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岳临渊 如岳临渊 第75章
作者:姬末
“陛下,臣以为立下保护律例虽重要,但兴许支持女子立业,才是真正能帮到女子的方法。”阮邢的确不反对,只不过在针对女子地位一事上,他这几年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与考量,“臣妻是戍守边疆的将军,这些年来臣妻也将不少偏远之地的见闻告知于臣,而臣几次前往边疆时,也看到了许多过去被臣忽略的问题。这些年陛下一直让臣等极力打击对女子的拐卖,臣也一直在思考,拐卖屡禁不灭,而拐卖多是针对女子与孩童,这其实已经能够反映出部分问题。”
“什么问题?”楚岳峙刚看了一半钟清衡的议案,听得阮邢此言,顺势便是一问。
“女子与孩童相较于男子,力气小反抗起来极易压制,在路上也更好控制,而孩童若是男孩多半会被贩卖为奴,女子却多是被卖去青楼或是被卖去做妾,这其中反映出的,是劳动力的问题。”阮邢分析道,“大蘅国长久以来一直以农耕为重,故而劳动力于寻常百姓而言极为重要,士农工商四民地位也是因此而成为阶级之定。而女子长久以来得不到重视,被认为需依附男子而活,更有在家从父出嫁出夫、夫为妻纲以及男耕女织等定式观念,也是因世人普遍认为女子劳动力不足之故。”
原本一直落在议案上的双眸微动,楚岳峙抬起眼皮看阮邢,面上看不出赞同与否,只是目光中带着一点对阮邢的审视,说道:“继续说。”
“司马迁曾在《史记》中提及:《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则饶,原小则鲜。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阮邢明白这其实就是楚岳峙将他的话听进去的意思,因此不再保守,大胆道:“臣以为此言另一个重点便是四民各司其职,因此,陛下若想要让女子地位得到提高,其实有一点是不能忽略的,那便是让女子也有可做之事,给女子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自己的能力谋生求富的机会。女子并非无才无能,也绝非必须依附男子方能活,关于这点,臣相信,已故的皇后娘娘和仍在边疆为将的臣妻都可证明。”
楚岳峙对于阮邢竟提出这样的意见多少是有点意外的,只是他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转头看司渊渟,问道:“司首辅,阮大人此言,你怎么看?”
“陛下,司马迁的主张,臣一向极为认同,四民本该平等,只因长久以来都以农耕为重,方有重农抑商的政策,甚至轻视商人。当初臣是受到司马迁《史记》中所言的启发与影响,故而当年为求令大蘅国国库得到充盈,臣力主应当鼓励经商并逐步开放海禁,以此刺激大蘅国经济的发展。时至今日,大蘅国既已不再单以农耕为重,女子自也不该再因劳动力不足而遭到轻视。”司渊渟一直都非常推崇司马迁的主张,现下阮邢提及,他自然也是认同的,“阮大人之言,想必也是因这些年来拐卖案件的受害女子获救后的安置一直都是官府安排,凡不愿回家或是因其他而不被家人所接纳的,都会送去皇家开设的绣房与织布坊等。阮大人是认为,其实寻常女子,也同样可以靠自己谋生,至于如何谋生端看朝廷能为她们提供怎样的机会,就像当年开设女子学堂,为女子提供接受教育的机会是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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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引用出处: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大戴礼记·子张问入官篇》
《史记》段翻译:
《周书》上说:“农民不生产出来粮食,食物就要匮乏,工匠不生产出器物,劳动与生活就要陷于困厄,商人不进行流通,那么粮食、器物、财富就要断绝,虞人不开发山泽,资源就会缺少。”反过来,资源缺少,山泽也就不能重新得到开发。这四种行业,是人民衣着食物的源泉。源泉广阔,就会富饶起来;源泉窄小,就会贫穷下去。它们对上可以使国家富强,对下可以使家族富有。贫富的形成,没有人能给予他们,也没有人能剥夺他们,只是聪明的人能使财富有余,愚蠢的人只能使财物不足。
第158章 根治之法
听完司渊渟的话后,楚岳峙并未多说什么。
他只是沉默地将手上的议案看完,然后将议案合起慢放到案桌上。
其实有些问题存在已非一两日,之所以难以解决,是因很多提出来的解决之法大多都只是治标不治本,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因此无论提出多少迂回的法子,最后都成效甚微。
在女子一事上,便是如此。
他当年在第一次提出要立法却未能成功后,司渊渟也曾问过他,认为女子无法主动提出休夫的根本原因为何。他当时回答是礼教之故,然司渊渟却与他说,根本原因应当是女子没有切实可依的谋生手段。从那时候起他才意识到,所谓的劳动力问题。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尤其是以种田为生的普通人家,生女不如生子的最根本原因便是,下地耕种这样的力气活,必然是男子来承担更为合适;而若是以手工活为生的人家,为何也偏向传男不传女,也是因为大多数的手工活同样需要力气,尤其是打铁锻造这样的作坊,便绝不会要女子;于是,女子除了出嫁时能收聘礼,在大多数人的观念里,并没有其他可做的事,女子最重要的便是传宗接代,这是千百年来流传下的既定思想,更是所有女子都会面临的困境,若不从父从夫,若不教子持家,她们又能做什么?又能依靠什么来养活自己?
