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 如岳临渊 第30章
作者:姬末
他未有辜负父亲的遗言,为什么还会如此日夜难安?
楚岳峙并未抛弃过他,一切都是身不由己,楚岳峙也从未嫌弃过他,反而将他视若珍贵,可为什么,他还是时时难抑万端苦楚自惭形秽,在相信楚岳峙的同时,仍被反复重新拖回到深渊中,始终无法放下求死换取解脱的念头?
抬手,司渊渟将矮几与那搁着残肢的木盘扫落,而后抬起脚将那血淋淋的残肢踩成了肉碎。
难以言喻的跗骨之痛从身体最深处扩散,啃食着每一根神经,他一点一点地弯下腰,紧紧抓住胸襟,张口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又如同负伤野兽般响彻整个大殿的哀嚎。
当司渊渟凄厉的叫声从殿里传出时,刚刚才出来不久的楚岳峙差点便要再次冲入殿内。
然而吕太医拉住了他。
“安亲王,恕老臣冒犯,可不论您如何担忧司公公,都请您忍住,不要在这个时候再去刺激他。当年先帝死后,司公公又将前翰林学士问斩,当时也曾悲恸大伤,引发内伤,只是这于司公公而言,同样也是一种释放,未见得不是好事。”吕太医的声音温和,有着老人特有的慈祥。
然而楚岳峙却是想也没想地就朝他怒喝:“不要叫他司公公,他不是!”
吕太医没有因楚岳峙的态度而产生任何不悦,只是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司公子心有顽疾,非一朝一夕能愈,老臣不敢妄加揣测安亲王与司公子的关系,可如若安亲王看重司公子,那么老臣希望,安亲王能听老臣一言。”
闻言,楚岳峙很快便收起了自己的薄怒神色,他又往幽暗的殿内看了一眼,内心挣扎少许,转而向吕太医颔首道:“本王一时心急,失了礼仪,望吕太医见谅。”
吕太医摇摇头,谅解道:“关心则乱,此乃人之常情,安亲王是重情之人,有此表现实属正常。”
大抵是知晓楚岳峙心中焦虑,吕太医不待他再问,便继续说道:“当年因先帝要先救使臣,故而最后,是老臣为司公子医治。后来,老臣被先帝贬斥,下放惠民署,再见司公子,已是数年后。医者本不该害人,然而,老臣的妻女上街时被当时出宫立府尚未登基的陛下所乘车马撞倒,妻子当场丧命,爱女也因此落下残疾,那时若非司公子施以援手,老臣只怕连爱女的命都保不住。司公子说,这是还当年保住他性命的恩,可当年那又那算得了什么恩,所以后来,司公子需要太医院有自己的人时,老臣与司公子表示,愿效犬马之劳。
“这些年,司公子偶尔也会找老臣为他调理,然而纵使老臣能为司公子开不伤身子的安神药,老臣也无力医治司公子心中的顽疾。司公子当年身受重伤,未及调养便遭逢巨变,安亲王想必不知,当年司家人的斩刑,司公子还被押至法场观刑,满门的忠义之士啊,就这么被斩了,皇室如此对待司家,司公子还能守住心中的信念与正义,记着自己要扶正大蘅国,为百姓带来繁华盛世,实属不易。这些年,司公子忍下常人不能忍的一切,无法与人言说,这其中,有司公子自己的自尊,有多年无法释放的苦痛,更有经年叠加的自卑。
“安亲王,司公子的心疾,非言语能愈,也非简单的施与受能疗,帝王家无情,安亲王若无赌上余生的决心,实不应招惹司公子,司公子已是强弩末矢,苦苦支撑看似冷厉无情的坚固外壳,实则内里早已支离破碎残破不堪。老臣并非质疑安亲王对司公子的情义,只是想告知安亲王,司公子身有遗憾,心疾难愈,而安亲王他日登顶,即便是稍有动摇,司公子都怕是会剑走偏锋以命为代价替君分忧。能护住司公子的,非权势,非汤药,非无济于事的弥补,而是,安亲王的情,人与命。安亲王需真正与司公子成为一体,终身不弃,以自己的血肉补全司公子的残缺,才能让司公子向阳而生,不舍人间。”
楚岳峙一直听着吕太医的话,不曾出言打断,却在听到一半时,又再扭头往看不见司渊渟身影的殿内看,司渊渟在里面一直没有唤宫人进去,却时不时会从里传出压抑的低喊,就像那日抱着他终于将压抑多年的泪流出来一般,如今司渊渟也独自在里面,将多年来无法出口的痛苦惨叫都一声一声地喊了出来。
直到吕太医说完,楚岳峙才红着眼又回过头来,他抬手稍作掩面勉力压下失态的哽咽,平伏下情绪后才看着吕太医强作沉稳之貌,低声道:“本王在边疆征战时,曾得一药方,名为渡君,乃是一部落的蛊药,许下生死之约的爱侣服下此药,便成共生,若有一方离世,另一方也将会在不久后随之而去。本王听闻,吕太医医术高明,更是制药高手,此药本王的属下不愿制作,不知吕太医是否愿意,依照药方为本王与司公子炼制此药?”
