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 疏狂 第46章
作者:凉蝉
栾秋轻轻摇头,不想多说:“罢了。”
鱼龙戏舞了三日,终于停歇。
平澜城百姓到处议论纷纷:云门馆抓了个大毒物,明日就要砍头。
乐意看杀头的、乐意听故事的、乐意围观的,人们热热闹闹,仿佛过节般喜庆。
一艘又一艘载满客人的船停在码头,连岳莲楼也被闷进大木箱,一路摇晃抵达平澜城。
李舒在别苑楼上发呆。这院子漂亮轻巧,床铺又香又软,他一辈子都没住过这么好的地方,实在又嫉又恨。正吃着羊肉签,谢长春推门而入。
食物里没有毒,但有令人手酸发软的散功药,李舒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腰上囤出一圈软肉。
谢长春进屋时,他正隔着衣服捏腰肉,心事重重。
“我胖了。”他说,“这样不好吧?到时候认得我的人一瞧,嘿,曲青君骗人,抓住了大毒物应该天天毒打虐待,怎么反倒好酒好菜招待,他竟肥了。”
谢长春:“……”
李舒一笑:“好吧,说正事。什么时候开始?”
“明日。”谢长春说,“既然有好酒好菜,多吃点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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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本章的岳莲楼:我在这本书里好惨。
(决定提刀暗鲨写书人)
第43章 云门馆(1)
在砍下苦炼门门主英则的脑袋之前,云门馆要开一次公审大会。
消息传遍平澜城,更是早就传遍整个江湖。热闹非凡的平澜城里,大街小巷都是持刀持剑的江湖人。
英则这样,英则那样。
人们热络讨论,英则的故事比《侠义事录》和假书上写的更加累赘臃肿。
也正因此,公审大会在云门馆别苑外头的场子上搭起台子时,围观者众。
千江长老和白欢喜做了伪装,一个扮仙风道骨老道长,一个扮出尘俊逸俏和尚,顺利混在人群里。
鹤长老不适合到这地方来,若是看到与妹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发起疯来,谁都控制不住。岳莲楼自然也不好带过来,他是人质,是筹码。让鹤长老看管岳莲楼,实在是无奈之举,两人只能寄望于恢复正常的鹤长老多坚持一会儿。
人声渐渐稠密。卖茶汤的、带馅馒头的、濯手热水的、时鲜果子的,纷纷在道旁支起摊子。
千江长老人长得干瘦,走路时衣袍当风,瘦巴巴手指再一捋白胡须,俨然得道高人。
茶摊原本已经满座,他在摊前一站再一望,立刻有几个年轻侠客起身让座:“老前辈请坐。”
两人在茶摊里喝了一肚子水。
“他此前在浩意山庄蛰伏数月,以为可以破坏诛邪盟,把正道人士一网打尽。”白欢喜很低地说话,“原来连门派都选错了。云门馆才应该是我们的目标。”
千江一哂:“尽是借口。他只不过是多年没离开过苦炼门,趁机在外头玩玩罢了。”
白欢喜左右扫了一眼,许多都是当日在诛邪大会上没见过的江湖帮派。“救了人就走?”他问。
千江点头:“先看看情况,不好救,便把岳莲楼带来交换。”
破旧的土房子里,岳莲楼打了个喷嚏。
他嘴巴塞的布条在脑后打了死结,连喘气都有些困难,这个打不出来的喷嚏憋得他胸口剧痛,在地上弹来弹去。
鹤长老坐在稻草铺的床上发呆。
岳莲楼滚到他面前,“嗯嗯”几声。
千江和白欢喜临走时叮嘱鹤长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解开岳莲楼嘴巴的布条,否则英则会死。英则若死了,星长老便会大发雷霆,永远不会给鹤长老好脸色看。
这威胁起了作用,鹤长老牢牢记住此次来大瑀是为了带回英则,因而见到岳莲楼翻滚弹动,始终岿然不动。
岳莲楼好不容易用舌头把布条顶出来,含含糊糊地说话:“你不去找妹妹吗?我知道,你的妹妹就在千江和白欢喜去的地方。他们带妹妹去玩儿,不带你。”
“不是去玩,是去救英则。”鹤长老说,“妹妹已经死了。我没有妹妹。你不要说话。”说着跳下地,抓起布条又要往岳莲楼嘴巴里塞。
岳莲楼面上带笑,心中暗骂此人怎么突然变得精明。他心念电转,边躲边说:“别人家的妹妹,你就不管了?”
鹤长老抓住他头发:“和我没关系。”
岳莲楼这一路上费尽心机套话,总算从鹤长老口中问出“妹妹”是怎么回事。他竖起眉毛怒道:“你不管,就总有天下父母为了一己之私,卖掉儿女!总有小姑娘像你的两个妹妹,无辜被恶人害死!”
他吼得中气十足,义愤填膺,末了却忐忑:不知道这种江湖正道人士常挂在嘴边的话,能不能打动眼前的疯子。
鹤长老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盯着他眼睛:“谁?谁要卖妹妹?”
岳莲楼一见他眼神,便知这人又犯病了。他心中一边道歉,一边把戏演得真实可信:“我听见千江和白欢喜说,那些恶人不仅要害英则,还要害许多小姑娘。”
鹤长老双眼如冒火光:“千江,千江也害过妹妹!”
岳莲楼大吃一惊:“什么?”他很快镇定,学着白欢喜称呼鹤长老的方式,一字字道,“绍布,走!咱们去救妹妹!”
