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帝阙韶华 第44章

作者:薄荷酒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古代架空

  洛凭渊第一次听到这些轶事,不由大感兴趣:“那父皇怎么说?”

  “父皇甚是着恼,骂我胸无大志,”静王道,“罚我在含章殿跪了两个时辰,向洛氏先祖反省谢罪。”

  洛凭渊想着当时情景,还有天宜帝的脸色,忍俊不禁:“杜史官一定想不到,原来皇兄曾经想过要抢他的饭碗来着。”听了这一段,他顿感史官是个挺可亲的官职,但随即想起,杜府已经结结实实得罪了东宫,太子他日缓过气来,又怎会不变着法子为难。

  静王也是莞尔,顿了顿说道:“凭渊,昆仑府和太子目下应是顾不上找杜小姐的麻烦,你我也安排了人手保护杜史官一家,但并非长久之策,你有没有想过还有更好的办法?”

  “我还没想好,”洛凭渊思及敌人手段狠毒,也皱了皱眉,他其实想过与静王商议,但又怕他病中劳心,是以还未及提起,“皇兄莫非有什么好法子?”

  “我只是想,杜家小姐是个很不错的姑娘。”静王道。

  洛凭渊挣了挣,发觉皇兄没有接着往下说时,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上顿时有些涨红,“皇兄,你怎么想到这里去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提,但是你已经回来半年了,父皇虽然还没有说过什么,但他总是要考虑为你赐婚的。”静王尽量缓和地说道。皇弟的反应让他感到自己俨然像个极力促成儿孙婚事的长辈,太子和安王都是十八岁上成婚。“杜家小姐很适合你,父皇若是看你愿意,该是会答应。”

  最后一层意思他说得很是含蓄,天宜帝随着年事渐长,越发不爱见到皇子揽权,太子娶了前工部尚书之女,安王妃家中则是将门,皇帝表现出来的态度是尚可,但明显不再将有实权的官职授给这两家,轮到云王的婚事,莲妃请求赐婚翰林之女,取其清贵,皇帝便欣然同意。杜蘅的职属可以用与世无争来形容,也没有多少亲族旁系。五皇子若是属意杜棠梨,天宜帝多半是满意的。

  “皇兄,”洛凭渊仍有些猝不及防。说到娶亲,明里暗里对他提过的人不少,但当类似的话从静王口中说出,他就莫名地窘迫,“如今到处都是事端,我还顾不上考虑这方面。”

  “那就从现在起考虑一下好了。”静王一笑说道,“缘分难得,错过了今次,若是日后父皇为你择了旁的婚事,可就不好推脱了。杜姑娘还需为母守孝两年,不过先定下名份的话,要护着她就名正言顺了。”

  洛凭渊沉默下来,他明白皇兄的意思,一旦圣上赐婚,杜棠梨便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家少女,而是未来的皇子妃,无论谁想报复她都需惦清分量。静王的话是对的,他总有一日得离开静王府,拥有属于自己的府邸,还会娶一个姑娘为妻,琴瑟和鸣,那个与他相守一生的少女或许会有一双杏核型的眼睛。

  自住进皇兄府中以来,他有太多的事情与感触,几乎从未仔细想过这一切。此刻,可预见的未来清晰的呈现在眼前,无从回避,他忽然感到心烦意乱,“皇兄不娶,我也不想娶。”

  静王不禁哑然。他有一阵子没听洛凭渊说类似赌气的孩子话了,待要解释,似乎又无从说起,他早已不再做婚娶之想,默然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凭渊,你和我不同,总之,你再想一想,这是一件好事。”

  洛凭渊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口而出,片刻的沉默里有一丝说不出的空寂,而后他在静王的脸上看到了淡淡的倦意,像是已经独自走了很久,但前路看不到尽头,也无处歇息,唯有继续走下去。

  静王一直未娶,看不出皇帝有为他指婚的意思,他身边的人似乎也觉得理应如此,是琅環冤案的缘故吧。但是这么多年了,皇兄真的没有过喜欢的姑娘么?住进府里数月,白若菡似乎来过几次,大都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尽管静王说过他二人之间清白得仅限于主上和下属,但一时间,洛凭渊也只能想到她了。

