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帝阙韶华 第64章

作者:薄荷酒 标签: 年下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宫斗 古代架空

  “可是,侯爷应下的两宗事,无论哪一桩出了纰漏,都是大罪。”母亲的声音发着颤,其中掺入了一丝哽咽,显见是心乱如麻,“妾身是不晓事,只要为了侯府,怎样都好,可是求侯爷为辰儿想想,他什么都不知情,万一五殿下过后追究起来……而且,容妃娘娘一直对咱们家多有关照,辰儿还在等着你出面求陛下赐婚呢。”

  “我就是为了辰儿着想,才咬牙应下。”林淮安收起了不耐烦,声音压得更低了,但听上去愈发严峻,“事到如今,我就对你明说了吧,我林家为东宫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已绑在一块儿,否则,这些年的富贵日子难道是平白得来的?太子的处境若不能好转,我们势必跟着被拖下水,届时照样是大罪,辰儿能有什么将来?因此这奋力一搏势在必行,并非全出于储君差遣,更是为了自身!”

  他顿了顿,像是有些感慨:“可叹你还想着尚公主,若是早两年还有指望,换了现下,辰儿没有这个命啊,且先自保吧。”

  母亲没有出声,不知是在拭泪还是被这些话吓住了。

  “夫人不必过于担忧,此事做来十分简单。五殿下早已说了会到府中看辰儿,明日我就设法将他请来。到时你只需如常招待,就像为夫之前嘱咐那般,下厨张罗几道小菜,再将那一小坛酒送上,为他们斟上两盅即可。”林淮安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药是从东宫来的,放在酒里无色无味,喝下去当场全无异状,十二个时辰后才会发作。起初来势确实沉重,但养个十天半月也就痊愈了,人人皆知五殿下最近压力大,病来如山倒,谁会疑到我们头上?即使他觉得疑惑,没有把柄也是枉然。”

  他说的毫无阻滞,听得出已经反复思量过,林辰待在外面,觉得全身的血都发凉了。他瞬间想起了横刀在函关城中的遭遇,十年过去,父亲竟然要做出与叔父同样的事。一样的深思熟虑、乘人不备,一样的受人指使,而且,连自己也要利用在内。韶安城中同袍的讲述刻骨铭心,但轮到此刻亲耳听闻,冲击更如当头霹雳。一时间,他呆呆坐着,几乎不知身在何处。母亲迟疑的声音跟着钻进耳中:“太子殿下真的有解药给辰儿,不会伤到身体?妾身实在想不明白,五殿下眼看要同辽人比武,这是好事啊,他病倒了,后面可怎么办?”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这是男人的事,为了我禹周的大局。”鼎剑侯淡淡说道,“与北辽不过是一时之争,太子殿下的地位才是千秋大事,宁王紧要关头临时不能上场,难免失爱于军前,自会有人替他收拾摊子。连我都是奉命而行,不去多问,你东想西想做什么。辰儿的解药隔日就会送到,否则两人同时病倒岂不露馅。”

  亭中一阵寂静,随即母亲说道:“侯爷,妾身会按你的意思去办,辰儿日后若有怨怼,只恨我一个,万一日后事发,罪责也是妾身一人担当。但我有个不情之请,太子殿下要你办的另一件事风险太大,请侯爷回绝了吧。”

  又是一阵寂静,鼎剑侯似乎也没料到夫人的口吻如此坚决,过了一会儿才喟然叹道,“你能想到的,我会想不到?但这一件却是非办不可,比起要你做的更加重要。我也不瞒着你,而今箭在弦上,于德殊已经领了命令,今夜就会办妥。”

  林辰被震得发木的头脑又清醒了些,记起于德殊从前是府中的家将,有一身扎实的功夫。父亲早年带兵时因缘际会,救过他一家性命,于德殊感念恩情,此后一直追随效力、忠心耿耿,几年前鼎剑侯将他荐入了禁军。

  林辰对于得殊并不陌生,每逢年节,这名身强力壮的旧部就会上门拜见父亲,节礼也从不落下。

  他正在回忆此人担任了何种职务,就听见母亲颤声道,“天黑夜半,往宫城里塞个大活人,被发现了不就成了夹带刺客。我这几日刚听说了,宫中正在闹贼呢。若是查处起来怎么得了?侯爷快收回成命,让他万万不可啊!”