吕太医本以为楚岳峙在听完他的话后,多少也会有几分迟疑,却不想楚岳峙竟会直接提出如此请求,饶是多年来早已看尽人生百态,也不禁眼底浮现讶异之色,又思量几许后才回道:“老臣也听说过此蛊药,药引乃是双生蛊虫,服下后无药可解,若有药引与药方,老臣自然是能将蛊药制成,只是,安亲王可当真想清楚了?若用此药,便没有回头路可走。”
“吕太医放心,药引与药方,本王都有。至于回头路……”楚岳峙勾唇浅浅一笑,面上是一片义无反顾的柔情,他将手按在胸前心脏跳动处,坚定道:“司渊渟就是我此生唯一的解药,自我爱上他那一刻起,便从未想过要回头。”
听得此言,吕太医便也无疑虑,恭敬道:“老臣明白了,那么请安亲王将药引与药方交给老臣,老臣会在最短时间内,为安亲王与司公子制成蛊药。”
“有劳吕太医。”楚岳峙听着殿内的喊声逐渐低微,直至重归寂静,他道:“还有一事。吕太医也知道,本王的司九总是想很多,若让他知道,定不愿意服药,所以此事,还请吕太医暂时不要告知他。”
跨过门槛,楚岳峙走进那烛火全灭的殿内,对那在黑暗中摇晃着的人影说道:“司九,楚七来陪你了。”
渡君渡君,天下万民,浮生如寄,而楚七惟愿渡司九一人。
第58章 白玉观音
重新将殿里的烛火点起,楚岳峙走过去,抱住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司渊渟,轻轻抚过他的发,对他说道:“我在这里,有楚七在,谁也不能欺负司九。”
司渊渟浑身冰凉,他双眸空洞而失却焦距,固若金汤的外壳一旦出现裂缝,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点点破碎。
“我真正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司渊渟声音嘶哑而微弱,他大悲伤身,刚刚又吐了血,现在内息大乱,却一点也不想理会,也不为自己调息,只对楚岳峙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也活得好好的……楚七,你让我死吧,登基之后,求你,将我赐死。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可是,我熬不下去了,除了你,这世上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我,我每次睡着,都在梦里听到死去家人的惨叫和哭声,我太累了,楚七,我求你,陪你走完这段路后,你让我死吧。”
“司九,不可以,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行。”楚岳峙小心翼翼地为司渊渟擦去嘴角的血迹,双手捧住他的脸说道:“我知道你很辛苦,我也知道,是我来得太晚了,你不必原谅我,但以后,你在哪我就陪你在哪儿。我答应了你,明年给你跳生辰舞,我还答应了你,要带你去边疆,这些都还没实现,你不能放弃。除了死,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喜欢看我跳生辰舞,我就年年都捉萤火虫给你跳;你想要见天地,见苍生,我也一定会让你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站在我身边。”
司九,余生有你,太短,可若没有你,又太长。
我总是来得太晚,当年去找父皇救你,跑得太慢,让你从此身体残缺;这些年,我想不起过去,没能更早点站在你的面前,为你挡去那些侮辱践踏;都是我的错,我招惹来使臣的恶念,也是我把你丢在了宫里,若当年我跑得再快些,若是我离宫时带你一起走,若是我要你陪我一同出征,又或者,更早一些,若从一开始你就不是我的侍读,也许你的人生便不会如此惨烈灰暗,绝望与荆棘丛生;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这些年让你这样艰难地守着我,守着大蘅国,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所以也请你不要抛下我。