  想来只有冤屈平反,静王才会有心思顾及自身。纵使其中别有隐情,看他的神色,也是不会说的。

第六十三章 伦才大典

  天宜二十一年戊辰科会试定于八月二十,凌晨五更时分即开始入闱。

  洛城米贵,长住备考意味着一笔很大的开销,为了节省宿膳费用,赵缅等人一直寄住在一个姓孙的塾师家中,从静王府乘马车过去大约需要半个时辰。杨越带了些吃食衣物抵达时,正是前一日的下午。众人都已经收拾妥当,纷纷上前招呼寒暄,但杨总管很快察觉了不对,除了入闱前应有的紧张,迎过来叙话的所有人脸上都带了些沉重。

  “怎么不见鹤龄?”他环视一周,唯独没看到陈元甫。

  六七名赴考的生员一时都没说话,还是赵缅答道:“陈兄昨夜突然患急症病倒了,到现在还不见好,这样下去,不知他还能不能参加今科会试。”

  “实在太可惜了,”另一名书生名叫徐即墨,叹气道:“上月文会,几位翰林还评定说,以鹤龄兄的才学,定是一甲的人选。”

  按照众人所述,陈元甫直到昨日晚上还是好端端的,夜里突然开始发烧,跟着就上吐下泻。病症来得凶猛,请来大夫看时,只说是外感风寒,内火虚浮,发了癔症,另一位大夫则说是吃坏了肚子。

  “但是我们近段时日饮食都很小心,甚少在外面吃喝,就是以防临考生病。”赵缅说道,脸上深有忧色,“元甫还是不愿错过会试,想去赴考。但他病得严重,我担心连门都出不了。”

  杨越去看了病人,平日里才思敏捷的陈元甫躺在床上,脸色沉黯,有气无力,勉强起身招呼时整个人都晃晃悠悠。这个样子去贡院,不要说撰文答题,怕不得昏倒在考号中。

  “陈兄不若随我一道回去吧,身体要紧,让府中名医为你诊治。”杨越叹道。他不知道奚茗画回来了没有,也不知能否来得及,但顾命要紧,患了急症总需及早医治。

  陈元甫却执意不肯,只说再休息一阵或能好转。许是提不起精力,亦或担心静王见了会强令他待着养病。

  杨越一时也不好劝说,他斟酌了一下,留下跟来的处暑和秋分两个小侍从照应,自己匆匆赶回静王府。

  回到府中已是傍晚。静王下午服药小睡了半个时辰,从皇觉寺归来的奚茗画正在为他把脉,加上旁边的宁王,一同听杨总管回禀。

  洛凭渊听得皱起了眉头,陈元甫病得不迟不早,偏偏在最紧要的关头。一众举子的饮食并无差别,何以只有他突然病倒?刚经历了皇寺事件,他想得比从前要多,总觉得这般情状如果不是因为临考前太紧张,就很像中了毒。

  他朝静王看去,洛湮华默然了一会儿才说道:“杨总管做得很周到。陈鹤龄心性甚高,性格又倔强,愈是受挫便愈不肯求助,不好勉强劝说。只是看他还坚持要应考,我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熬不住。”

  “我去一趟吧,”奚茗画道,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光是逞强又有何用,总需确定是什么病症再说其他。”

  “如此就多谢谷主,”静王道,“我让小霜帮你拿药箱可好?”

  “不必言谢,”奚茗画叹了口气,“我这是迫于无奈,确定他不至有事,江宗主夜里才能睡得踏实。否则似这种为了一场科考一意孤行、连命都不要的人,任凭他才高八斗,我还真不想理。”

  “……总之,有奚大夫在,我就放心了。”静王道,“元甫不是热衷功名之人,只是读书人十年寒窗,平生抱负都要靠三年一度的科考,如今突然功亏一篑,也难怪他心里过不去。”

  洛凭渊看着静王和奚谷主各自无奈地将事情定下来,有一点好笑,又对奚茗画充满了感激。皇兄派了秦霜同去,显然也是觉得病因蹊跷,要将原委查清楚。想到陈元甫,他心中不觉惋惜,毕竟会试就是学子最重要的战场,得到梦仙谷主的帮助已是不幸中的幸事,但即使能硬撑入闱,状态也必定大受影响。

  奚茗画虽然说得勉为其难,但治病如救火,他当即收拾了一下,就由秦霜陪着匆匆去了。

  吃过晚饭,静王本想让宁王回到含笑斋歇息,毕竟已陪了一个白天。却见洛凭渊拿了一卷唐诗坐到床前,开始慢悠悠地时读时背。

  他不免有些莞尔,洛凭渊该是怕自己惦念陈元甫的病情,故此想用念诗来分神静心。这个法子的确颇有效果,油灯微黄的光晕映着房中整洁的陈设,平添了温暖,也映着皇弟神情专注的脸庞。

  一首首读下去,不知何时,静王发觉自己渐渐听得入神。洛凭渊的声音清朗而略带抑扬,读起诗仙的名句时尤为好听。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

  “凭渊,”他说道:“你一直在念青莲居士的诗作,可是特别偏爱?”

