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帝阙韶华 第126章

作者:薄荷酒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古代架空

  在他记忆里,孩童时的洛凭渊就是这般性子,平日里聪明懂事,一旦遇上自觉特别重要的情况,却是执拗非常,千方百计、哭闹不休也要达成愿望。说来说去,还是自家当初宠溺过头,才弄得进退维谷。

  洛凭渊见皇兄迟疑着,似乎很是为难,但并无不悦或抗拒之意,知道自己这一招终于奏效,于是趁势抬起泪水未干的脸,附在耳边低声威胁道:“皇兄,你要是还不肯留下,我就坐在地上,抱着你的腿哭!”

  如果不是被箍得紧紧的动作不便,洛湮华直想扶额。堂堂禹周新君要是做出这般举动,就算不是后无来者,基本上也算前无古人了。他能感觉到,洛凭渊全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激动、紧张,以及恐惧,无论哪一种情绪,都强烈而清晰。

  静王心中生出一股柔软的疼痛,唇边的微笑却如清风明月,沁入幽静的眼底。天际明灿的云霞已渐转暗淡,人群屏气凝声,他在静寂的暮色里沉默着,片刻之后,抬手抚过皇弟的肩膀,含笑说道:“既是如此,那么为兄,愿退隐兰台。”

  天宜二十四年九月十九,皇五子洛凭渊登基为帝,次年改元,年号景澜。新帝以生母如嫔于琅環冤案中受奸佞教唆,背弃旧主,虽追封宜安太后,然于含章殿中仍以中宫太后江璧瑶为尊,谥号贤德贞淑,享宗室香火,宜安太后居次位。

  静王洛湮华学识渊博、才华出众,然体弱多病,不宜为朝务所扰,钦赐入主兰台,与宫城一墙之隔,主持修史。

  重华宫阙屹立依旧,朝堂武林风云纷繁,昨日恍如一梦。三千凡尘里,景澜盛世开启了序幕。

  终卷《江山如画》完

  全文完

正文结束,半年多时间,百多万字,感谢一路伴随看到这里的筒子们,每一个回帖和收藏,推荐票鼓励,一起走过这段旅程。

  这是我目前为止写得最长,自己也很喜欢的一篇,大概在很长时间里都没勇气写同样大篇幅框架的长篇了>-<

  明天会贴后记,而后还有两个小番外。

  签约后发文的感觉很新鲜,也很愉快,再次鞠躬谢谢支持,希望宝宝们在看文、分享的过程中收获到了快乐,喜欢两位主角和配角们。

后记 梦里江湖

  最初开始构思本文,是在好些年前,那会刚结束了第一人称的《寒雨连江》,想着要写一篇宫廷兼武侠题材的小说,讲述沉冤莫白与卷土重来的复仇故事,里面要有华丽的重楼宫阙、倾国之姿的美人,也有驰骋江湖的快意恩仇,当然还有感情。里面要描述五个性格各异的皇子以及一个老谋深算的皇帝,题目就叫做韶华。

  于是写下了一章引子,也就是开篇的“师出寒山”,给皇子们都起了名字,发在自家的小坛子逍遥居里。

  当时不管是宫斗、宅斗还是夺嫡,都远远没有现在多,所以想象的空间还很大,反而是新武侠的风头还没过去,武侠文不少。写完引子之后我就搁下了,因为不管怎么构想,都觉得人物多、框架大,不是单凭一时热情就能写出来的,不但需要花费很多时间精力,自己还未必驾驭得了。

  然后这篇故事就沉睡了,偶尔想起,会发觉情结似乎在非常缓慢地生长,但我仍然认为,以自个之懒,大概永远也没有付诸行动的一天。

  2018年夏天,当我对着电脑,再一次打开仅仅几千字的文档时,脑海里并没有明确的情节,只有一些隐约意象,包括北境会发生驱除外虏的大战,京城的主角们将在重逢后逐渐冰释误会,一同经历刀光血影,进出宫廷,与对手明争暗斗,而后去往江南。其他就是几个零散的画面,譬如开篇出现的牡丹盛开的静王府,尾声处晚霞夕照的城门。

