰更明亮璀璨,而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眸不管是现在抑或是平日,总是专注地把他映在眸底,他是真的舍不得拒绝,让楚岳峙失望。

  握住楚岳峙抱他的小手,司渊渟依旧是那温煦的口吻,道:“若是楚七长大后,当真还喜欢司九,那即便是全天下的人都反对,司九也定不负楚七。”

  “那我们说好了,司九不许骗楚七。”楚岳峙得到司渊渟的许诺,甜甜地笑开,凑上前去在司渊渟脸颊上大大地亲了一口,笑得眉眼都弯了:“司九最好了!”

  “不骗你,司九什么时候骗过楚七?”司渊渟只希望,楚岳峙如今纯真的笑容能保留得更久一些,半年前的那次事件,被吓坏的人不仅仅是楚岳峙,他也一样,他几乎就以为自己以后再也看不到楚岳峙的笑容了。

  “那这个给你,就当作是信物!”楚岳峙从袖子里取出今天从父皇那里得到的玉佩,不容司渊渟拒绝地塞进他手里,道:“你把夜明珠给了我,我也把玉佩给你。”

  “这个不行,这是陛下赐给你的生辰礼,太贵重了,司九不能收。”司渊渟心下一惊,完全没想到楚岳峙竟会把今天刚得到的玉佩给他,陛下赐给皇子的生辰礼,他一介侍读,哪怕有封号是尚书之子,可到底连功名都尚未有,如何能收?

  “能收!父皇给了我就是我的,玉佩是我的生辰礼,你也是,既然你们都是我的,那就没有不能收的道理!”楚岳峙也是难得对司渊渟端起皇子的架子,连语气都强硬了起来。

  司渊渟却只觉不妥,他想把玉佩还给楚岳峙,可楚岳峙按住他的手,小脸一皱就是一副准备要哭的模样,对他说道:“你要是不收,我就哭了哦!你哄一晚上都哄不好那种!”

  楚岳峙边说还真就扁着小嘴酝酿出两泡欲落不落的晶莹来。

  司渊渟最怕看到楚岳峙的眼泪,一下子便被为难住了,两人僵持好一会儿,眼见楚岳峙的眼泪就要落下,司渊渟叹了口气,到底是败下阵来让步了,将玉佩收起,无奈道:“好好好,我收下,你别哭,好吗?”

  见到司渊渟收下玉佩,楚岳峙低头把脸埋到司渊渟怀里,小脸在司渊渟寝衣上一顿乱蹭,眼里的湿泪就全都蹭到了司渊渟的寝衣上,一边蹭还一边开心地说道:“司九收下啦,等楚七长大就要娶楚七。”

  “你啊,就知道拿捏我。”司渊渟当真是哭笑不得,正想让小人儿别再闹赶紧睡觉,对方忽然又抬起头来,愁眉苦脸地看他,不知道这总是有许多奇奇怪怪想法的小人儿又想到了什么,司渊渟问道:“又怎么了?”

  “司九,你能不能,只娶楚七一个人,不要再娶其他妾室。”楚岳峙又伸手去摸司渊渟的眉眼,小手掌心贴在司渊渟的脸颊上,说道:“父皇的后宫好大,有皇后娘娘,两位贵妃娘娘,三位有封号在妃位上的娘娘,然后才是母嫔,母嫔后面还有贵人和才人……上次,上次也是因为后宫争宠,那位淳嫔才要害我……要是以后,司九也娶很多妾室,又有人要害我怎么办?”

  “还是很害怕吗?”司渊渟用手臂揽住楚岳峙的身体,把他圈搂在自己还不算宽广的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楚岳峙那头乌亮柔软的墨发。他并不认为,那位被处置的淳嫔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整件事都做得太粗糙直白了,没有哪个真正想害人的人,会蠢到弄出那么多直接指向自己的证据。可是他不能说太多,一来是顾忌自己的身份,二来也怕打草惊蛇。

  淳嫔是否无辜,他不想去深究,那淳嫔之前得宠时也并不算嚣张,甚至能说得上是个很安守本分的女子,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淳嫔的母家。淳嫔的父亲乃是礼部侍郎,如今因淳嫔一事,礼部侍郎被问罪,一查便是数罪并发,可那其中有多少是真的,无人敢问。他的父亲纵使想保住自己的得力下属,也有心无力。淳嫔的母家已被陛下发落,如今礼部侍郎从缺,他的父亲已托人暗中给他带信,叮嘱他在宫中万事小心。

  陛下此举,是将他父亲架空了,如此想来,陛下未必不知淳嫔无辜,甚至往凶恶处去想,嫁祸淳嫔一事,指不定就是陛下授意,而皇后也必然知情,但动手的到底是皇后还是两位贵妃,又抑或是其他三名身在妃位的娘娘其中之一,他不得而知。但陛下既然出手了,父亲和司家,已在险境中,他不知道,父亲接下来是何打算。

  太过清廉正直之人,若是遇上明君,是幸事;可若是遇到一个心中只有自己与君权威严的君王,被贬黜罢官就此隐居避世都尚且是好的结局,最怕是因明知忠言逆耳也坚持谏言,更不愿顺着君王之意办事,最终惹怒君王而致获罪入狱牵连全家。

  “害怕,那时候,楚七以为再也见不到母嫔、司九和皇兄还有父皇了。”抓住司渊渟的寝衣领口,楚岳峙说着又抑不住心中恐惧,整个人缩在司渊渟怀里,小小的身板细细发颤。

  “别怕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好你。我答应你,以后你若真的想嫁我,我绝不会再娶第二人。”司渊渟不知将来会如何,心中也不认为楚岳峙长大后还会想嫁给自己,男子与男子终究是离经叛道的,只是他想保护好楚岳峙的心此刻既真,日后也不会变,所以无论将来如何,他都一定不会让楚岳峙受到半点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