  洛凭渊自己也没察觉,他想了想才道:“我是觉得这些诗句与皇兄气运相通,你应该会喜欢,所以就不知不觉读出来了。”

  “听了喜爱是真的,一代诗仙,我等凡俗谁不仰慕,岂敢称气运相通。”静王笑道。据传李白年轻时的风采的确宛若谪仙,一身锦绣轻舟出蜀,夺尽了世间风流,虽是历经坎坷,但再最困顿彷徨之时,所作诗句仍让人觉得仿佛来自天上。

  在洛湮华想来,那种游历天下,纵情山水的意气酣畅距离自己何其遥远,不禁很想叹气。听着弟弟念诗,时而谈说几句,他睡意渐浓,朦胧中也不知洛凭渊是何时停下的。

  梦仙谷主快到天明时才回来,脸色不太好看。待到马车驶进府中停稳,他指挥着几名下属从车里推下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命人先找间空房关起来。

  洛凭渊昨夜待静王睡沉后回到了含笑斋,他闻听动静从房里出来,正瞧见这一幕。

  “谷主辛苦。”他迎上去道,“鹤龄兄情形怎样,奚大夫到我书房坐坐可好?”匆匆一瞥,那人长相倒还斯文,只是满脸慌张,眼珠不住转动。

  “陈元甫已经去贡院应考了,非要带病下场,我也懒得拦阻。”奚茗画淡淡道,“我等想得不错,他是被人下了药,所幸不算严重。”

  他带着秦霜朝含笑斋走去,又道:“五殿下如今学会截胡了,这个时辰江宗主还没醒,先同你说说罢。”

  洛凭渊放下了一半心,跟在后面:“奚大夫莫非已经查明了是谁暗中加害?”看样子,多半就是方才那人了。

  “他们寄住在人家家里,还能有谁?”果然奚茗画道,看了他一眼,“我忙着解毒,没有功夫多问,只能将那姓孙的塾师带回来再说。”

  陈元甫被下了一种掺了巴豆的药剂,药性颇为猛烈,严重时甚至会致命。他常喝浓酽的观音茶,没防备茶叶被人偷换,就这样着了道。所幸下手的人是个外行,又生怕他喝出不对,是以药量尚轻。

  奚茗画带着些解毒药物,到了以后又对症开方,让人连夜去抓,待到临动身去赴考时,陈元甫还是发着烧,但腹泻大致止住,精神也有所好转。

  “药汤不好往考场里带,只能临行前让他又喝了一服,随身在带些药丸应急,接着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奚茗画道。

  “那孙塾师为何要做这种事?”洛凭渊道,“单单只对鹤龄兄一个人下手,总不会是有私怨?”

  “姓孙的行径被识破以后抵赖不了,但问他为什么,他就神情闪烁不说实话。”秦霜道,“我要深问,他就哭着朝繁昔他们求救讨饶,不好当面逼得太甚。现下已然送过考,慢慢细问不迟。”

  “五殿下,此事江宗主必定会过问。你们也不必瞒着他,只是尽量问清楚再说,让他少费些思量。”奚茗画嘱咐道,忙了一夜,他神态略有些疲倦,“我去睡一觉,其余的事,你们自个商量着办。”

  送走了梦仙谷主,洛凭渊便道:“走吧,小霜,我们一道去问口供。”

  秦霜默默看他一眼,不知从何时起,宁王对着满府暗卫,用得都是静王起的称呼,全然无视自己大他七岁的现实。他抗议过一次,宁王的回答十分淡定:“你们主上是我皇兄。”于是陈元甫是鹤龄兄,封景仪也是封师兄,只有自己被叫做小霜。

  “五殿下,你不必去,”他说道,“这种事情交给我来办就好,有的是办法让他说出实情。”

  “你来问,我不插口,只是想看看玄霜盘问口供的方法。”洛凭渊笑了笑,慢慢说道,“过得几日,等皇兄身体好些,我想亲自审问一个人。”

  事实是,如果洛凭渊想通过旁观秦霜审问来增进逼供这项技能的话,今次的机会实在不算理想。孙塾师是个落地秀才,不谙武功也无甚风骨,单是被人撞破下药,又带到王府,已经吓得真魂出窍。秦霜盘问了半个时辰,连逼供的手段都没用上,已经将他所知问了个彻底。