  “连这也留心到了,还真不能小看夫人。”林淮安反而笑了,传入林辰耳际,是一种故作轻松,实则透出紧张兴奋的笑法,“不会牵连到府中,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配合,又布置得多周密吗?今夜将那少年送进去,明日此时,殿下就能除去最大的敌手,而我鼎剑侯府也去了多年隐患,可以高枕无忧。你道前阵子辰儿待在静王府,为夫为什么着急,大皇子于我林家有夙仇,只要他还活着,总有一天会报复我们,伤害辰儿的。这个险,是值得冒啊。”

  林辰默默听着父亲解释计划,打消母亲的顾虑,那个被制住的少年是静王身边的暗卫,在宫中连遭窃贼的档口将他送进去,被御林卫擒住,圣上得知了会有什么反应?

  他讲得简短扼要。有些地方合乎情理,有些却令人费解,为什么能如此笃定,只要按计实施,静王明日进宫必定九死一生?林辰不清楚母亲是何感想,他只觉得自己全身从头顶寒到了脚底。终于想起,于德殊的差使,是督办每晚五更将西山新汲的泉水运进重华宫。

  鼎剑侯大约是多日来日夜思量,又无人分担,因此颇有些不吐不快,这时已说到未来事成,就是从龙之功,必然加封鼎剑公,世袭罔替,为子孙后代谋得荫萌;又说,“宁王如今威胁日重,辰儿靠得太近,太子便会疑心我们家脚踏两条船,趁现在断了未必是坏事。非是我心狠,世间但凡卷入了天家权位,从来非此即彼、你死我活,此刻瞻前顾后,他日就轮到任人宰割了。”

  林辰下意识地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缓慢起身,极力不发出任何声响。他的头脑仍然混乱,但已经生出一个急迫的念头:尽快离开,不要让父亲发觉自己曾经来过。

  天色已经黑透,雨还在下,刚刚一席对话用了多久?一炷香,两盏茶?与曾经历的二十年岁月相比多么短暂,却仿佛已然再次颠覆他的生命。印象中,父亲林淮安常常摆出侯爷的威严,但其实是个谨小慎微,有时甚至唯唯诺诺的人,他从未见过这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决断与狠毒,第一次感到,或许从未真的了解自己的父亲。

  该感谢今晚的春雨,木拐落在潮湿的泥土上,并不至发出声音,然而才走出两步,由远而近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朝他奔来,叫道,“少爷,原来您在这里啊!”

  林辰悚然而惊,但他已经来不及阻止,那个倒霉随从手上搭着一件披风,赶得满头是汗,“小的到处都找遍了,这半天看着了凉。”

  亭中倏然寂静,门猛地开了,鼎剑侯疾步走了出来,厉声喝道:“谁在外面?”

  林辰受到的震动还远远没有过去,但这毕竟是

第二回 了,他还经历过战场上那些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机。瞬息间,他本能地转了个方向,让自己看上去就像正沿着小径朝亭子走来,跟着回身低斥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少爷我不过在太湖石那边打个圈,你这蠢材就找不到了。刚转个弯往这边走走,又被你吓了一跳,还不住口!”

  说着,才向鼎剑侯行了个礼:“远远看见有灯影,好奇过来看看,想不到父亲还在忙,母亲是来送宵夜的么?”他只希望在夜色和雨水的掩盖下,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会太过僵硬。

  鼎剑侯见到独子,眼中杀机顿时消散,,神色也和缓了一些,但仍然目光锐利地在他脸上盯视了片刻才道:“这么晚了,怎地不在房里好生休息,跑出来冒着雨乱走,转了多久了?”

  “也没多久,镇日卧床休养,实在无聊。”林辰努力显得一如平时,笑道,“些许小雨,正好出来透透气。母亲煮宵夜怎么没有我的份?”

