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 疏狂 第66章
作者:凉蝉
“为什么没有?”欧阳九不解,“如果他在大瑀的时候,恰巧需要一具尸体呢?”
栾秋的心突然之间猛烈地跳动。
急促得他几乎难以呼吸,不得不踉踉跄跄冲出黑塔,跪在地上张口喘气。
李舒紧跟着追出来,虎钐和星一夕都被他俩吓了一跳。
“栾秋?”
栾秋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恐慌什么,只是下意识握住了李舒的手。李舒皱眉:“对不住,又提起了你师父的事情……你想山庄了?”
先是点头,很快又摇头。栾秋靠在李舒身上,依赖着他的体温。
江州城正下着大雨。
秋汛凶猛,沈水涨了好几次,四郎镇的重建一直没什么进展,许多百姓拖家带口出逃,四郎峰周围一片凄凉。
官府的赈灾粮食到了,这倒是出乎众人所料。毕竟之前沈水溃堤,那粮食只在仙门城出现过一次便再无下文。
百姓说那是因为现在掌管天下的是一个好皇帝。江湖中人听了便罢,拿过馒头灾米,对雨中赈灾、浑身湿透的朝廷鹰犬嘿嘿冷笑,转身就走。
唯有曲洱生出新念头,和谢长春带着米面回家,抬头就跟于笙说:“师姐,要不我去考个功名?”
不出所料,不仅被于笙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带欧阳大歌和韦问星来看望他们,也顺带骂了几句。
“丢江湖人的脸”“吃什么朝廷粮,都是百姓血汗”之类的,把曲洱说得头都不敢抬起。
江湖人也要吃饭,江湖人也要养家。
如今洪水泛滥,江湖人也顾不上什么劫富济贫了,带着妻儿弟子往北边去。
听闻那江北百废待兴,又听闻封狐城重建急需人手,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朝有希望的地方涌去。
欧阳大歌和韦问星来,说的正是这件事。
七霞码头和列星江的游家帮接上了头,游家帮一直在帮江北十二城和封狐城运送建材,十分欢迎七霞码头的人加入。欧阳大歌听闻自己下落不明的儿子曾在金羌出现过,动了去找他的念头。
谢长春明白了:“我们也同你们一起,去封狐城,去金羌?”
“困守山庄有什么意思?”欧阳大歌环视周围,浩意山庄冷冷清清,“咱们当江湖人,不就得四处游历闯荡吗?你娘临走时有过什么叮咛,那都是妇人之见,她懂什么江湖!栾秋不也去了金羌?你们随韦问星坐船到封狐城去,至少先在封狐立足,做点儿江湖人可做的事情。”
说到任蔷,自然想到曲天阳。
欧阳大歌拍拍曲洱肩膀:“你娘头发长见识短,不要听她的!她就是被你师父的事儿吓的,胆子忒小,怕你们在苦炼门出事,可男子汉大丈夫,不历练怎么行!让于笙和渺渺看家算了!”
于笙和曲渺渺同时面露不满。曲洱低声嘀咕:“我才最适合看家吧……”
谢长春听着也觉得不舒服,笑了笑:“师娘胆子可不小。”
当年曲天阳尸体从四郎峰被搬下来,曲青君盖住了他的脸,说是尸体淋雨浮肿,怕山庄里的徒弟和曲洱看到,心生恐惧。
最年长的谢长春又惊又怕,牵着哭泣的于笙,紧紧跟在人群后面。抬尸体的人进了山庄,曲青君先进了山庄,说是跟任蔷交待一声,免得她太过惊怕,失了分寸。
片刻后山庄大门打开,任蔷面色纸一般苍白,双眼淌着眼泪。
抬尸的人小心跨过门槛,在一片哭声之中,忽然有东西从担架上滚了下来,正好停在谢长春鞋子前。
那是一截男人的指头,看长度大概是中指,被切断了似的。因为被雨淋了几天,惨白浮肿,隐隐腐烂。
谢长春吓得一时根本忘了呼吸。那东西太不起眼,没人发现,他不知如何是好,抬头看见了任蔷。
任蔷仍是那张苍白的、布满泪水的脸。她飞快地抓起那截指头,藏进手心的帕子里,就像从未停下过一样,抽泣着,继续随着人群和尸体往正堂一步步走去。
“那东西,换做现在,我都不敢碰。”谢长春叹气,“师娘绝非你所以为的孱弱女子。”
欧阳大歌不服气,哼一声:“那是曲天阳身上的东西,她当然敢碰!”