这样的环境之下,哪怕是遭到夫家虐待的女子,莫说是休夫了,便是连被休都是不愿的,一是被休对女子而言是为耻辱会被街坊邻里嘲笑谩骂沦为谈资再也没法见人,二则是她们根本就不知道离开夫家之后自己该怎么办,该如何活下去。
“阮大人这些年,因为皇甫将军,去边疆的次数也不少了,朕想知道,如今十三省外,百姓的生活如何?”楚岳峙问道,这些年他已经再没有去往边疆的机会,除了偶尔会与司渊渟一同微服出巡,他离宫最久的一次,便是三年前的南巡。
他一直以来能够了解到的百姓生活,基本也都是分散各地的暗探传递回来,虽说暗探也是依照他的旨意去查探,但非他自己亲眼所见,一些他真正在意的细节之处难免有遗漏。并且,十三省之外百姓的生活状况,也一直都是他忧心的问题。
现有的制度是不可能突然之间进行大改,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现行的统治制度由开国太祖皇帝定下,是极为森严的等级制,从百姓户籍上便将百姓分为三类,分别是民户、军户和匠户。并且,匠户不可更改自己的身份,换而言之,若父亲是手工匠人如铁匠,那么其子孙后代也必须代代为铁匠。另外百姓不得四处流动,若要离开居住地则必须有路引。这也使得富则极富,穷则极穷,制度不改阶级鸿沟永远都无法跨越。
因此,所有的财富与物资全都汇聚到京城与十三省,而十三省外的百姓,他们的生活却始终难以得到真正的改善。
若非当年军事上因他出征边疆,司渊渟更为楚岳磊出谋划策,他们在当时一起对过冗且毫无效率的军事体制进行了整改,大蘅国的军事也会一直衰弱下去,直到最终积重难返。还有其实会拖垮大蘅国经济将国库掏空的藩王制度,也是司渊渟与他藉由庆王之罪发难,这才终于寻到机会对长久以来的分封就藩制进行修改。
分封就藩制必须要改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土地兼并的问题,一旦宗室权贵将百姓的土地抢走,便相当于白银也都悉数流入到宗室权贵手中,并且,得到土地之后也需要更多百姓为他们耕种干活,他们一边蓄养农奴一边却为了少交税,而禁止农奴们上户籍逼着这些百姓都成为了黑户。
这些年来,他们不断推出新政一点一点地对制度进行改革,包括如今已经实行十多年的赋税改革,都是为了能将这些因太祖皇帝定下的统治制度而产生的问题逐个解决。
军事、官学科考、赋税再到分封就藩制与女子学堂,但这些新政改革,大多都只能在京城与十三省内真正落实,十三省之外,即便有傅行云对传信的官驿道进行整改,一旦出了十三省政令难免还是会出现推行困难的情况。
十三省之外的地区长久以来的贫困落后,一直都是他和司渊渟极为重视又难寻到真正解决之法的问题。
“十三省之外的百姓……”阮邢停顿了一下,隐约有些明白楚岳峙提起此事的原因,说道:“虽较陛下登基前已有所改善,但,若说已经变好,却实在谈不上。事实上,卖女之风最为盛行之处,便是十三省外的地区。”
养不起,再加上女儿没有足够的劳动力,因此只能将女儿卖给人*,换取一点粮食与物资。