  随从不敢再吭声,小心翼翼地上前将披风披在林辰身上,鼎剑侯夫人的心提到半空,此时才放了下来,又心疼儿子,连忙道:“腿没好全还到处走动,还不快些回去,宵夜什么时候少了你的,母亲待会儿就让人送去。”

  林辰巴不得这一声,他心里思绪起伏,觉得全身僵冷,同时又紧张焦虑得快要冒烟,生恐再周旋片刻就会被看出异样,当下答应一声:“是有点累了,这便往回走。”说着将手中的伞交给随从,慢慢柱着拐杖转身离去。

  鼎剑侯站在门前,望着儿子渐行渐远的身影若有所思:“辰儿的样子不太对劲,脸色太苍白了。”

  “侯爷是说,他可能听到了?我看着不像。”夫人吃了一惊,又不禁惴惴不安,“咱们声音很小,外面也没动静,应该不至于吧?再说,就算听去一言半语,他也晓得侯爷的苦心,不会怎样的。”

  “你别想得太简单了。”林淮安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阴冷,“自打从北境回来,我看他变了不少,不肯回家,倒先在静王府住了月余,近日来不知在想什么,终日魂不守舍的。”

  计划已经不容有变,他沉沉道:“辰儿记挂着公主,难保不会脑袋一热犯下大错。事情太大,还是小心为上。”

  林辰回到自己的院落,呆呆坐了一刻。适才听到的对话一句句在脑海浮现,他突然意识到,父亲与太子谋划的两件事,已经将宁王、静王与雪凝全部卷了进去。有些地方说得隐晦,但他能感到其中的不祥。如果不是要摆布雪凝的婚约,为什么不惜下药也要让旁人顶替凭渊比武?还有针对静王的陷害……

  假如,父亲口中的那些全部实现了,事态会演变成什么样子?雪凝会被迫嫁给谁?凭渊会与自己反目成仇么?如果静王被害,还将有多少人因此而死,或者永远沉冤莫白?

  鼎剑侯府在过往十年里,为太子做了多少事尚不得而知,可眼下要犯的,已是弥天大罪。

  他猛地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连窗外的绵绵春雨都像在这一刻变得凄厉,透过夜幕,亲人如父母,朋友如宁王,心爱的丹阳公主,每个人不可测的命运仿佛在暗夜风雨中突然变得飘摇,还有他数月前仍在为之浴血奋战的禹周家国。

  天意在这个前夜将他引到那座亭子外面,得悉密谋,究竟要自己怎么做?

  他扬声想叫随从进来,外间却静悄悄的无人应声。

  就在此时,院门开了,是母亲谴两个丫鬟送来夜宵,同来的还有父亲身边的一名亲信随从,恭敬地行礼道:“侯爷见公子身边的从人冒冒失失,怕服侍不周,影响您康复,故此要教他去学几天规矩。这两日暂且由小的陪着公子可好。”

  “再好没有,那便有劳了。”林辰心下猛地一沉。林淮安果然还是起了疑心。但他面上仍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随手接过丫鬟端上的燕窝。

  院外又传来错杂的脚步声,从门前经过。亲随见林辰侧耳倾听,笑道:“好教公子得知,侯爷方才说了,最近城中外夷甚多,府内要加强防卫。从今日起,巡视家丁增加一倍,晚上还要提早关门闭户,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第九十二章 吉光片羽

  漆黑的夜晚没有月色星光,窗外小雨沥沥地下到半夜。林辰躺在床上蒙着被子,看似睡得安稳,实则几乎一夜无眠。

  父亲已经生出了疑心,不过应该还不能确定,否则会采取更加直接严酷的手段。自己连走路都要扶拐,毫无反抗之力,决不能被看出端倪。

  府门紧闭,又有那名亲信在外间寸步不离地守着,想找人送信出去难比登天。林辰不敢翻来覆去,还要时而装作鼻息沉沉,忍得好不辛苦。

  他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更漏声,想到满载泉水的车列正从半开的西华门鱼贯进入洛城,辘辘地穿过街道,如平日一般不急不缓地朝重华宫城行去。不同的是,今夜其中一架骡车里除了摆满盛水的木桶,还会塞进一名被点住穴道或绑起来的少年,那是静王殿下身边的小绫。水车夜夜进宫,把守宫城角门的军士不经详查就会放行,再之后,会引发什么样的灾难?