曲洱面色郁郁:“竟然还有这样一件事……我们都没看到爹爹最后一面,娘和姑姑说,怕我们看了之后,会忘了爹爹平日模样,只记得他……他那……”
他说不下去了。
接下来又是一番好劝,直把山庄众人劝得心动。
于笙和谢长春倒不是想去封狐城建什么功业,他们担心的是单枪匹马的栾秋。
曲洱和曲渺渺还有几分孩子心性,他们从没离开过四郎峰,自然想出去见见世面。
正说着,七霞码头的人忽然闯了进来:“又、又塌了!”
于笙心有余悸:“四郎镇吗?!”
“不是!是山里!”那水工抹了把脸,“没有人的地儿。但我远远认出,塌的是曲老前辈那片墓地!”
雨虽然停了,山路仍极其难行,有功夫的那几个走得快,水工陪同曲洱和曲渺渺落在后面。
连曲渺渺都比曲洱走得利落些,曲洱急急喘气:“渺渺,怎么你上次受伤之后,练功反倒比我进步了?”
曲渺渺也说不出原因,干脆拖着他往上走。
曲天阳和任蔷的墓地在四郎峰侧峰的山腰处,一个风景秀丽、可远眺大江与山川的地方。
快到时,曲洱看见韦问星和欧阳大歌站在塌方的泥堆边上。
“你留下。”韦问星对水工说完,转头朝着曲洱,“你们兄妹过去。”
原来是当先抵达墓地的谢长春拒绝了两人靠近。
曲洱觉得奇怪,和曲渺渺加快脚程。山腰处一方平地被大雨冲走一半,任蔷的坟墓仍完好,曲天阳的棺椁在地下露出一半,棺盖已经被泥石冲开,斜斜搭着。
曲洱大惊:“糟糕!”
他没顾得上看谢长春和于笙脸色,举着火把冲过去。
火光照亮棺内景象的瞬间,曲天阳的脸在棺内晦暗阴影里闪现。
曲洱手一抖,火把脱手而出。谢长春拉住他,抬脚踢飞了那火把。一星火光遥遥坠落江中。
“……不、不可能……不会的!”曲洱颤抖着,听见一种怪异的破碎呼吸从自己口中传出,“已经……十六年了!”
谢长春点亮火折子,凑近棺椁。
于笙立即捂住了曲渺渺的嘴巴。
曲洱浑身冰凉——棺椁之中是一具已然化为白骨的尸首,仍穿着入殓时的衣裳。棺内陪葬的剑、玉等物品全都还在,没有任何被他人打开和破坏的痕迹。然而那白骨的头颅上仿佛覆盖了一张古怪的面具。
是面色红润的,曲天阳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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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可怕!大家都猜得差不多了,( ̄▽ ̄")
也很高兴,感觉是跟大家一起玩了个小小的游戏,我的谜面足够让大家拼凑出真相(但还不是全部)
明天周日例行休息,周一见!