  从第一个重逢场景到最末,仿佛相隔千山万水,不知能否顺利跋涉到终点,会不会连自己也坑进去,但我还是出发了,计划的篇幅是六七十万字。

  按照习惯的方式,没有建大纲,就是跟着感觉走。每一卷开篇时基本上都只设想了大致内容,以及要将情节推进到哪一步,譬如第三卷 要写洛城比武,风云忌讳,那么各方势力云集之下,必然酝酿阴谋,再为下江南铺展一下道路,好了就到这里。至于比武如何比法,阴谋又是什么样的阴谋,谁与谁联手,到底如何破局之类的,都还没想好。

  这么边琢磨边写的过程还是很有趣的,象在迷宫探险。有时觉得,或许在搁置多年的过程中,故事已经自行生成,只是藏在潜意识里,等待我去将它找出来,厘清头绪。相信写文的筒子大都有过类似体验,有时候,一些小小的变化和梗会埋伏在前进的去路上,灵光一闪般突然冒头或跳出来,告诉你情节到了这一步,理应如此发展,否则就是误入歧途。我还是迷失方向好几次,症状就是码着码着,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像经脉堵塞一样不自在,不得不回头修改甚至重写,直到找出症结,重新打通。

  前面三卷用了一年,六十多万字,而后我抱着侥幸心理直接开始了终卷,想着让主角们去江南处理下事情,回到京城后不就可以完结了,二十多万字应该能打住。结果四十多万字,足足拖了两年多,深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行百里路半九十,试剑大会的情节也不得不单分出一卷。而后,当我想订正错误和瑕疵,调整一下行文时,再次发现太长了简直改不动=o=。签约后边贴边改,道昨天才终于修完了一遍。

  静王洛湮华是我很心水的人物,从外表到性格,包括他的名字;而宁王洛凭渊,在我心目中,内在性格其实也很复杂,或许成为皇帝后会更深沉一些,但本质上始终是一个心性坚定而重情的存在,能够分清轻重。两人都已经历过足够的考验和挫折,因此皇兄的将来会过的很好的很好的。

  而琅環,作为江湖武林,或者说民间力量的代表,在某种程度上更像一种理想化的寄托。初中时第一次读到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郭靖应该是头一个明确说出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侠客,他与黄蓉也的确放弃了世外桃源般的桃花岛和江湖逍遥的日子,用大半生的时间守护襄阳城,最终于城破时殉难。当然,国破山河在,如果国家陷于危难,到处民不聊生,也就不存在所谓的自在逍遥。我只是有时会想,人性有那么多弱点,难以经受考验,对抗外虏时,皇权需要琅環,但到了承平之世,琅環这样的宗派必然受到内外压力,能否恪守信念延续下去,又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和命运?

  洛湮华同时具有两重身份,在他的际遇里也到处充斥矛盾冲突。前十七年人生,因为长于宫廷,应该是皇子的身份更为凸显,需要学习文韬武略、治国之道;而遭遇剧变后,无论出于母亲之死亦或蒙冤的痛苦,以及对自身责任的担当,他虽然留在洛城,但更多是作为琅環宗主来运筹布局,应对皇帝和各方强敌,一步步实现既定目标。而洛凭渊尽管拜入寒山派门下,但在回到洛城之后,却主要仍是从皇子的角度出发行事和思考,也很清楚自身所处的位置、要做的事。其他配角,不管是皇帝、几位皇子,还是秦肃、慕少卿等琅環中人,以及那些美丽灵慧的姑娘,描写起来都很有乐趣。

  这篇文的内容就像当初预想的,朝廷与武侠的成分在六四到五五之间,剧情与感情也差不多同时进行。凰图霸业、万里关山,与江湖的如虹剑影、风雨流年一样,都是不醒的梦。每到激烈的宫中对峙或比武决胜场面,还是相当来劲的,但在朝廷中文臣武将以及政务方面,线索和落笔就比较少,一方面是从清丈、赋税、治水、吏治等传统题材中已经很难寻求新意;另一方面,是觉得写起来耗时费力太麻烦,还容易偏离主线、流于沉闷。武将可以打仗,而文臣往往需要通过朝政和理念才能展现出个性,因此辅政薛松年这条线大多时候都是一笔带过,长期被忽略。为了让情节尽量跟随主角,试剑大会前后省去了不少背景细节和配角们的支线;而云王在绥宁城外阵前换质,本来场面宏大,前后描写铺垫理应至少几万字,也为了将视角快些转回京城,尽可能控制在三四章内写完,显得有些仓促。另外作为架空历史背景,韶华在朝廷官制上比较随意,唐朝、五代、宋朝、明朝都有点似是而非的影子,我敲字的时候有时考证一下,有时心急,就将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官职名称用上去。禹周的国土明显比五代十国要完整,从对抗外虏的角度,北辽与北宋十七的辽国相近,而夷金影射的是金国女贞,但禹周的征战能力明显强于重文轻武的宋朝。擦汗,也许将来有时间有机会,会进行修改,将上述这些地方做一些增加和调整,使整体设计更合理。只是,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