“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共杀了二十五人,战后我宿夜无眠,我记得他们死时的样子,也记得鲜血喷溅而出落在我身上的温度。征战近九年,我以擅打歼灭战而令异族胆寒,死在我手上以及死在我所指挥的战事中的人,不分敌我按尸首统计,约莫有两百多万。”楚岳峙徐徐说道,那是他没与旁人说过的,默默背负的战争命债,“我也会睡不安稳,有了你之后,我更害怕,我造的杀孽远比你要多,万一你走得比我早太多,以后我死了直接就下了地府该怎么办,我还想下辈子跟你好好过,不能这样就把你弄丢了。”
解开司渊渟系在腰间的玉佩,楚岳峙从怀里取出一枚白玉观音,将之挂到司渊渟颈间,道:“碎玉不吉利,这个我要回了。这白玉观音,是母妃祖传之物,我出征时母妃将它给了我,我一直都贴身戴着,白玉保平安,以后给你戴。司九,楚七很自私也很胆小,所以请司九为楚七再多熬些年岁,将来司九当真熬不住了,楚七便随司九一起去,如此,起码楚七知道司九去哪儿了,待还清自己的杀孽,楚七还能去找司九。”
这一世,我知你过得太苦,余生,我的福气与平安都给你;如若真的有轮回,那么我希望,过完这一世,你再无灾祸苦楚,之后的每一世都能顺遂喜乐;我还希望,你不会再被命运送来我的身边,只安然地过好自己想要的人生,因为我会去找你,你若还会爱我,我便与你一起过,你若不爱我,我便在你身边安静守护不打扰。
“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司渊渟垂眸看戴到他颈上的白玉观音,他知道,楚岳峙与母妃不亲近,可既然是祖传之物又是出征时所给,终归是弥足珍贵的一份母爱,更是楚岳峙母妃留给楚岳峙的唯一念想之物,情义深重也意义非凡,而今楚岳峙却把这白玉观音给了他。
惨白一片的脸上极难才扯出一个比哭还让人难受的笑,司渊渟握住楚岳峙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总是认定了,就不愿意放手,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也没变。楚七,我控制不住自己想死的念头,往后,我还会如此,我不是故意要对你吼,说让你难过的话,可我没办法,我真的……你救救我吧,我不想,也舍不得离开你。”
我等了许多年,才把你等回来,才等到你来带我走,我有很多想为你做的事,有很多想与你说的话,还想留住你给我的光明与希望,和你度过余生。
只靠我自己,我坚持不下去,过去这一路,我耗尽所有才爬过来,往后,你要支撑我,带我走下去。
“没关系,司九,没关系的,你想对我吼那就吼,想对我说什么也都不要有顾忌,只要你能觉得好过点,就朝我发泄出来,我足够坚强,可以包容也可以承受,所以不要愧疚,也不要怕我受不了,除了失去你,我什么都能接受也能面对。”楚岳峙倾身吻住司渊渟干裂的唇,把自己的温暖都渡给了他。
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可以蹉跎的时间,所以要彼此坦诚,把自己的牺牲都给对方看见,把脆弱与强大都让对方知晓,不做自以为是伤害对方的付出与隐瞒。
司渊渟与楚岳峙,是救赎也是共生。
暖洋洋的寝殿内,安静得只听见炭火烧热发出的“噼啪”细响与偶尔的纸张翻动声,不知过去了多久,才终于有一丝微弱的呻吟打破这片安静。
“嘶……”低哑不已的声音从楚岳磊唇间溢出,他从未受过如此惨烈的切肉之痛,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难以承受,于是不断地在剧痛中醒来又因剧痛而再次昏迷,再加之第二日醒来时得知吕太医竟将他身下切了个干净什么都没留,更是惊怒激动得又将伤口崩裂,当场又流了不少血,还未等太医为他止血已又痛昏了过去,之后几日也一直反复被痛醒再昏迷,等到今日他真正恢复神智,已又过去五日。
他睁开眼时寝殿内透进几缕幽光,司渊渟衣着整齐地在一旁的座榻上坐着,手里还拿着奏折批阅。
瞧见楚岳磊醒来,眼中有了清醒的意识,司渊渟放下奏折,端起一旁小火温煮着的药汤,到床榻边服侍楚岳磊喝下。
楚岳磊被药汤润了干渴的喉咙,浑浑噩噩的脑中勉强恢复几许清明,问道:“七弟呢?”