“阮邢,你所提出的建议确有可行之处,你今日回去后,详细拟一份议案交上来。”楚岳峙对于阮邢所提出的女子立业之说心中赞同,这些年其他方面的改制也已经为此做好了铺垫,这些问题本来也是环环相扣,阮邢如今能提出来也说明这些年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至于十三省之外的问题……
“另外,十三省之外地区的卖女问题,即便是严惩人*也不是根治之法,你身为大理寺卿……”楚岳峙本想再针对这个问题与阮邢谈谈为女子立保护法,但思及对于十三省外的百姓而言,这从来就不是最重要,说了一半的话便就此截住,只摆摆手说道:“罢了,先这样吧。”
“臣,领旨。”而阮邢自也不会再自讨苦吃,只低头领了拟定议案的旨意。
将钟清衡的呈上来的议案又再拿起然后递给司渊渟,楚岳峙先示意让司渊渟也好好看看钟清衡的议案,然后这才从蜜饯盒子里拣一颗蜜饯含入口中,甜而不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似也将他的疲乏驱散了少许。
年纪上来后最大的感受便是精力下降,初登基的时候他能下了早朝还跟朝臣议事一整天再接着批奏折,可如今却是不行了,跟朝臣议事,时间若是久了他便要稍微歇一下,若是勉强自己像从前那样议政,之后袭来的疲劳感也会更重,甚至直接影响到他第二日的精神,再加上林亦一向是不建议他过度操劳,故而他现在也会在跟朝臣议事时,在谈完一件事后便适当的让自己放松斯须,或是像现在这般,吃点甜食缓解一下。
司渊渟在一旁很快便将钟清衡呈给楚岳峙的议案看完了,钟清衡的议案主要针对现有的和离律例,首先是关于“义绝”的认定做出修改,若按现有的认定显然是对女子伤害性更大,因此钟清衡提出将夫妻双方各自认定标准进行中和,对本人及其亲属有任何故意伤害行为,一旦造成实质性伤害,便可判为“义绝”;此外,若为夫者若强迫其妻与其他男子通奸,抑或为夫者外出三年未归,妇女前往官府里请求和离,一旦官府判定符合和离条件,此和离将不必经过夫君或是夫家同意;再有一点,凡被拐卖被迫嫁入夫家为妾,一旦情况属实,此夫妻关系将不予以承认,并且卖的钱应当全数归于受害女子。
钟清衡提出的修改很谨慎,并非大改,只是对已经存在两条律例进行部分改动,然后再针对拐卖这样的沉疴提出一条新的,总共只有三条,但都能对女子起到一定的保护。
“陛下,臣以为钟大人的这份议案虽只对现有律例进行小改,但都改在关键点之上,便是让臣来进行修改,也不会比钟大人改得更好。”司渊渟说道,其实楚岳峙看完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就让他看,便是觉得没有什么大问题,钟清衡这些年已经在朝堂上磨练得足够沉稳,办事妥当细致,大多数时候都能准确领悟圣意,这次也是一样。
楚岳峙微微颔首,这才看向一直垂手而立的钟清衡,对他说道:“你在这议案里倒是将修改的依据都写得明白,只不过朕还是想问问你,你对自己的这份修改议案,有几成把握?”