  之前写完夜雾昙花,拿给朋友看,听到最多的是:这就结束了?可以多设计一些情结,让两个主角继续走下去啊。如今网上的小说确实很长,越来越长。或许亚兰蒂尔和李默梵的确可以有续集,而韶华的主角们也仍会一起经历许多风雨,不过从我的角度,情节或许能不断延伸扩展,但故事所承载的情怀却是有尽头的,需要在该结束的时候停止、定格,所以尽管不舍,还是唯有在夕阳晚霞映照的朝凤门畔,告别静王与凭渊,一如多年来脑海中的画面。

  再次谢谢看文回帖的宝宝们,写作虽然是一件孤独的事,但分享的时光很美好。

  帝闕韶华

第187章 番外一 修园记

  除却出众的才华与学识,静王洛湮华还有一项长期以来被众人所熟知的本事,或者说爱好,就是种花,尤其是培植牡丹。

  洛凭渊好容易才说服皇兄搁置外出云游的打算,留在京中,自然要将人照顾得妥妥当当,务求舒适惬意。从洛湮华提出隐居修史起,与宫城一墙之隔的兰台俨然成了年轻天子最在意的处所;原本的池塘太小,须得拓宽掘深,从京郊运来山石砌成湖岸,再以太湖石增添雅致,与太液池相通的活水随时要保持澄碧清澈。

  在洛凭渊想来,供静王居住的兰台之中,湖里应有莲叶田田;一年四季,桃李烂漫过后上有梨花吐蕊,夏日紫藤如瀑,再添上玉簪、紫苏,待到枫红纷落,又可待寒梅映雪;至于牡丹,当然更不能缺少,只要皇兄喜欢,一应品种多多益善。

  总之,关心重视的程度远远超过了自身居住的重华宫。

  洛湮华很有几分无可奈何,如此下去,帝朝修史治学的重地兰台岂非要变成自己的别业兼后花园?但是业已推却了弟弟试图给予的一系列加封和尊荣,倘若连修整园林都不同意,洛凭渊恐怕会更加缺乏安全感。整个秋天和初冬,他仍然住在静王府,有时进宫,与皇弟一道走近正在拓湖翻地的兰台,面对池边挖开的泥土,小山般堆积备用的木石,以及临时搭建的暖棚中一排排用稻草湿泥捆扎好的花树根苗,听着洛凭渊兴致盎然地指点亭台殿宇如何修葺,居所后面不妨继续种菜养睡莲,只得保持缄默,算了凭渊高兴就好。

  臣子们也很困惑,新君继位,既没急着翻修、新建宫殿,也不选秀纳妃,一有余暇就忙着替兄长种花养鱼修园子,翻遍史书恐怕也是独一份了。但陛下又不曾大兴土木,用的还是内库的银两,大家心下嘀咕之余,却也感觉无从劝谏。

  自从登基前日,洛凭渊在城中飞马追赶静王,甚而不顾形象地当众大哭挽留,所有人都看清了静王在天子心中的地位。此时,洛湮华寒毒已解,不复有性命之虞的消息也在洛城悄然流传开去。

  新朝新气象,退隐兰台的静王,神秘依旧,却仿佛比过去更为举足轻重。

  只是洛湮华养病多年,行事低调,旁人想亲近结交也不好贸然打扰。而今兰台有了动静,一些宗亲臣属顿时醒悟,怎么早没想到,静王原是喜爱花木的啊!