“陛下昏迷几日,安亲王一直在宫内亲侍汤药,不久前才到隔壁暖阁歇下。”司渊渟回禀道。
“他倒也不傻,知道藉此机会惺惺作态,维持朕与他的表面情谊。”楚岳磊面容枯槁,精神萎靡之下也没留意到司渊渟在听完此话后,低头掀了掀眼皮。想起昏倒前楚岳峙与他说的话,楚岳磊在心中细细琢磨过几番后,说道:“传朕口谕,那血案交由安亲王督办,由你从旁协助。”
楚岳峙在他倒下后一直在榻前照料,此事想必已经传遍宫内宫外,再加上楚岳峙所言句句在理,若他还坚持不愿把案子交给楚岳峙,一来定会引起非议,二来也恐民怨更重。
因不放心,楚岳磊又吩咐道:“不管他想怎么查,查出个什么东西,你要日日与朕汇报,朕总觉得,近来这些事,均非偶然,七弟一再牵涉其中,实在蹊跷。”
“臣领旨。”司渊渟应道,本以为楚岳磊即便醒来也还要再多拉扯几日才会同意,却没想到楚岳磊会这样简单就下了旨,倒是让他感到意外。稍作静默,司渊渟又道:“陛下,这两日宫里的几位娘娘都曾想要来探望陛下,只是情况特殊,故而臣都拦下了,娘娘们不愿离开,都在殿外跪着。不知陛下现在,是否想要召见几位娘娘?”
楚岳磊脸上一阵扭曲,他身下仍蚀骨一样地痛着,听到司渊渟说后宫妃嫔求见,顿时怒道:“让她们都滚!朕没让她们来,就给朕好好在后宫里待着!一个个仗着有在朝为官的爹,平日里没少兴风作浪,如今还要到朕的面前来演戏,滚!都给朕滚回去!”
“陛下保重龙体,切勿再动怒。陛下放心,臣晚些时候便让娘娘们回后宫歇息。”司渊渟取了巾帕替楚岳磊擦汗,又道:“吕太医已死,太医院不久前呈了新的御医名单上来,请陛下重选近身照料的御医。”
“死了?朕还未让他死,怎么就死了?!”楚岳磊半撑起身子去拽司渊渟的衣领,凶狠地咬牙道:“那个老贼,不让他把刑部大牢里的刑具都尝一遍,如何能泄朕心头之恨?!”
“陛下,吕太医自知失职,在为陛下医治结束后当天,便出宫回自己居所,带着自己残疾的女儿一起,自焚而亡。尸体,臣也已派人去检验过,确是吕太医与其亲生爱女无疑。”司渊渟扶着楚岳磊,扣住他的手腕让他松开手,道:“陛下请放心,此事知情者,臣皆已处置,并未外传。”
“那七弟呢?!当日他也在,而且你不是说这几日他一直都在!”楚岳磊只要一想到自己成了阉人一事让楚岳峙知道,便目眦欲裂,几乎就又要再将身下伤口给崩开。
“陛下请放心,当日吕太医一动手,臣便将安亲王请出了殿外。这些日子,安亲王虽日日在榻前侍奉汤药,但换药时臣都将安亲王请出,安亲王询问时臣也只道陛下伤的乃是下腹,并未言及其他。”司渊渟早已备好了说辞,无论楚岳磊如何质问,他都能将话圆过。
“不能让他知道,此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知道!”楚岳磊提气吼了一句,下一刻便又无力地瘫倒,痛苦不已地卧在床上喘息。
“陛下,龙体为重,一切有臣在,接下来无论发生何事,臣都定会护陛下周全。”司渊渟俯身靠近楚岳磊,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楚地落在了楚岳磊耳际。
楚岳磊,你得活着,活着好好体会我所经历过的痛苦与折磨,活着看我怎样完成你“名垂青史”的宏愿,更要活着,看我爱的人如何踩过你这具肮脏的废躯登上帝位。
你会成为罪人,而楚岳峙不仅会是守卫大蘅国边疆的战神,也将会是带给大蘅国清平盛世的明君。
第59章 星星之火
自在边疆落下了病根,楚岳峙便一直有些畏寒,但在人前,他从来不显,更不用手炉。
但自从畏寒一事被司渊渟知道后,他便不得不在司渊渟的教训逼迫下,出入都带上手炉。
吕太医和他的女儿被卫云霄安置在了自己的住处,林亦还时常去与吕太医切磋医术。有两个医者盯着,内伤反复的司渊渟开始日日被迫定时服用汤药;而楚岳峙也未能幸免,吕太医给他重新调配了泡药浴用的药材,医嘱是日日都需泡。