  直到东方泛白,林辰才抵不过疲倦,短暂地睡去,他的手在被子下面攥成了拳。即使心急如焚也必须忍着,他阻止不了,父亲已经又一次犯下了大罪,就如过往多年里所做的一样。可自己总得做些什么,今天,林淮安还会按原定计划请宁王过府吗?等到凭渊来了,只要能见到面,机会还是有的。

  只是想也知道,父亲一定会有所防范,不会容许自己开口示警,要怎么办才好?

  二月十五黎明,敲过五更,正是防卫最容易松懈的时刻。守备森严的重华宫再遭外客侵袭。仍旧是翻笼倒柜、穿宫入室,但在御林卫的防卫与拦截下,之前来无影去无踪的夜盗这一次现了行迹,居然不止一人。

  大内统领李平澜恰好有事不在宫中,副统领袁旭升带领值夜的侍卫四处搜寻,先是看到一条身法奇快、迅疾无伦的黑衣人影,继而全力追击,跟到一处偏僻宫室。那人忽而伸手一拍,喝道:“关绫,找不到解药就下次再来,快走,先脱身回禀了主上再做计较!”跟着施展轻功,穿窗越墙而去。

  追到偏殿中的侍卫们都听到了这句话,再定睛看去,一只打开的漆木柜边倚坐着一名少年,正扶着柜门慢慢站起身来,动作有些迟钝。

  御林卫已经追红了眼,见此情景如何肯放过,当即兵分两路,几名侍卫上前围住擒拿这少年,袁旭升带着其余属下去追先前那轻功高明的黑衣贼人。

  此时天色微明,宫中警声大作,各处匆忙点起的灯笼火把还亮着,更多御林卫闻声赶来围追堵截,可惜终归晚了一步。那飞贼似是颇为熟悉宫中地形,专捡冷僻无人把守的所在,但见黑影在重重殿脊上连闪数次,失了踪迹。

  相比之下,那名被围住的纤秀少年出奇地好抓,神情迷惘,反应也跟不上,几乎没来得及抵抗就被一拥而上的众侍卫牢牢制住,继而五花大绑。

  天宜帝晚上宿在兰亭宫,天不亮就被外面的嘈杂惊醒,闻说又是进了夜盗,怒得将手中茶盏掷在地上:“这帮无法无天的贼子将朕的重华宫当成了什么地方,他自家的后院,只要想来就来逛一圈么!李统领人呢,怎么不来见朕?”

  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这样大的火,显然是被连连袭扰的贼匪彻底激怒了,在旁服侍的吴庸和前来禀报的袁旭升都是暗暗叫苦,袁副统领低声禀道:“回陛下,李统领昨日外出,现下还未回转。不过适才擒住了一名贼人,待属下审问于他,或可知晓来龙去脉。”

  前几日,李平澜接连数次接到北辽函谷上人的约战帖子,由于对方算得武学宗师身份,总避而不战不合适,因此昨日答应出宫应战。以他的修为,世上罕逢敌手,但一旦对上了就不是一时三刻能分出胜负的。定下的时辰本是黄昏,结果离开后却是彻夜未归。

  天宜帝这才想起,此事李平澜预先向自己禀过。他听说已擒获逆贼,怒气略有平息,便问起是何等样人,具体过程如何。

  袁旭升处事干练,是李平澜的得力副手,自从辽金使节到洛城滋事,御林卫与静王府隐隐建立了互通有无的合作,琅環帮了不少忙。他从前未见过关绫,但对于静王身边的少年暗卫,已然不止一次有所耳闻。今日追捕盗匪却意外擒住了关绫,还有黑衣蒙面人逃走前那句大喝,他总觉得透着蹊跷。潜入重华宫行窃本是鬼祟之举,再狂妄的人也要隐藏身份目的,同伙之间更恨不能使用暗语,哪有这般自动叫破的,声音还放得极大,像是生恐旁人听不清。如果当真是为了取得什么要紧物事,今后还指望能找得到吗?

  只是他也难以下判断,关绫被制住后的表现同样奇怪,只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地方,而后就一言不发,但他头上束发用的,却分明是前些日子宫里唯一失窃的那枚白玉环。

  天子见问,唯有实言回答,他将当时情景扼要述说一遍,正想提到自己的分析,倏然发觉皇帝的表情已在短短一刻间变得异常难看。

  “解药,”短短两个字,天宜帝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你可听清了确实是这么说的?”

