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 疏狂 第47章

作者:凉蝉 标签: 古代架空

  李舒:“发生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发生。”谢长春说,“是师父强行让她答应收下我的。”

  门外扰攘声更大了,有弟子走到门边,伸手开门。

  “师父以为这样能留住她。但她不是一个我就可以牵绊住的人。”谢长春看着李舒,“她与我没有母子情谊,连师徒情分也欠缺。”

  李舒更不明白了:“那她当年离开山庄,为什么要带走你?”

  谢长春只是笑笑:“是我硬要跟着她走的。”

  他凑近李舒,在他耳边低声说:“师娘跟我说,长春,你必须跟青君走。你必须在她身边看着她,如果她要做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你记得拉她一把。”

  谢长春的目光里有几分怜悯,也有几分自嘲。

  “师娘有一个孩子,她便以为世上所有女子,只要有了自己的‘孩子’,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做事都会先为孩子考虑。”

  李舒怔怔听着。

  “师娘错了。人有千百样,我的义母,便是世人谁都无法揣测的那一种。”

  “那你拉她一把啊!”李舒喊,“现在就是拉她的时候!”

  大门再次开启。

  谢长春押着李舒走出别苑,登上台子。

  日光刺眼,李舒无法抬手搭凉棚遮阴,只好眯起眼睛。台上台下,各种纷纷乱乱的声音。他草草一扫,立刻看见人群中醒目的光头。

  是白欢喜和千江。

  他心中猛地一宽:有救,今日不必死。

  风吹起李舒鬓发,英俊鲜明的五官在日头里清晰得如同刻印纸上的画像。他的黑眼珠盛满了盛夏五月的光线,映出半颗琥珀般的色泽。

  台下忽然一阵骚乱,随即便是欧阳大歌的吼声:“李舒?!”

  “……浩意闲人!是浩意闲人!”

  场下许多人不知道“浩意闲人”的名头,只有李舒赐过名的,或是拜访过浩意山庄的江湖人,才会对他的模样留下深刻印象。

  李舒正懊恼自己长成这样,一眼难忘也是坏事,便看见人们纷纷往一个方向看去。

  “是浩意山庄的李舒!”有人大喊,“喂!他竟是苦炼门门主?!”

  李舒那颗才放宽一瞬的心立刻被攥紧了,仿佛困在了生满倒刺的铁笼里,本来静悄悄的,却忽然勃勃跳动起来。

  越是跳得凶猛,那不讲道理的刺,便让他痛得厉害。

  栾秋就在人群里。

  所有人都看他,看浩意山庄的弟子,要等一个说法。

  他只遥遥望向李舒。

第44章 云门馆(2)

  在闷热潮湿的暗室里听商歌讲关于李舒的事情,栾秋有时候会想起他和李舒在大雨滂沱的那几天,呆在山洞里的时光。

  栾苍水送来的冰块放在暗室里,商歌总是不由自主地靠近。

  冰块融化得很快,她伤痕累累的手臂拍拍地面上无法排去的积水,会忽然在叙述中插一句:“他帮长老们练功回来就躺在地上,很快汗水就流了一地。我们都以为他会这样融化着死去。”

  商歌从来没说过那么多的话。她拼命地、竭力地重复自己曾见过的一切,就是为了从栾秋目光里打捞出一点点的怜悯和不舍。

  和她的多话相比,栾秋总是很沉默。

  他沉默着分心,一时想起李舒说过的胡话,一时想起李舒在清晨偷看自己练剑,被发现了就笑一笑。他应该曾经怀疑过的,但他已经忘记怀疑什么、又因什么而怀疑。

  他又沉默着难受,商歌说什么都会令他浑身发痛,那痛从胸口生长,像藤蔓像流水,遍布全身。然后他想起李舒说过的许许多多话。真话,假话。他恼恨李舒,假话这样可爱,真话又如此可恨。

  “我不是为了让你可怜他。”商歌说,“我是想让你,多了解他。”

  栾秋和李舒分享过许多自己的事情,快乐痛苦,他全都说过。

  李舒从来没有。他那泄露出的一点点痕迹,是义父从赤燕把他带回家,单看这一句,似乎是好结局。

  像捧着一碗太过满的水,水面比碗沿还高,又是新烧出来的,烫得人手疼。李舒就这样托着它靠近栾秋,水不能泻、不能倒,他烫得双手通红,不敢放下,也舍不得停步。

  栾秋迎接着李舒的目光。

  那碗水已经不存在了。他不知道李舒会怎么放置那个空碗。

  先移开视线的是李舒。

  只有他自己知道,衣袖下的双手在轻轻颤抖,可他绝不能露出一点儿脆弱痕迹。

  场下的吵嚷还在继续,追问浩意山庄的,还有给浩意山庄辩解的。

  “她说是就是了?她是什么东西!”斜阳帮的夫妻俩说话响亮,一下就把呵斥栾秋的人的声音压了下去,“听风就是雨,你闭嘴!”

  场面渐渐混乱。不相信这是“英则”的,和坚信这就是“英则”的,纷纷抄起武器对峙。

  嗓门最大的欧阳大歌又充当和事佬,插在众人中间:“不要吵!”

  他年纪大,也有一些威望,一开口便全场安静。

  “有理不在声高,咱们虽然是以武论道的江湖人,但凡事总要分个是非对错,才……”

  话音未落,有人在人群中尖声笑道:“青松阁当然要给浩意山庄说话了!他们就是浩意山庄的走狗!”

  欧阳大歌面色青白:“是哪条不识相的狗乱吠?”

