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客 苗疆客 第8章
作者:羡凡
“轻越,好久不见。”
前方传来一阵张扬含笑的声音。
仇雁归下意识抬眸,眼前人生的明眸皓齿,虽并不是多么惊为天人的模样,可周身的浩然正气激荡,瞧着就像位正人君子。
想必这就是那位传说中“挥剑平鲁山”的剑宗宗主——齐晟。
当年剑宗内乱,长老夺权,那会儿齐晟不过是个名不经传的外门弟子,与其师郑风闲云野鹤。
谁料即便如此,师徒二人最终也沦为内乱中的一步棋子,郑长老以命相护,这才保全了徒弟。
恩师已逝,齐晟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仅两年便平了剑宗内乱,手刃仇人以血祭恩师,跪在其墓前起誓与剑宗共存亡。
齐宗主待人谦和,性格爽朗,名誉自然极好。
也有些不知虚实的传闻,说是当初平反剑宗,恐怕吞云阁出了不少力……
他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就差把“我不是好东西”写在脸上的左少主,垂眸不语。
“不过才一两月。”左轻越神色未变,只是眉宇间露出几分放松,可见二人私交甚密。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齐晟神色诚恳,左轻越冲他森然一笑。
他赶紧清了清嗓子,抬手挥退了一众弟子,与左轻越并肩朝内阁走去。
长廊下方的浅池锦鲤嬉戏。
主子没发话,他便只能默默跟着。
仇雁归目光盯着左轻越的衣摆,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些奇形怪状的蛊虫,心中悚然,默默落后了两步。
前面走着的齐晟看似漫不经心的用余光瞥了一眼刺客,有些惊奇的悄声问,“生面孔啊,你从哪拐来的人?”
此人身着锦衣,生的也十分俊俏,齐晟看着好友的目光逐渐狐疑,“嘶”了一声缓缓道,“你可别是收了个……”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震惊中含着谴责的目光很显然是误会了。
左轻越也不急着解释,闻言笑意恶劣起来,停下脚步,冲后面的人招招手,“小雁归。”
齐晟听到这个称呼一顿。
仇雁归直觉不好,但还是乖乖走了过去,下意识开口,“少……”
对上齐晟探究的目光时,他蓦然收声,少主方才说过在外要叫兄长,只是不知……这算不算在外。
他并没有沉默太久,不过瞬息间便权衡好,乖巧模样的低头,“兄长。”
兄长?
齐晟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他未曾听说轻越有位幼弟。
左轻越笑容愉悦,伸手在刺客的后脖颈上轻轻揉了揉,如愿以偿的看见刺客抿唇绷直了身体,这才满意的推开眼前的门,畅快的笑了起来,光听声音清越悦耳。
齐晟目睹了全程,神色有些微妙,扫了一眼愣怔的刺客,提醒似的轻咳一声也迈步跟上。
仇雁归回过神,拧着眉赶紧踏入屋内,顺势关上了门。
“别多想,新捡来的小刺客罢了。”左轻越慢条斯理的坐下,毫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是故意的。
仇雁归刚在他身边站定就听见这么一句,瞬间反应过来方才少主又在逗自己,神色淡然的握住了拳头,心想。
如果他没能查清血阁隐情。
我一定会杀了他。
这么想着,眼前突然被递了一个糕点,左少主秉承着给一巴掌赏个甜枣的规矩,笑吟吟道,“好了,生什么气。”
仇雁归垂眸,“属下没有。”
左轻越笑容淡了,声音有些危险,“拿着。”
仇雁归只好伸手接过:“……是。”
齐晟再次欲言又止:“……”
齐晟简直没眼看他,只好喝茶掩饰神情,即便是多年的好友,他也忍不住同情的看了几眼这位“气运绝佳”的俊俏刺客。
不过他二人相识多年,不难看出左轻越对此人的满意,轻越一向喜怒无常,似乎没什么能让他在意的。
能像这样逗上几句的,想必也是极为喜爱的。
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道,“轻越,你这真不是……”
“真不是。”这次左轻越否认的倒挺快,眼神扫了一眼快将糕点吃完的刺客,反手又递过去一块,“血阁统领,顶尖刺客。”
仇雁归憋屈的接过:“……”
知道是顶尖刺客为什么还这样喂。
齐晟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眼睛就亮了,直勾勾的盯着仇雁归,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点酸意,“你这是上哪捡的,怎么好事都让你碰上了……”
左轻越挑了挑眉,瞧见他眼底的战意,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非也,方才就遇上一桩坏事。”
“何出此言?”齐晟不疑有他,顺势问。
“你剑宗门前,寻龙山脚下,有人埋伏我。”左轻越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腰间的银铃,有些暗示意味的道,“烂根不除,许有生机。”
能瞒得过剑宗的屈指可数,可目前几方处于制衡状态,那便是剑宗内有人刻意隐瞒了。
齐晟脸色倏地变了,握着茶盏半晌才开口,“这事儿是我拖累你了,轻越你……”
左轻越不咸不淡的抬眸,看的齐晟悻悻地收了声,摸了摸鼻子,“……用的上我的地方尽管说。”
“放心,忘不了。”左轻越又变成笑吟吟的模样,“我又不做亏本买卖。”
第12章 过去
齐晟特地为左轻越在剑宗置办了处院子,虽说苗疆少主行踪不定,但偶尔也会过来瞧瞧。
左轻越命仇雁归先行前去收拾,自己留在书房与齐晟论事,仇雁归识趣的退下,事关宗门辛秘,他自然不便跟在少主左右。
“犹豫什么?”左轻越抬眼看他,眸光微冷,“郑老只求你为郑家留一线生机,如今你也算是仁至义尽。”
“怎么,祸患临头了还想着你那没用的道义?”