  “确是如此,在场除了属下还有好几个人,大家都是亲耳听闻。”袁旭升瞬间有种极度危险的感觉,背后的汗毛片片直竖,再不敢多言。皇帝的反应就如被触到了逆鳞,来人提到的解药看来不仅真有其事,弄不好还是皇室的阴私忌讳。

  “你说抓到的刺客名叫关绫?” 天宜帝阴沉着脸又问道,“可查到他是什么身份,受到何人指使?”

  “属下赶着向陛下回报,未及审问,尚不知他的来历。”袁旭升小心地答道。皇帝神色不善,他不想从自己口中说出静王,索性先拖延时间,等李平澜回来再说,“请陛下稍待,属下这便去查问。”

  “不必,你不知道,朕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一清二楚。”天宜帝连声冷笑,心火止不住地上蹿,越烧越炽。

  自从服下碧海澄心,洛湮华近一年来都信守承诺,表现得安分又尽心,帮助禹周扭转了长期不利的局面。然而此刻看来,其心毕竟可诛,北境大捷之后,自己已经给参战的琅環旧部论功行赏,即使没在名义上承认,也算是默认了这一干嫌疑未清的江湖武人于国有功。在他而言,当年琅環罪过如此之重,这般待遇已是极宽宏的恩典。

  近段时间辽金武者大量涌入洛城,朝廷和谈与三国比武同时进行,过程中难免要倚重静王,多几分礼待。本以为这许多年下来,洛湮华既使不为自己的让步感恩,至少还是个规矩的聪明人,没料想,方得了几分颜色就耐不住了,仗着能指使几个高手,竟敢肆无忌惮甚至撕毁与朝廷的约定不成?

  比武以来,目睹了武林子弟的身手之后,天宜帝既感惊喜,又暗暗添了忌惮:琅環能邀来如此多出类拔萃的人才,一旦洛湮华有谋逆之心,局面该如何控制?眼下发生的一连串宫中盗药事件,就正正戳在他的心病上。

  择日不如撞日,洛湮华解药没能到手,反而落下把柄,今天可是月中了。

  念及此处,他隐约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合常理,以静王的心智,何至于行事这般嚣张急迫,连退路都不留?他的性命还捏在自己手中呢。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掠而过,他没有也不想深思。一切都对得上。虽然也曾怀疑是北辽或夷金的武人潜入重华宫作乱,但外夷焉能熟知宫中内情,又怎会说得出要找解药的话?倘若是大皇子利用城中驳杂为掩护谋取解药,一切就说得通了。况且关绫这个名字好像最近在哪里听人提到过,不是静王的亲随就是暗卫,总之必定关联匪浅。

  “将那少年人压起来,谁也不准接近,派人去找李统领回宫亲自审问,尽速回报。”碧海澄心之事越少人知情越好,若传扬开去,免不了遭人诟病,他将心中的怒气按了按,厉声说道,“封锁消息,谁敢将此事对宫外提及半个字,立斩无赦!朕今日要好生问问洛湮华,看他还有何话说!”

  静王府中,洛凭渊仍按平日时辰起身练功,而后同小师弟一起吃早饭。严荫脸上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四师兄,今天我可不可以和秦二哥他们一同去找寻小绫,只要能帮上忙,让我做什么都行。”

  “不用了,你不熟悉他们行动的方式,还是在府里陪着二师兄。”洛凭渊怎能答应,立即阻止。他见小师弟沮丧的垂下头,又将语气调整得温和一些,“这几天情势紧迫,头绪也多,如果小荫再走失了,我和二师兄都会急死。所以你只要好好待着,让大家随时找得到,就是最大的帮忙,能做到吗?”