手上的绳索解不开,但只要双足自由,岳莲楼溜得比猴子还快。
“跟我来!”他双手攀在屋檐,翻上屋顶,足尖刚落地已经如箭矢窜了出去,“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鹤长老紧紧追在他身后,忽然说:“救不出妹妹,我就杀了你。”
岳莲楼冷汗直冒,笑着:“救不了妹妹,还可以救英则嘛。”
鹤长老已经追上了他,那双疯癫的眼睛饱含精光,死死盯住岳莲楼:“妹妹救,英则也救。不然,杀了你。”
云门馆别苑中,曲青君正在检查李舒的状态。
李舒吃足了散功药,现在浑身力气跟寻常人没什么不同,吃饱喝足了正在打呵欠。他双手、双脚都有镣铐,手足镣铐用铁链相系,难以抬高和伸展。
“其实你还有别的办法。”李舒说,“即便想摆脱‘曲天阳妹妹’‘浩意山庄的人’这些称呼,也不必毁掉浩意山庄。”
曲青君看他一眼:“你倒温柔。”
李舒:“……什么?”
曲青君:“自己都要死了,还在为栾秋他们考虑。在四郎峰上,他分明说过想杀你。”
她这样提起栾秋,李舒脑中一时间停滞,半天才想到怎么答:“浩意山庄死活,我才不管。”
“嘴硬心软,实在致命。”曲青君笑道,“不过倒也巧,在这一点上,和栾秋堪称绝配。”
她知道李舒不乐意听这名字,便偏要频频提起。
若是按年纪算,她是能当李舒母亲的岁数,整理好衣裳后还对李舒笑笑:“可惜呀,苦炼门门主英则,怎么成了个优柔寡断的废物?”
曲青君带着李舒下楼,穿过院子往别苑门外走去。李舒仍未放弃。
“浩意山庄收留我的时候,并不知道我是英则。你这样信口雌黄污蔑他们,枉为正道人士。”
曲青君笑得更快乐了。
“你不是说,江湖正道大都虚伪卑鄙?我便是样板。”她丝毫不在意李舒对她的评价,“嘴巴说仁义道德,心里全是算计报复。天下人人如此,江湖人也不例外。”
李舒怒了:“什么人人如此……渺渺是这样么?于笙是这样么?难道曲天阳也是这样么?”
曲青君一怔,随后爆发出大笑。
“你真可爱。”她捏了捏李舒下巴,示意跟过来的谢长春把他看管好,“我知道栾秋为什么中意你了,我也中意你。好吧,我也是个心软的人,放心,一定给你留个全尸。”
大门推开,外间熙熙攘攘声音如狂浪涌入。
人太多、太多了。李舒瞬间呆住,紧接着大门便被云门馆的弟子关上。
曲青君在外头面对江湖人,他和谢长春仍在别苑。
“我看到了,是李舒。”于笙说。
别苑前头搭了台子,她和栾秋站在人群之中。大门开启的瞬间,她看见了立在门内的李舒和谢长春。
她不知道栾秋是否也看见李舒身影,但栾秋并不应答,只是望着立在台上的曲青君。
微风吹起她招摇的衣带,她立在台上扫视场中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栾秋脸上。
她冲栾秋点头微笑,像跟久别的好友打招呼一样亲切。
“久等了。”她绝不浪费时间说寒暄的场面话,开口便令所有人吃惊,“四郎镇受灾那天,不少朋友都知道我从四郎镇回江州城,身上受了伤。当时许多人问我,那伤是谁动的手。感谢诸位兄弟姐妹关心,我之所以当时不说,是心中仍有疑虑,也有不解。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我终于能够坦然开口了。”
这种直入主题的方式很受江湖人欢迎。欧阳大歌当先喊起来,装作不知今日公审对象是何人:“谁呀?”
在众人扰攘声中,曲青君继续说了下去。
“起先我是不愿相信的。”她曲起手指抵在鼻下,似是思索,微皱的眉头又似是不忍,“这个人我认得。非但认得,某种程度上,我与他算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一直以为,他是最普通不过的江湖人,年轻,有趣,性子活泼,讨人喜欢。对,我也很喜欢他,就像……别人喜欢他一样。”她语气起伏,一时轻快,一时黯然。
人们面面相觑:伤曲青君的显然是英则,可曲青君说的这话很耐人琢磨。
“但我没想到,他竟然是我的敌人。”曲青君神色一敛,“是大瑀江湖,所有江湖客的敌人!”
她指向身后的别苑大门。
“苦炼门门主英则,他一直都藏在四郎峰!!!”
隔墙传来欢呼和讶异声,李舒转头看谢长春。
“她怎么不去唱戏?”他说,“这么会演。”
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李舒打量谢长春:“谢大侠,你不觉得你干娘有点儿问题吗?”
谢长春冷冷地瞥他。
说来奇怪,没跟谢长春有什么来往之时,李舒尽从于笙、曲洱那里获得印象:此人卑鄙无耻、见利忘义,是个渣滓。
但谢长春后来常到山庄去,李舒在这里又经常与他干聊,渐渐发现,此人和栾秋是有几分相似的。
他是栾秋学习的模板,实则本人也跟栾秋一样,有点儿古板,有点儿硬梆梆的正直,也会摇摆不定。他和于笙截然不同,无论性格还是处事;但李舒也隐约明白,为什么于笙在分开多年后,始终不舍得丢弃谢长春给她做的蟒心剑。
被真心打动过的人,总是难以割舍往事。
“跟着她有什么好的?”李舒又问,“陪着她发疯,这就是你学武的意义?”
谢长春竟然很轻地叹了一声。
像是知道此人命不久矣,谢长春又确实对曲青君的行事有微词,他低声开口。
“我曾以为,她会选择栾秋当自己的义子。”他说,“无论怎么想,这个人选都不应该是我。我当时是师父的大弟子,最受重视,学武又快又好,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浩意山庄的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