齐晟神色微沉,但不是冲着左轻越,“……我自知晓,轻越说的对,是我愚昧了。”
他呼出一口气,眉间也放松了,齐晟为人豁达爽朗,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困不住他,稍一想也就明白了。
屋内静了静。
“轻越……”齐晟觑了眼左轻越的脸色,言语间夹杂着小心的试探,斟酌道,“你自寻龙山方向而来,途径古镇,想必也已见过二老……”
左轻越动作微僵,一言不发的放下茶盏,他反常的垂下头,把玩银铃的手也停了下来。
齐晟心中叹息,低声喃喃,“轻越,何故如此啊。”
“何故如此……”左轻越自嘲的笑了笑,眼底藏着些阴翳,“娘亲故乡在此,与父魂归故里,我怎敢带着一身脏污前去打扰。”
齐晟拧着眉,“这本就不是你本意,更何况你既已去,为何不去见见他们,你分明……”
“分明什么?齐晟,那你为何如今都不敢对着我说……逝者已逝,节哀顺变?”左轻越没抬眼,却字字诛心,“你为何不敢说,他们死于蛊毒,而我——认贼作父。”
“我一身毒物,世人皆称的‘蛊王’,拿什么去见他们。”
他言辞并没有多激烈,冷淡的听不出情绪,却令齐晟哑口无言,颓丧的捧起茶盏。
一室静谧间,左轻越慢慢抬起头,潋滟清亮的桃花眼里没有半分笑意,只余下空洞迷茫间挣扎而出的落寞。
“……但其实我见了,拱桥之下躲在树后远远看了一眼。”他的声音有些哑,难得露出几分脆弱。
“轻越,错不在你。”
“够了。”左轻越低声道,“我不想听。”
————
十年前——
苗疆东祈,左府。
那时的苗疆左姓独大,内乱纷争不停,从一开始的左家旁支分裂出各个派系,又不断有新鲜血液注入,局势混乱不堪。
左轻越的父亲便是旁系,只是左父无心夺权,云游四海之际在古镇遇知音,真心相许诞下麟儿。
他没有再回苗疆,一晃十三年过。
左轻越幼时便容貌昳丽,格外讨喜,一家人其乐融融,只可惜他们无心夺权,也做不到全身而退。
苗疆内乱平定,可随之而来的竟是杀身之祸,左父旁支家主野心勃勃,与如今的苗疆族长水火不容,最终棋差一步。
这一旁支如今只余下左父这一脉。
族长下令格杀勿论,即便十三年未归家也难逃此劫,左父别无他法,带着妻儿一路逃难,小轻越容貌过于显眼,只好被迫带上了面具。
穷途末路之际,逃入荒林。
“小越,小越……”温和漂亮的娘亲如今已是灰头土脸,将他藏在一处隐蔽的荆棘从后,摸着他的脸,眼泪止不住的流,“躲好了不要出声,看见什么都不许出来!”
娘亲努力的凶他,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最后亲吻了一下他的眉眼,“爹爹和娘亲陪不了你了,以后要乖一点,面具戴戴好……等到明早你就从这里出来,一路朝南走,北屿齐家,找齐伯伯,知道了吗?”
那时左轻越已有十三,面容稚嫩间得以窥视以后的风姿绰约,他自小聪慧,自然明白此去在无相见之日,他拉住娘亲的手,“娘亲,带我……”一起吧。
娘亲,我不想一个人。
“钰儿,来不及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急匆匆的走过来,用力抱了一下左轻越,“小越,好好活下去,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别害怕。”
那怀抱宽厚温暖,可旋即温暖散去,两道身影在孩子清亮的眼中匆匆远去,一个高大可靠,一个温婉动人。
他们原本羡煞旁人,般配至极。
荒林很大,愈发静谧。
突然,左轻越楞楞的抬头,瞳孔骤缩。
远处的上空惊起飞鸟,嘈杂的响动来势汹汹,惊叫怒吼不绝于耳,左轻越身体一颤,下意识起身要冲,可就在这时——
“你们这帮畜生!”怒吼几乎要冲破天际,那是父亲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吼。
“阿卿——”娘亲的声音尖利,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鸟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