  孙塾师是洛城人士,中了秀才之后连考了三次乡试都未取中,于是绝了进学的念头,靠着家中尚有些祖产房屋,办了一家私塾,并且又为来京的文人学子供应宿膳,既博得声名,又能以此为生。

  起初长住在他家中的是赵缅和两名相熟的学子,今年是大考之年,又住进了陈元甫等几个人,时常一道谈论文章。一干人等多有才名,尤推陈赵二人为首,曾有人在文会上感叹过,学不过陈鹤龄,才难及赵繁昔。

  孙塾师为此颇为自喜,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还能转化为实际的利益。

  从大约一月前起,由于考期临近,众人都谢绝了外客应酬,专心闭门读书,相互之间仍经常作文切磋。就在此时,有人找到了孙塾师,是个四十多岁的文士,穿着儒衫,两撇山羊胡,看气派很像哪一家的清客幕僚。在孙塾师常去的一家酒肆里,那人隔着桌子推过来八十两纹银和一个纸卷,里面只写着一行字: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乃是出自“中庸”。

  孙塾师看着八十两雪花银锭,连手都有些哆嗦,他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四五十两。来人只是莫测高深地笑了笑,交代他说,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办一次小小的文会,让住在家中的举子们以这句话为题,各作一篇策论,而后,设法将作下的文章抄录一份送出来,便可再得一百二十两银子。当然,所有一切必须绝对保密,不可向任何人提及。

  孙塾师并不理解为何有人要花如此大的价钱买几篇策论,但他拿着那八十两银子,无论如何不想撒手退回去,几乎是立即应承下来。他费了些心思,将事情办成了,只除了赵缅当天临时有事未曾参加,其余人的策论都弄到了手。令他欢喜的是,金主没有因此克扣银子,他仍然拿到了整整一百二十两。

  而后在距离秋闱还有三天的时候,那个神秘的买文人又找上了他,还带了一个人同来,对方二十多岁,穿着打扮像哪家有钱公子的随从,说话很有些趾高气扬。这一次山羊胡子只是简单地打过招呼就离开了,跟着,同样是隔了一张桌子,那随从推过来的竟然是一百五十两银票。加上事成后再给同样数目,三百两,买陈元甫不能下场应试。

  天色已然大亮,秦霜命人将满脸涕泪、瘫成一团软泥的孙塾师拖下去继续关着,与宁王对视了一眼:“殿下觉得,此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先是指定了题目要买文,接着又花费重金不让陈兄应考,”洛凭渊思忖道,“看来,问题就出在那道策论题上,难道说……那是今科的考题?”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眉间顿时锁了起来。

  历朝科考的题目都出自四书五经,每到会试之前,总有许多人揣测圣意或主考官的心思,尝试押题,方式手法多种多样层出不穷,研究圣旨邸报,主考官近期的文章奏本,向他的随从探听;甚至还有人花钱去买主考书房中废弃的字纸,想方设法买通御书房内侍的也不乏其人,只求能押中会试考题。

  百般猜测也就罢了,上面的人通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倘若考题当真泄露于外,就是科考舞弊,性质就完全不同了,科考是一国吏治的根基,岂容被人扰乱。

  他知道三天会试中一共会出三题策论、两道诗词,策论第一题是天宜帝亲自拟定,在取士时份量最重,另两题则应当是由主考李辅仁来出。如果不是相当确定,谁会花费数百两银子买几篇备考时的策论。而之所以要陷害陈元甫,只怕是看中了他的文采,想要在答题时窃为己有,故此才不惜下药,以免届时出现相似的答案。

  “很可能就是这样,”秦霜听了他的想法,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不过按理说,如果是今科生员得到了泄露的考题,必定会尽量秘而不宣,不愿让其他举子知道。陈元甫的才学已经颇有名气,即使要窃文,弄到他一个人的策论就够了,何必还要求办个文会,让七八个竞争对手都提前准备这道题目。”

  “或许此人同时也在觊觎赵兄的文章,却不料赵兄没有参加。”洛凭渊道。想到所有人此刻都已经一股脑进了贡院,他就一阵无奈,单凭一道策论题,就算真的与考题吻合也证明不了什么,伦才大典怎么出了这种事:“你我一味推测也不是办法,如今情况算是问明,不知皇兄起身了没有。”

  静王早已睡醒。他一向浅眠多梦,昨夜却一次也没有中途醒过,起身时感到全身轻松不少。连日来不是忙碌就是生病,加上发烧出汗一层又一层,不在意时还好,此时念及,顿感是可忍孰不可忍。等宁王与秦霜到了澜沧居,他刚刚沐浴过,正要用早餐。