司渊渟的病可轻可重,吕太医也一直叮嘱他骤然爆发的大悲大喜皆是平日压抑太过所引起,过往万般忍耐实属无奈,如今既有可说之人在身畔,便莫要再强忍,爱人前应当自爱,否则即便是爱也会成利刃,最后两相俱损徒留遗憾。
同样的话,吕太医也说给楚岳峙听,于是司渊渟发现,人前稳重清冷还有几分孤傲的安亲王,关上房门与他相处时,总是温和得没有脾气,偶尔还带出幼时对他依赖至极的可爱乖巧之貌,他好几次都恍神,却不知为何他能对楚岳峙说出的话更多了些,两人的床事他纵使依旧有极端的失控,也能在弄伤楚岳峙之前堪堪收住。
吕太医和林亦两位医者也是终于寻到了制住这两个从来不听话的病人之法,先将司渊渟的病症告知楚岳峙,再将楚岳峙的病症告知司渊渟,然后就让这两个主子自己去床头打架床尾和,互相压着对方听医嘱,一个需定时服药施针梳脉且不可再过度忧思,另一个则是切忌再受寒以免寒气侵体内虚过耗。
于是根据新娘子的供词去教坊司并将新妓带走去问话那一日,众目睽睽之下,曾经统领千军威名赫赫的楚岳峙就披着大氅手里拿着一个手炉走出安亲王府,脸色异常难看。
出府前,楚岳峙只穿一身劲装,英姿飒爽地准备出寝室,然而司渊渟喝完了药,叫住他便把大氅给他披上,等他走出寝室,已在门口等候的周楫递上手炉,他不接,说自己一会要骑马如何带手炉,跟在他身后出来的司渊渟便轻飘飘扔下一句:“你今日不带手炉,今夜的药我便不喝。”
司渊渟说完就走了,从侧门离开去东厂,楚岳峙沉了脸色,最后还是从周楫手里接过了手炉。
带上手炉也并非真的就骑不了马,毕竟他在马背上多年,单手持缰也非难事,京城中也不可能让他像在草原上那般飞骑,单手持缰也无大碍,只是他英明神武的将军形象经此一遭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司竹溪是早在司渊渟开始留宿安亲王府起,便带着艺妓返回了教坊司。见到楚岳峙带人来,她还礼数周到地上前盈盈一拜,主动把那新娘子的妹妹交给楚岳峙,还一并附上教坊司所有艺妓的户籍记录。
楚岳峙走时见到了司竹溪的近身侍卫,正是他苍鹭营的余隐。只是余隐也是近来才被指到司竹溪身边,想必也是司渊渟发现后才调任的。
新娘子的妹妹所给出的供词跟新娘子相去不远,还说出了家中兄长也知生母之事,却将之视作寻常,更从未替生母出头或是为生母争取一点更好的待遇。听完新娘子妹妹所言,楚岳峙大怒命人将新娘子一家带来刑部,并将新娘子仍被囚禁着的生母接到了府上医治。
因新娘子对自己杀人供认不讳,故而成亲礼杀人一案在知府衙门已初步结案,案件转到了刑部,因案情明晰牵涉多条人命,基本可确定为死刑,然而死刑案件,还须与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审核,而新娘子同时又是拐卖案的重要参考证人,故而押后再判。
新娘子生父姓陈名帷,长子陈德,次子陈裕,三子陈浩,而他们名义上的母亲,即陈帷的正妻在血案发生后便一病不起,被带到刑部后尚未开审便陷入昏迷。
刑部的审讯室与东厂相比,并未明亮多少,只是因楚岳峙不喜黑,故而比平日多点了几盏烛火。
陈帷与三个儿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向高坐在上的楚岳峙用力叩首,道:“草民参见安亲王。”
“陈庄主,本王从前听闻有人买妻,却想不到竟还有买女子不娶而只将人关起,日日将人奸污强迫其生子,不仅如此,如今你竟还卖女到教坊司,在你眼中,可还有王法?在你眼中,女子都被当成什么了,货物?还是牲口?”楚岳峙端正的坐着,手里仍旧拿着那暖炉,说话声比平常还要冷上数倍,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将地上四人震得几乎连跪都跪不住。