  严荫点了点头,他的沮丧有增无减。关绫已经失踪了一天多,看得出府里的人都很焦急,尽管没人责怪自己,但他已经难过得坐立不安。四师兄这么忙,对着养伤的二师兄又一句都不敢说,如果躲起来哭有用的话, 他真想找个角落一直哭到小绫回来。

  洛凭渊心里也不好受,时间拖得越久,平安找回关绫的希望也跟着渺茫。皇兄说昆仑府一两日间当有所动作,琅環也察觉缩在鸿胪寺驿馆中的姬无涯正在加紧调集手下,但到处都不见小绫的踪迹。待到图穷匕见,或许那个安静而充满灵气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昨晚与静王一番商议,他今日有不少事情要安排,本来收拾停当应该直接前去靖羽卫所,但不知怎的,出了含笑斋,又不觉先走去澜沧居。

  或许是因为昨晚他感到洛湮华的脸色比平日苍白,像是有些疲惫。

  静王还没用早餐,他有晨起写字的习惯,正在书案前提笔悬腕。洛凭渊放轻脚步进了书房,立时感到里面静谧的气氛,他看到皇兄没有临帖,而是在写一封书信,抬头似乎是“字启宜初”。

  既是信函也不好多看,洛凭渊自然不知道,宜初是慕少卿的字,而且还是许多年前相识之初,洛湮华为对方戏取的。

  静王听到脚步声,将手下的字句写完,才放下笔:“凭渊不是要去卫所,可是临时有什么事?”

  “没什么,这就出门了。”洛凭渊有点不好意思,他总不能说是因为莫名地觉得不放心,才下意识过来一趟吧,“我办完事就回来,昨晚忘记说了,皇兄今日还是尽量少费些心思,多休息几个时辰,身体才撑得住。”

  洛湮华一怔,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唯有浅浅微笑了一下,连自己都觉得十分掩饰:“没事,我会注意。倒是凭渊正值非常之时,凡事提些小心、多几分戒备总没有坏处。”

  他看着洛凭渊出了书房,身影消失在院门处,再回身继续写信时,却有些神思不属。

  朱晋回到江南主持局面已经三个多月,音讯陆续传来,漕邦那边几经周折终于有了进展,但万剑山庄的情形不大稳定,慕少卿从前虽不认自己这个宗主,至少还是明理的,然而近期他的态度行事日渐偏激,每当其他琅環部属好言相劝或提出帮忙寻找内奸时,他就勃然变色,动辄大骂不休,甚而拔剑相向。

  现在这封书信,是表妹江晚璃请自己写的,她想与朱晋一道带着信到万剑山庄,再与慕少卿好好谈一次,但愿能缓和僵局。

  他尽力收敛心神将信写完。或许是由于晚些时候须得进宫求解药,感到思绪格外凌乱。两日来一直在反复思索昆仑府擒走关绫的目的,究竟只是想抓一名琅環中人,还是克意针对关绫?由此引出的行动与后果是截然不同的。

  姬无涯所做的事必定有内在关联,循着玄霜与淇碧提供的情报,他推测过几种可能,但是每一种都有不易索解的破绽,令他感到仍然身处迷雾,无法定下结论。

  洛凭渊说要尽早回府,如果按前两个月的做法,自己也应早些进宫。静王思忖着起身,慢慢走出书房,看了看天色。

  “殿下,要吩咐备上马车吗?”杨越上前,轻声请示。谷雨也跟在一旁,这个月轮到他陪着宗主前去重华宫了。

  “杨总管,今日不急,我先等一等,或许会有人送信来。”洛湮华微微摇头,走到还未萌发新緑的梧桐树下,在桌旁坐了下来。与日常待在房梁上的阿肃不同,关绫总是喜欢藏身在这颗大树的枝丫之间,他闭了闭眼睛,如果什么也没等到,同样是一种讯息。

  话音甫落,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道啸声,声音清越,连绵不绝,然而忽远忽近飘忽无定,一时似在东边,倏忽又从西方响起。

  杨越不禁色变,疾忙挡在静王身前,这啸声若来自同一个人,此人的身法实在快得骇人听闻,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如此轻功。

  一道黑影冲天而起,手中长索纵横来去,顷刻间将数丈之内尽数封住,正是秦肃。杨越还是头一次见到秦肃对敌时使用武器,只见重重索影似乎追赶这一条白衣人影,清啸一顿,转为语声,于清越中带一丝飘忽:“琅環宗主果然有些意思。”

  “想不到梧桐树下少坐,等来了吉光片羽莅临。”洛湮华淡淡说道,“檀护法在九重宫阙进出尚能不为人所察,今日现身,可愿唔谈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