千江长老,下一个就是你了。(李舒阴险笑
第61章 千江(1)
苦炼门。
灰色的苍鹰在高空盘旋下落,双爪抓住一位身着暗红色僧袍的弟子肩膀。它足上系着一个摇动时会发出轻响的金属圆筒。
圆筒很薄,以精金打造而成,筒身绘制有苦炼门的火焰标记。这是长老和长老传讯的工具,寻常弟子无法打开。
苍鹰落下的地方,是千江的家。
圆筒很快交到了千江手上。
灌注“明王镜”内力后,圆筒便自火焰印记中央裂开,露出里面的小小纸卷。
千江展开,才看一眼,瞳孔忽然急剧缩小。
“稚鬼意外身死,尸体我暂为保管。七日后你若不来,我就丢到山顶喂鹰。”
落款是:虎钐。
纸卷上的金羌文字如银钩铁划,千江眉头紧皱,一是被纸上所写的内容震惊,二是不理解为何由虎钐发出这条讯息。
稚鬼与商祈月一派的几个人素来不和,虎钐虽然为稚鬼配药,但两人从无私交。稚鬼和千江来往密切,连带着虎钐也不乐意搭理千江。她从未主动联系过自己,这张纸卷,十分可疑。
千江立在门前,眼前是深不见底的苦炼门峡谷,暗灰色雾气从谷中翻起。他长久而阴沉的默然,让送来圆筒的弟子露出不安眼神。
“千江长老,是危及苦炼门的事情吗?”那弟子问。
千江干瘦的脸皮动了动,看向他。
年轻的弟子身上有千江已经逝去的强壮气息。千江足够老了,算得上苦炼门长老之中最年长的一个,头发胡子全都灰白,皮包骨头,像一具骷髅。
千江在看到弟子脸上的忐忑与忧虑时,心中忽然一阵急遽的悲切。
“稚鬼死了”——他撑住自己的额头,身体微微打晃。他没有子嗣,稚鬼是他看着长大的。年幼时稚鬼也是李舒这样的练功炉鼎,但稚鬼根骨奇特,他竟然依靠自己,迅速地突破了“明王镜”的四层,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拥有了中层弟子的实力。千江把他收为弟子,一路看着他最终和自己一样,当上了苦炼门的长老——可他怎么就这样死去了?!
纸卷在千江手中燃烧殆尽。他命弟子拿来武器,准备马匹,临走时回头叮嘱:“任何人都不可把我的行踪告诉他人,尤其是椿长老和满长老。若有泄露,我定拆了他皮肉,挂在雪音门上喂鹰!”
弟子们颤抖肩膀跪下,再抬头时,马厩中少了一匹骏马,千江长老身影已然消失。
唯有天空中盘旋的苍鹰,长长地鸣叫着。
金羌的天空不缺少鹰,尤其在酷热或苦寒的时候。倒毙在地面的尸体是它们的食粮。
然而并非所有鹰都愿意食用人肉。
“它是我的朋友交给我的伙伴,名为雪奴。”
一只的鹰从空中落下,收起双翅,站在陈霜的手臂上。它有金色的锐利眼睛,灰褐色腹羽,背上却是一片在日光里泛出银色光华的雪白鸟羽。
“它从不吃人,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伙伴,我相信你也会喜欢它的。”
陈霜正和栾秋站在黑塔附近的山顶,远眺着茫茫的金色沙漠与天地边缘耸立的雪山。
“不愧是你的鹰,和你的名字很相配。”栾秋没话找话说。山顶烈日晒得他昏昏沉沉,两人即便躲进了石头的影子里,炽热砂石仍炙烤着双足。越接近地面,仿佛虚空中有水波一样,所见之物蒸腾着扭曲。栾秋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去吧!”陈霜一扬手,雪奴便振翅起飞,“你误会了,这并非我的鹰。朋友只是把它交给我照顾而已,等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得乖乖归还雪奴。”
雪奴的主人是高辛人,一个年轻的、绿眼睛的青年,有着念起来铮铮有声的名字。栾秋听他说着,对这些事情实在兴趣寥寥,忽然打断:“虎钐送出那信至今已将近二十日,千江真的会来么?”
他们是亲眼看着虎钐把纸卷封入圆筒,系在信鹰腿上的。
信上写了稚鬼死去的消息,虎钐十分肯定:“千江一定会来。他要为稚鬼收殓尸体,还要弄清楚稚鬼为什么死。尤其当告知死讯的是我,他愈发怀疑和警惕。”
千江绝对不会把稚鬼的死告诉任何人。稚鬼死去,千江失去了一个重要帮手,隐隐分裂的十长老之中,他立刻成为最势单力薄的一个。为了查清底细,他必然会亲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