“陛下,对律例的修改,尤其是与女子相关这样容易遭到部分对礼教儒学极为坚持的朝臣大力反对,甚至可能遭到民间部分百姓抵制的律例,臣以为不宜大改。”钟清衡说道,“要让朝臣难以反驳,又令百姓易于接受,最好的办法应当是在修改同时保证原有受益方的利益没有明显损害。”
对于“义绝”的认定并没有完全否定男方的权益,而是做出了平衡;至于和离的认定,最终是交给官府判定并非女方,那么为夫者也不便再反对什么。至于拐卖本就是违法之举,一旦发现必然会被判刑,而将钱给受害女子是一种补偿与保护,也是难以挑刺的提议。
“臣敢言,对此议案无论是朝堂上提出还是将来推行,臣都有最少七成把握能成功,不教陛下失望。”钟清衡对于此事的思量非一两日,若无足够的把握,他是不会贸然提出。
“既然如此,那么之后的庭辩,便交给钟大人了。”楚岳峙要的,也正是钟清衡的这一句话。
第159章 如芒刺背
钟清衡与阮邢退下后,楚岳峙没有再召见其他朝臣,反倒是让王忠去东宫,传太子楚慎独来见。
楚慎独如今也是一样要参与早朝,一些简单的政务,楚岳峙也会交给他去处理,若有什么问题,便去问司渊渟,有司渊渟提点着便是偶尔处理得不算特别妥当,却也不会出大的纰漏。
虽然开始参政,但司渊渟给楚慎独布置功课并未有任何减量,身为储君,若是连这点平衡都做不到,日后又如何能处理那日日都能堆满案头的奏折政要,如何能将国家与百姓的利益平衡好。
司渊渟对楚慎独严格,楚岳峙也从不插手,这几年除了政务,他传给楚慎独的武功也教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便是楚慎独自己的修炼了。在武功上,楚慎独的慧根与楚岳峙比起来要差上一些,所幸勤能补拙,楚慎独知道自己武学天赋不高,便也练得勤奋,并且在骑射方面也不敢落下。
楚慎独骑射是司渊渟所教,楚慎独在听说了司渊渟出征山海关时一箭射杀敌方先锋的事迹后,对司渊渟的崇拜变成了他勤练骑射的最大动力。此事被楚岳峙知道后,楚岳峙竟有些吃醋,很是不满的表示自己身为统帅出征亲自上阵杀敌的时候,又何止是一箭射杀敌方先锋,徒手掷长枪这样的事还发生过不止一次,怎的就不见楚慎独崇拜他这个父皇?
尽管楚慎独一再表示,自己对父皇的仰慕远胜其他所有人,最后还是司渊渟亲自出马才把楚岳峙安抚好。
楚慎独到养心殿的时候,司渊渟和楚岳峙已经从隔间回到暖阁里,楚岳峙因为腰上的陈年旧疾总腰痛,司渊渟如今也不许他久坐,一般若是把楚慎独召来养心殿又没有其他臣子在,那多半就是在暖阁里。
楚岳峙坐在座榻上,腰后还垫着靠枕,他就这么靠着一手拿书卷另一手则放入坐在他旁边的司渊渟掌心中,看书的同时还在与司渊渟闲聊,时不时便转头向司渊渟笑。
不若楚岳峙那般一心二用,司渊渟在楚岳峙身边坐着并未做其他事,只眼神专注地看着他陪他聊天,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每次楚岳峙朝他笑了,司渊渟便用空着的那只手轻抚楚岳峙的脸颊。
这画面楚慎独这些年见得多,早已见怪不怪,在他心中父皇和舅父恩爱几乎等同人要呼吸进食歇息方能活一般理所当然,也对父皇和舅父之间的感情羡慕不已,只是他知道,父皇和舅父之间的感情世间少有,他身为储君如无意外也将会是未来的皇帝,想要拥有这样的感情只怕是奢望。
三年前他年满十七,父皇见他一直未有什么心仪的女子,于是便给他指了江晟的女儿为太子妃,江晟的女儿比他要小两岁,他见过人之后对父皇的决定也并没有什么意见。其实父皇将朝臣的女儿指给他为太子妃,同样也是在替他铺路,在母后离宫之后他便知道,父皇和舅父总有一天也会从这皇宫中离开,他非少年天子,在朝堂中也没有自己的心腹,父皇指婚便是在扶他,要他学会把握与朝臣的关系,也让他在将来能有值得信赖之臣。
这三年间,他在朝堂中虽与朝臣有所往来,却也十分谨慎,并没有特别偏重于谁,也绝不显露结党之意,更不许太子党这样的党派之称出现。于他而言,他是太子,但只要父皇一日还是皇帝,他便绝不会生出二心。