  于是在天宜二十四年的年末,静王府收到最多的年礼就是盆栽盆景。洛凭渊出宫到皇兄府中休闲,一迈入澜沧居,但见窗棂下、书案上,屏风边,炕桌旁,所有能够摆放的地方,全部是一盆盆各色各样的花卉植物,左边烟晶缸里一棵罗汉松,又侧烧蓝花盆里种着六月雪,迎面榕树枝丫荫荫如绿色绒线,后退一步又险些撞上亭亭玉立的兰草。总之,满目满眼不是苍翠欲滴就是含苞待放,不论草本木本,全然不顾时令,各自伸展枝叶、散发芬芳。室内暗香盈鼻,连书卷墨香也被压了下去。

  “皇兄,怎么回事?”洛凭渊大感意外,他也算半个内行,一眼就看出房内盆栽品相上佳,不乏难得一见的珍贵品种,有些自己甚至叫不出名目。只是,数量未免太多了,反而影响了澜沧居的疏淡格局。

  “花草不会走路,自然都是别人送来的。”静王起身相迎,无奈地微笑,“主院中已算尚可,府里其他房屋摆得更满,顾总管早上才找我抱怨说快要招架不住,陛下来得正好!”

  年礼不过是送花的名目之一,此外还有恭贺大病痊愈,贺奉旨修史,贺乔迁之喜;以及,端王爷前阵子将明月楼的白若菡姑娘收为义女,请旨封了郡主,据说又托容太妃做媒,要向静王提亲,更需大贺特贺。

  总之,天寒地冻也不能冷却大家的热情,而这些娇贵的花卉俱都畏寒,总不能放在户外冻坏,而且有的喜阳,有的爱阴,有的需要多多浇水,有的却只能适应干燥,照料起来着实不易。

  杨越离开后,静王就将顾筝从万剑山庄调来接任府中总管,准备历练几年再看如何任用。顾二少灵动机变,待人接物得心应手,但面对层出不穷的花花草草,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洛凭渊大致弄清了情况,不觉好笑,又连忙纠正,“皇兄,怎么叫我都行,就是莫要叫陛下。”他已经习惯了臣下们的尊称,但是在洛湮华面前,却是说什么也适应不了;至于洛临翩,私下里用的称呼也仍是五弟或五皇弟,偶然改成陛下,就代表正在闹意见或者不高兴。

  在顾总管的陪同下,洛凭渊与静王一道在府中走了一圈,几处院落房舍果然甚是拥挤,一盆盆一架架的全是植株,绿肥红瘦各擅胜场,有些只能摆在地上,连自己的保留居所含笑斋也不例外。

  “长平王府送墨菊一品,金桔二十盆,各色山茶二十盆;周尚书府上送寿山盆景八件,杜鹃十二盆;大长公主送琼花一品,素冠荷鼎一品,莲瓣兰二品;……”顾筝记性甚好,一面引路,一面逐项报出数目品种,洛凭渊听得无语,想不到众位卿家如此用心,或是以数量取胜,从而图个喜庆,或是以品质见长,名贵罕有程度连宫里花房也要相形见绌,静王府的人手如何看顾得过来。

  从前不曾留意,皇兄府里花木繁盛,但主要都是在园中生长,摆在房中的盆栽其实并不多。

  “春华秋实,草木荣枯,自有一番意趣。”洛湮华一笑说道,“我是觉得放在花盆里,虽然便于搬动观赏,毕竟无法接到地气,而盆景精雕细琢,更失了几分生机,所以摆弄得少一些。”他想了想,“待到天气回暖,倒可选一些栽进兰台园中,还有御花园里,也可增添景致。”

  洛凭渊深以为然,随即又省起,皇兄计划在兰台种花,岂非正说明已经打消了要走的念头,准备安心住下了?

  如是一想,由不得他心情大好,点头笑道:“这些名种兰花、琼花看着娇弱,恐怕禁不起来回折腾;其余比较结实的,我派人运到宫里,先替皇兄养在花房便是。待到年后兰台修整完毕,正好移进去。”

  无意中得到了一颗定心丸,回宫之后,一连数日,皇帝陛下的心情都相当不错,还特地抽空去观赏那些从静王府搬回的盆栽,时而交代、叮嘱几句。

  天子身边发生的事,再小也是大事,看样子,陛下不仅注意到了众家臣属宗亲送给静王的贺礼,而且十分地满意、上心,也就是说,大家送对了。而根据最新消息,比起盆栽,静王似乎更钟爱生长在天然环境里的花草。