“安亲王明鉴!草民冤枉啊!”陈帷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磕着头就高呼冤枉,只是不知他到底有何冤可呼。
“冤枉?你喊得这样大声,本王倒想听听,你是怎么个冤枉法。”楚岳峙冷眼睨视陈帷,不紧不慢的说话声教人一时也听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
“这,这,安亲王明鉴,草民是有那疯妇的户籍与婚书的!草民,草民没有买,草民是,是娶,娶了她为侧房,只是,只是草民的结发妻,一直无所出,这才将儿女过继给正房。”陈帷一边说,一边还从怀里掏出了那所谓的户籍与婚书来。
楚岳峙抬手示意,一旁站着的周楫便去接过了陈帷手里拿出的户籍与婚书。
“那你们几个呢?”楚岳峙并不急着看陈帷递上来自证的证据,却问那三个在陈帷身边连头都不敢抬起的三子:“你们的生母是侧房,可本王派人过去时,那可怜的女子却被关在昏暗的柴房里,你们难道就不觉得心疼,不想为生母说几句话,让生母好过些吗?”
“草民几兄弟的生母虽的确是那疯妇不假,可父亲当年给她吃好的穿好的,她却想带着妹妹们逃跑,被抓回来后也毫无悔意,父亲狠下心教训了她一番,后来她便得了疯病,父亲这才将她关起来。之前,也并非关在柴房,只是因妹妹犯下惨无人道的血案,她听到下人们议论,又再发病把大夫和下人们都打伤了,父亲才会临时将她关去柴房。”陈德是长子,已二十有二,一番话说得清晰明白,乍听之下还颇有理有据。
然而楚岳峙接过周楫呈上的户籍与婚书后,却是将之都直接扔到了地上,冷笑道:“有意思,户籍在京的女子,却说得一口南方话,生得比寻常京城女子娇小不说,明明识字能读书能写字还懂音律,可这婚书上竟只是一酿酒师之女,门不当户不对,酒庄里最普通的酿酒师却教出一大家闺秀。陈庄主,你是拿本王当傻子么?”
楚岳峙最后这句话话音刚落,陈帷便被吓得手脚发软,头都磕不动了,只结结巴巴道:“草民不,不敢,安亲王息,息怒,草民,草民就是跟,跟天借的,的胆,也不,不敢把,安,安亲王,当,当……”
陈帷是断不敢说出“傻子”二字,唯有往前爬了两步,又道:“疯,疯妇户籍虽,虽在京城,但,但她小时候,是,是在南方长大,所以,所以才,才会说一口,南方话。”
手炉被重重放到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楚岳峙脸上的笑意更冷,道:“在南方何地长大?陈庄主可要交待清楚,本王才好派人去当地核查。”
陈帷当即哑然。
楚岳峙的目光落到陈德身上,又道:“陈德,你的生母为何要带着你的两个妹妹逃跑,你当真不知么?当众侮辱,这便是你所说的教训。你说关在柴房是这几日的事,可本王的医师看过后,却告知本王,她长期处在饥寒交迫的折磨中,是以身体极度衰弱营养不良,她已经瘦得接近皮包骨了,你却居然说她还有力气把大夫和下人们打伤。”
再抬手,楚岳峙这次却是向在门口站着的刑狱司示意:“上刑。”
此二字一出,不仅陈帷和陈德惊慌,就连一直不敢说话的陈裕和陈浩都惊惶地抬起头,争先大喊。
“别,别上刑!我招,我什么都招!父亲和大哥说的都是假的!那疯女人被关起来很久了!她才不是我们母亲,她就是买回来的!”
“对对对!而且买女人来传宗接代,都是很常见的事!父亲还把五妹卖给了教坊司!户籍什么的,都能改,很简单的,花钱就行!”
陈裕和陈浩这一喊,陈帷和陈德当场脸都白了,发疯一样就扑过去捂住他们的嘴:“闭嘴!你们两个还不快闭嘴!都不想活了是不是?!”
楚岳峙缓缓起身,他拿起手炉朝那扭成一团的几人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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