并且父皇的眼光极好,为他选的太子妃知书达理,温婉中又透出一股让他感到熟悉的坚韧,因此他们虽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但这三年间夫妻相处下来,也确实培养出了比寻常夫妻相敬如宾要更亲近些的情感。
恭敬地向楚岳峙行过礼,王忠指使两个小太监给楚慎独搬进去一张椅子,待楚岳峙放下书卷朝楚慎独点头后,楚慎独才在椅子上坐下。
“朕不久前刚刚见过钟清衡和阮邢,慎独,你可知所为何事?”楚岳峙问道,立法之事他虽未让楚慎独参与,但是也没有完全将楚慎独排除在外,该让楚慎独了解的情况,一直都有着人去告知楚慎独。
“钟次辅是为了向父皇呈递议案,至于阮大人,难道也是为了立法一事?”楚慎独说道。
“那你可知,朕现下召你来,所谓何事?”楚岳峙又问,楚慎独已经及冠,他正考虑要让楚慎独上手处理更深一些的政务。
楚慎独低头细想少许,却一时没有头绪,道:“请恕儿臣愚钝,不知父皇为何召见儿臣。”
“朕这些年一直不断推行新政,为的,是将大蘅国治理好,让百姓们能够丰衣足食,长养子孙。”楚岳峙并不打算绕圈子,直接便将自己所想对楚慎独说出,“但朕与司首辅这些年来,一直都有一个心头之患,你可知是何?”
这一问让楚慎独马上便反应了过来,答道:“父皇所指,儿臣认为是十三省之外的地区难以政令难行,百姓生活仍旧水深火热,甚至还未能比得上京城与十三省之盛的三分之一。”
“不错。”楚岳峙略觉欣慰地看着楚慎独,继而对司渊渟说道:“太子是司首辅教导,现下司首辅便再考考他吧。”
司渊渟知道,楚岳峙这是有心要给楚慎独出难题,因此直接便对楚慎独提问道:“已经考了这么多年了,其实该考的都已经考过,若要针对心头之患再考,也只有一点,那便是依太子所见这十三省之外的困境,该如何才能解决?”
他和楚岳峙这么多年来都未有解决的问题,如今却要楚慎独来回答,是再没有比这更过分的难题了。
楚慎独也没想到会被如此为难,蹙眉深思良久,这个问题他也并非没有想过,只是涉及到的面实在太广,别说是解决之道了,便是问题本身都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父皇,儿臣以为,这个困境本身是因制度而起,若要解困,需得从制度入手方可,但……”楚慎独略有犹豫地开口,帝王面前,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这道理对谁都一样,他虽是太子,但在楚岳峙面前也是臣子,说出口的话若是大逆不道触怒天威,下场也不会比其他朝臣好到哪里去,甚至可能更惨。
知道楚慎独在顾虑什么,楚岳峙用指尖挠挠司渊渟的掌心,司渊渟看了他一眼,瞧见他眉宇间的疲色,便又接着替他开口,说道:“无妨,太子有何想法尽管直言。”
楚慎独从椅子上起身,向前一步后便在榻前跪下,道:“父皇,儿臣斗胆,这世上绝无万无一失,完美无缺的制度,大蘅国疆土辽阔,在统制制度上必然要有所取舍,保证大多数百姓的利益,而牺牲小部分的。现有的制度虽令十三省外的百姓生活贫困,但京城与十三省乃一片繁荣之相,生活其中的百姓只要愿意付出相应的努力,也都能安身立命生活无忧。并且,父皇为大蘅国筑起的坚固边疆防线,如今有皇甫将军等将士戍守,已保定边疆一带百姓的安稳,实难以在制度再作大改,否则难保不会动摇国本。即便是真的要再对制度做出修改,儿臣所能想到的,也只有针对户籍阶级制,官学如今推行多年,讲究的乃是因材施教,儿臣以为,呼应官学之制,应当不再限制百姓之户,无论祖上出身为何,都可自由选择自己想走的道路,而非强行走世代相传之路,既限制了百姓的出路,也易生出明明没有相应才能却非要子承父业的庸才。”
听着楚慎独的话,楚岳峙不再依靠在靠枕上,他缓慢地坐直了腰背,先是定定地盯着楚慎独看,锐利的视线强烈得令楚慎独即便垂首跪地依旧感觉如芒刺背。就这么盯着楚慎独看了半晌,直把这年轻的太子看得额角都渗出了细汗,楚岳峙才突然对司渊渟道:“司首辅,太子所言,你怎么看?”