  既然得知了门道,明确了方向,当然要再接再厉,转过年来便是立春,草木生发,春回大地,此时不送更待何时、

  年后,几项小小的土木工程都告完工,春和景明,兰台内垂柳绽绿,碧波澄澈,年轻的景澜皇帝显然兴致甚佳,还给建好的小湖取了名字,唤做落雁湖。

  洛湮华于是选定一个吉日,搬进了园林中的院落。

  因为是半隐居地修史,他不欲引起更多关注,除了派人给洛凭渊送了信,事先并没有对外告知。青蓬车上载着一应日常物品,悠悠地驶入了宫城隔壁的深深庭院。

  饶是如此默不作声,消息还是迅速地传了出去。

  次日清晨,静王才用过早饭,顾筝来报:“主上,又有乔迁贺礼送到,襄盛郡王府送牡丹根苗十株,另有茶树二十棵,金桂三十棵。”

  烫金玉版纸的礼单上写得分明,牡丹中有两品玉楼春,茶花也都是难得的名种,应是费了一番心思。”

  洛湮华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襄盛郡王是宗室内一位表姑母所出,往日少有走动来往,前阵子已经送过若干名贵盆景,怎么急急忙忙又是一份厚礼?

  “主上,我倒是听人说起过一些闲言片语。”顾筝在京城待了将近一年,对于各路皇亲国戚、大小臣子的府上情形已大致摸清,笑嘻嘻说道,“据说襄盛郡王有位妹妹,封做婉瑜郡主,因为早先骄横太过,近两年议婚一直不顺,但凡中意看得上眼的人家,不是拖延就是推脱。如今郡主已经芳龄二十有一,仍旧待字闺中,也难怪郡王着急,居然想到来寻主上的门路。”

  静王蹙眉,婉瑜郡主婚事不遂,乃是后宅中事,洛城中有的是官媒,找自己有何用处?

  他望了顾筝一眼,意示询问。

  “属下也只是猜测,”顾二少清咳了一声,“这个,郡主的事,应该算是自作自受吧。”

  众所周知,今上洛凭渊的皇后杜棠梨原是史官杜蘅之女,与五皇子地位相差悬殊,因为皇觉寺遇匪一事结缘,才最终嫁入宁王府,过程颇有几分偶然和曲折。在亲事落定前,杜棠梨没少受到那些心仪宁王的高门千金奚落嘲讽,有时甚至遭遇难堪。婉瑜郡主作为宗室贵女,就是其中的领头人物。

  谁也没想到,五皇子静儿请旨赐婚,杜棠梨先是成为宁王正妃,继而是太子妃,而今已然位居中宫。而且,洛凭渊至今也未曾纳侧妃,显然对皇后十分爱护。

  尽管杜棠梨今非昔比,对往事不过付之一笑,并未与欺负过自己的闺秀小姐们计较,但肯定也不可能表现得多亲近。而婉瑜郡主,曾经重重地得罪过宁王妃、太子妃、皇后,试问谁家敢于冒着前途无光的危险,将这么一位祸星迎娶进门?

  静王听得微微摇头,他对一地鸡毛实在毫无兴趣。倘使肯俯就一些,或是选择招赘,一位郡主总不至于嫁不出去,如今煞费苦心地送礼,可见仍是在意门第。

  顾筝也闭上了嘴,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八卦,即便是人情往来,这样的事按理也该由女眷出面处理,襄盛郡王明知宗主身边没有女眷,总不会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想把妹妹塞给主上吧?

  就在此时,一名从人来寻顾总管,外面又有拜帖和贺礼送到。洛湮华看着顾二少匆匆而去的身影,心里总有一丝不太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不一刻顾筝回转,手里又拿着三份礼单:吏部侍郎吴冠荣送千瓣莲秧两担,锦鲤三十尾;奉昌将军陈名夏送枫树苗、梧桐树苗、黄山松各十棵;御史中丞曾恪用送牡丹花树六棵,桃树杏树各十二棵,当年即可开花结果。

  接下来从早到晚,携礼上门的各家管事络绎不绝,一架架满载鲜花绿叶的马车停在兰台的朱墙外,等待静王派人查收,连宽阔的朱雀大街也被占去半条。

  洛湮华见到情势不对,随即命人关闭大门,对外表示园地和自己的经历都有限,后续贺礼一概谢绝不纳。

  洛凭渊在宫中闻讯,起初还没放在心上,待到隔日下朝后踏入兰台,才被眼前情景着实惊了一跳。对比还算精致小巧的盆栽盆景,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片凭空多出的牡丹花海,姚黄、魏紫、玉楼春、御衣黄,迎风摇曳,顾盼生姿,;以及桃李芬芳、茶花明艳,兼有松树梧桐枫树柿子树,加起来俨然是一大片小树林,所有的花草树木目前都处于杂乱无章、横七竖八乃至堆叠的状态,急需移植栽种。