  洛凭渊于是也一道坐下来,比起素日的沉静,眼前静王的神情里多了几分清爽娴适,他有些日子没见到皇兄放松的样子了,顿时就不太想提起孙塾师。

  秦霜也跟着不吭声,还是早餐用到一半,静王问起陈元甫,洛凭渊才将这一夜连带一早晨的消息说了出来:“那道策论题中是否有机关伎俩,看来需等繁昔他们考完才能得知。陈兄带病下了场,但愿他能撑下来。”

  “也就是说,或许有一道策论考前泄漏了。”静王道,这件事乍听并不复杂,但细细想来却总觉蹊跷,有一会儿功夫,他只是沉思不语。

  他对历次科考的规程远比宁王熟悉。策论第一题由皇帝亲自来出,天宜帝拟好题目后亲手装入御制卷筒,外面封好火漆,着御林卫快马送往贡院。李辅仁查验火漆完好无损,会当面将卷筒放进一只铁柜,与自拟的其他题目收在一处,而后柜门落锁,钥匙贴身保管,直到秋闱当天需要发下题目时才会开启。

  整个过程十分严密,李大学士已经在贡院住了二十余日,除了一样出不去的几个僮仆,连家人也见不到面,更不可能向外传递消息。回溯过往科考,试题疑似外泄的情况也出现过,但大都难以追查,最大的可能是从皇帝身边的人那里漏出来的。

  “假定的确有人掌握了今科会试的一道题目,想借机舞弊,会怎么做呢?若是参试生员,必定想设法得到一篇足以考中的好文章;如果不参试,则会想法子卖题求利。于是有人来找孙塾师,这前后五百两银子的用途很有点意思。”他说道,“漓墨当年培养出的学子,此次参考的一共八人,除了繁昔之外,对方拿到了所有人的策论。陈元甫的名气最大,他肯定被盯上了,但我总觉得,不止鹤龄,其他人只怕也遭了算计。”

  洛凭渊一时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其余几篇策论还能派上什么用场呢?如果在应试中发现两名考生的破题论述居然相同,只怕不是被追查,就是双双黜落吧。

  “凭渊是不太了解繁昔、鹤龄这些年来的处境。”静王见他有些迷惘,继续说道,“也许是我想多了,但是除了之前说的考中和求利两种目的,或许还有一个可能,那起初的二百两银子,是为了买他们八人落榜的。”

第六十四章 旁敲侧击

  三天秋闱结束,殚精竭虑的举子们如同死过一回般,纷纷涌出考场。

  赵缅走出奉天贡院,回头望了一眼门楼上“天开文运”四个大字,这已经不是他头一次走出考场,在同一个地方回望了。十九岁中举,府试解元,在故里名动一时。然而家中遭逢大变,六七年时光倏忽而过,从踌躇满志到心灰意冷。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他很早就体会了这种心境,有过怨怼不甘,最终归于心平如镜。他渐渐学会放弃科举仕途,真正淡泊下来。生于世间,其他可做的事情还有许多,纵使飘零,总胜过自污其身。

  决定参加戊辰科会试还是今年做出的决定,起因是得知了静王府的动向。赵缅想沿着这条天下读书人都在走的正途,再前行一程,某种程度上,也是希望陪一陪好友陈元甫和几位多年来同样历经沧桑而未改其志的学友,让他们多一些信心。

  奉天贡院考号四千五百余间,他们进场后就分散开来,按照考牌找到各自的位置。他一直很担心陈元甫的状况,所幸三天下来未曾听到有举子昏倒。此时无暇多做感怀,他在门楼外站定,举目寻找好友的身影。孙塾师那里已经不能再住,得先觅个落脚的地方安顿下来才好养病。

  这时候不远处有人招呼道:“赵先生,这边,正在等您呢。”

  他寻声向前方望去,在来去接人的众多车驾中,并排停着两辆轻篷马车,车前的人正朝他招手,是静王府中一名常跟随杨越做事的从人,在他旁边,一个小侍从在搀扶脸色憔悴的陈元甫,另一个帮他提着考箱。

  “赵先生快请上车吧,”那从人笑着过来,“主上惦记着今日散场,早早就吩咐我们在此等候,一定要将大伙儿全都接回去。”

  赵缅心里涌起了一阵暖意,无论怎样,考中与否,他们都是有归依的。那个人一直都在,静静地从不多说一句,但在最需要的时候,所给予的安宁温暖总是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