  三个长相、身高一模一样的人站出来,正是喜鹊山庄的同胞三兄弟。

  欧阳大歌一见,立刻眼红:当日诛邪大会上,他们三个打一个,将他灰溜溜掀下擂台,这仇一直没找到机会报。

  这三人身段柔软堪比墙头草,随风摇摆,绝不会守定一处,当时为明夜堂出战,今日又给云门馆助威。

  众人一片嘘声,欧阳大歌亮出他的银背大刀:“今日我便割烂你们三张狗嘴!”说着提刀冲了上去。

  没料到劝架的先打了起来,众人轰然散出中央一处空地。三兄弟人多势众,根本不惧欧阳大歌,边躲边戏弄他:“输一次还不够,还想再领教第二……”

  说话的二哥面上忽然啪的一声脆响,被一把扇子狠狠扇了一记。

  这一记扇得他鼻青脸肿,吐出两颗大牙,顿时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栾苍水落在欧阳大歌身边:“云门馆给了你们多少钱?一个个争着当狗。”

  他边打边说话,与欧阳大歌齐齐攻出。喜鹊山庄剩下那两人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不过吞吐瞬间,已经被大刀压在了地上。

  “要杀人砍头,至少把事情问个清楚!”欧阳大歌怒吼,“他是英则,你们说是就是了?有什么证据!”

  一直乐滋滋看戏的曲青君闻言点头:“问得好。”

  她从怀中抄出一把铁扇,潇洒展开。

  李舒不禁闭了闭眼睛。

  果不其然,曲青君把铁扇塞在他手掌之中,捏紧李舒的手指不让他放松,随即猛地出拳,打向李舒胸口!

  现在的李舒身上只有内功,根本没力气使用外功抵挡,那饱蕴神光诀的掌心袭来时,竟像龙卷风一样引发了他丹田内“明王镜”的呼应。求生的本能,以及曲青君引起的波动,让“明王镜”瞬间充盈李舒全身。

  他狠狠飞出去,被谢长春抓住按在台上,咚地跪下。

  手上的“星流”此时才落地,被“明王镜”激发的灿烂光华随着李舒松手,逐渐消失。

  苦炼门门主英则的独门武器铁扇“星流”失踪在四郎峰附近,许多人都曾在山脚挖泥扒土寻找过。

  “星流”沉重无比,有苦炼门独门内功加持,便可焕发奇特光华,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兵器。

  场中一片寂静,直到“星流”光华彻底消失,成为一把平平无奇的灰黑色铁扇,才有人出声:“……这只能说明他练过苦炼门内功,怎么就一定是英则了?”

  说话的是栾苍水。

  连欧阳大歌都震惊得不敢出声,他倒是说得清脆:“咱们早就知道苦炼门恶徒潜伏在大瑀,一直都在四郎峰附近活动。总不能抓住个苦炼门门徒就说他是英则吧?这英则长得可跟明夜堂发的追缉令完全不同。”

  “呸!你们栾家人,当然帮栾家人说话!”有人大喊,“管他是不是英则,都杀了!杀了!”

  人群中立刻有人发声:“吵什么吵!不能便宜了他!这人一直在浩意山庄住着,浩意山庄又怎么说!”

  在曲青君举掌打向李舒的时候,栾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剑柄,身子微动。

  只是他一动,于笙立时按住他手臂:“干什么?”

  栾秋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一半的他很冷静,疯狂思考着能让浩意山庄从这件事情里脱身的办法,一半的他只看着李舒,哪怕李舒根本不给他半个眼神。

  关于李舒的所有往事,海浪一样在他心里翻涌。他对商歌的话并未全盘相信,但那超出想象的痛苦,又绝对不是仅仅依靠杜撰就能完全毫无漏洞地讲述。

  李舒猜测,那些总是即使把话题转到浩意山庄身上的,应该是曲青君安插的人手。

  场中议论声越来越大。

  李舒很想、很想看一眼栾秋,但他不敢。再看就糟糕了,他担心哪怕和栾秋对上一个眼神,都会让在场的江湖人在栾秋身上多加一分不必要的指责。

  耳中尽是嗡嗡的声音,各种议论,还有曲青君那能穿透一切的、志得意满的话语。

  “……浩意山庄确实要给我们一个说法。我大哥走后,嫂嫂将我赶出山庄。她见识短浅,毫无经营管理之能,把好好的一个山庄料理得一塌糊涂。她死后山庄便落入栾秋手中。”曲青君看向栾秋,“你并非曲家子嗣,山庄应该是曲洱的,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于笙愤怒:“你说什么?师娘一直记挂你,你居然……?!”

  栾秋却很平静。

  曲青君滔滔不绝,说的也只是他们早就听惯了的事情。

  栾秋欺骗曲洱、栾秋和曲洱之间古古怪怪、不清不楚,曲洱傻得把家业拱手相让……等等等等。

  但江湖中不少新的帮派,或是最近几年才声名鹊起的年轻人,对这些往事并不清楚。浩意山庄此前籍籍无名,突然之间变成江湖上颇受敬重的帮派,本来就让许多人心怀不满。曲青君如此煽风点火,吵嚷之声越来越响亮:“无耻!卑鄙!”

  这话甚至让栾秋笑出声。

  他想起李舒总在山庄里愤怒地跳脚,手舞足蹈地喊:你们江湖人好卑鄙!好卑鄙!!!

  当时不明白,现在才懂得他的真正意思。栾秋低声说:“确实如此。”

  台上,曲青君拿出了怀中的一件玉佩。

  金珠锁在镂空的玉里,泠泠轻响。

  李舒下意识去摸胸口,才知刚才那一掌,曲青君竟然把他一直贴身收藏的这东西摸走了。

  “曲青君!!!”他愤怒地失声大吼。

  玉佩在日光中晃动、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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