  “先前同现在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喃喃说道,“道贺就道贺,这些贺礼,未免也太……太占地方了。”

  “等种到土里,还会更占地方。”静王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初入兰台,最先面对的不是成堆史籍,而是要造林,“前后园用不到这许多,我准备清点一下,酌情退回一部分,只是可怜了这些无端殃及的花木。”

  洛凭渊沉吟着,没有出言反对,他明白皇兄的用意,全部收下也不是不行,但卉木虽然怡情,却同样靡费甚巨,理应适可而止;若是任凭一而再,再而三,岂不是成了推波助澜?

  两人漫步闲谈,静王的脚步忽而一顿,洛凭渊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到小径左侧放着一树老梅。眼下花期已过,树上刚生出零星几点嫩芽,然而枝干虬然,可以想见冬日里寒梅绽放,凌霜傲雪的清韵。只不过,再怎样看,至少有几十年树龄了,竟而也被连根挖出,歪歪斜斜地靠在道旁。

  “是谁家送来的梅树?”他皱眉问道,心里已隐隐有些不快。

  顾筝回忆了一下:“是诚毅侯府,送了几珠海航,还有就是一棵腊梅。”

  吴庸的记性甚好,立时也说道:“陛下,确实是诚毅侯府中之物,每到隆冬腊月时花开满树,清香袭人,在洛城都是有名的。当年敛芳郡主初嫁,曾开赏梅诗会,臣随侍大长公主前去,应是不会看错。”

  洛湮华与洛凭渊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了惨死在皇觉寺中的姚芊儿,诚毅侯姚敬仁一心依附太子,结果不仅赔上女儿的性命,更被天宜帝所厌,洛文箫则不闻不问,到头来落得两手空空。连亡妻生前喜爱的梅树都拿来送礼,可见几年光景,诚毅侯府已经凄凉窘迫到了何种程度。

  洛凭渊说道:“皇兄,看来诚毅侯府配不上这棵寒梅,还是让它留在兰台,不用退还了。”他心中感到厌恶,但不知为何,又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怜悯,他还记得紫宸殿上,诚毅侯那张涕泪交流,彻底崩溃的脸。也许回过头来,仍是可以酌情给一份边角差事,让侯府不至于全然走投无路。

  静王颔首:“那么就依凭渊的意思,栽种在落雁湖边。”姚芊儿固然做错了很多事,也并不善良无辜,但她已付出了足够沉重的代价。或许在洛凭渊的心里,终归存留着一点点恻隐,觉得姚芊儿的悲剧,自身不能说全无关联。

  洛凭渊回宫后派了内侍和花匠到隔壁帮忙,正逢清明时节细雨纷纷,几天功夫,杂乱的花木或是移种入土,或是退还,兰台内外重新变得清雅宜人又生机盎然,亭台楼阁窗明几净,牡丹花丛流芳争艳,待到明年初生的根苗长成,想必会更为锦绣醉人;几名宫女在园中忙着照料郁岚、木槿、蔷薇;游目四顾,湖边、道旁,已添了几小片树苗。

  洛凭渊的心情也为之清爽,与静王散步到落雁湖边,看见那棵腊梅已移种在了凉亭侧畔,历经一劫后再沐雨露,颇有疏影横斜的运至,旁边却是一颗高大的柏树。

  他走上前去,心里不免奇怪,湖边何时多了这么一颗树,将近一抱粗细,树冠如盖,枝繁叶茂,起码与老梅一般,树龄在几十年以上。难道说,也是谁家送上门的贺礼?问题是移植如此一颗大树,从挖掘、运送到接收、安置,要费多少力气功夫、与其说道贺,简直是添乱。

  “皇兄,”他忍不住问道,“哪里冒出来的柏树,我怎么没有印象、”

  “原先没有,也是才种上的。”静王也抬头望去,“送来时根部受到一些损伤,但愿湖畔水土丰美,它与梅树都能缓过来。”

  “又是哪家府里干的好事?”洛凭渊但觉气不打一处来,“比诚毅侯还要疯,这些宗亲臣子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皇兄你居然也肯收?”

  “小顾确实要拒之门外,”洛湮华微微一笑,“不过人家盛情难却,我还是让他收下了。函关参将梁臣栋府上辛苦送礼,虽说疯了一点,总要留些情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