司渊渟扫一眼跪在地上的楚慎独,神情平淡看不出是否认同楚慎独的话,他也不想做过多的评价,只对楚岳峙说道:“臣的看法,陛下应当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楚岳峙闻言发出一声嗤笑,道:“也是,我是你教出来的,你是如何想的,我便也如何想,确实,是多此一问了。”
说完这句话,楚岳峙不再盯着楚慎独看,却也没有再开口多说半个字,只让楚慎独一直在地上这么跪着,直跪得双膝发疼小腿发麻,也没让他起来。
一时之间,暖阁内一片寂静,楚慎独那略显急促沉重的呼吸声在这片寂静中是那样清晰,轻易便能知道他此刻心中是何等的忐忑不安。
“陛下,内阁次辅凉忱凉大人求见。”
最终,是王忠在暖阁外的通报打破了这片漫长的静默。
看到原本已经闭上眼似在闭目养神的楚岳峙又缓缓睁开双眸看向自己,司渊渟握紧了他的手,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第160章 集思广益
凉忱极少会被叫进暖阁里,更遑论,进入暖阁后还看到跪在地上的太子。
但总归是在朝堂上浸淫多年的臣子,心中再惊愕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表露在脸上,所以凉忱也只是目光闪烁了一下后,便垂眼站在楚慎独后方向楚岳峙行礼。
“凉忱,你之前说要与江晟好好研究对女子的保护之法如何能立,现在是有结论了么?”楚岳峙在凉忱进来前已经又坐直了身,顾虑着在臣子面前的形象,也松开了与司渊渟握在一起的手。
凉忱自楚岳峙提出立法之事后,便一直都在研究是否有更好更易于让臣子与百姓接受之法,经过这么些天的研究,他虽仍有诸多顾虑,但也确实比之前又再多了一点不同的想法。
“陛下,臣这些天来跟江尚书反复讨论,我们都认为,主张立保护法过于容易被拿捏反驳,礼教传承前年,儒学不灭,程朱理学更是经由前朝得以发扬光大,贸然提出要为长久以来处于弱势的女子立保护之法,恐有以卵击石之嫌。”凉忱说道,“陛下,或许您有没有想过,也许大部分的女子,并不像孝纯皇后与皇甫将军一般,有那样坚韧的性格与大无畏的魄力。若是提出保护之法,或许,并非一种真正的保护,反而更进一步加深了世人对女子的认定,那便是女子柔弱可欺且无用。”
这是楚岳峙和司渊渟都未有考虑过的一种角度,因此在凉忱说出此话后,两人的神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陛下,臣斗胆问一句,孝纯皇后与皇甫将军,可曾主动向您请求过保护?”凉忱问道。
楚岳峙略微思索,直到这时才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来其实无论是司竹溪还是皇甫良钰,都不曾向他开口请求过保护。
眸光沉淀,楚岳峙道:“没有,无论是孝纯还是皇甫良钰,她们从来都是选择自己努力去争取想要获得的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祈求朕或是其他任何人的保护。”
司竹溪从来没有让他或是司渊渟保护过她,相反,在身陷教坊司的时候,司竹溪还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并支持司渊渟,后来楚岳磊赐婚,司竹溪也是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和腹中之子,才选择接受嫁予他为妻。再后来,他登基为帝,多年来司竹溪从不曾因私欲对他要求过什么,就连庆王与明清求一党合谋流言四起时,深陷漩涡中的她要求的也是自己站上朝堂,亲自驳斥那些试图将她击倒的人,帮助他和司渊渟推动了女子学堂的设立。
至于皇甫良钰,从回京开始,便请求继承亡父遗志,面对他所给出的严苛考验也没有退缩,以自己的方式血战到最后,为自己赢得了实现理想的机会;此后十余年,皇甫良钰戍守边疆,同样没有依靠任何人,凭自己在战场上的拼杀硬生生在男人堆中杀出一条血路,成为威震边疆的女将,令原本心中不服的将士们都心甘情愿地追随她任她调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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