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帝阙韶华 第8章
作者:薄荷酒
天宜帝颔首道:“可以,此为应有之义。”
静王道:“其二,琅環本是武林宗门,襄助朝廷乃是出于大义,行事时仍遵循江湖规则,故而除非自愿,儿臣不会让他们入朝或入宫任职,也无需直接与朝廷官吏打交道,父皇觉得可好?”
天宜帝略感不豫,他本有心延揽一些武林高手入靖羽卫,为己所用,不料静王已想到这一层,将话说在了前面。但他随即想到,若是着意笼络,令得对方心甘情愿,静王应是无从拦阻,也就点头应允。
静王又道:“其三,儿臣既然应了父皇,如有差遣,自当尽心竭力。然而既然父皇要我筹谋全局,那么诸般行事调遣,便需由我定夺,其中必有权宜之处、先后缓急之分;若是一时与父皇意旨有所冲撞,儿臣自会说明原委,望父皇届时谅解,勿要相强。”
天宜帝面色阴晴不定,他启用静王,本意只是解当下燃眉之急,想借琅環之力对付北辽的品武堂和夷金的金铁司,遏制外虏来势。但自从收到寒山真人的信,看了信中偈语,被其中所述的中兴有期触动了心事,说到底,又有哪个帝王甘愿仅仅守成,不想做流芳后世的中兴之主呢。回想早年功业,更觉正当盛年,犹有可为。存了这层心思后,对于如何使用静王,想法便与先前不同。加上今日殿中夷金来使的恶意冒犯,以及近期发生的纪庭辉之事,他沉吟了片刻,终是允了静王的要求。
皇帝又说道:“你须得明白,有了琅環的前车之鉴,朕实难安心,能答应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至于清除朝中积弊,更非一朝一夕可就,需得徐徐图之。”
静王见该说的都已说完,就伸出手,端起了龙案上的玉樽,轻声说道:“琅環的前车之鉴,又岂止令父皇不安,朝野上下,武林当中,莫不如是,儿臣此来,就是为了给父皇一个安心。”
杯中酒水的绿意,仿佛能透过玉质,映到人的心中。他说道:“听闻此药名为碧海澄心,真是好名字。”
天宜帝见他将酒杯移近唇边,手指稳定,并无颤抖犹豫,忽然问道:“朕如此待你,你可有怨?”
静王觉得话到此处,天宜帝这一问实在有些多余,笑了笑说道:“江山如画,若说这杯酒为了父皇一人,儿臣有怨;但既是为了禹周天子、万里河山,洛湮华此身并不足惜。既然生为禹周之人,受皇室奉养,自当有所承担,陛下无需挂怀。”
静王从御书房出来时,已经很晚了。天宜帝没有留他在宫中过夜,只是派了步辇将他送到宫门外自家的车驾前。谷雨和清明已经从望眼欲穿等到昏昏欲睡,听到动静立即清醒过来。他们事先得了嘱咐,此时慌忙去扶静王上车。夜色中,见到他脸色很差,但神情安定,也都镇定了一些,低声催着车夫快些回府。
马车离开重华宫一段距离后,谷雨从车座下面取出一个小小的砂罐,清明捧了一只碗,两人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碗出发前煎好的汤药,一声不响地捧到静王面前。
洛湮华接过来,记起了梦仙谷的谷主奚茗画说的话:缺了一味主药,只好用另一种药材代替,但盼能助你多撑几年,或许仍有机缘将缺少的药材找到,配出真正的解药。
这服药是在府里煎好的,药罐外面用棉花层层包裹,尽可能保留热气,也不知杨越是怎么做到的,此时尚且温热。他喝了下去,觉得奇苦中带着微弱的异香,其中有玉蟾,有雪参,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解毒圣药,虽仍不足以对付天宜帝今晚赐的酒,但喝下去体内就涌起温暖之意,久久留存。
他倚在车壁上,或许是因为药力发作,有些难受。当时天宜帝见他喝了酒,面上虽不动声色,但还是能看出,眉宇间有种不易觉察的如释重负,连带语气态度也温和亲切了不少。临辞别前,皇帝说道:“此药并非无解,日后,朕自会为你做好安排,给你一个交代。”语气很是郑重。
静王听了,心里唯有淡淡的苦笑,他觉得这句话还不如不说。他很了解这位父皇,天宜帝如果决心要做什么事,从来都是一不做、二不休,绝不会心慈手软。如果没有这么承诺,自己心里或许还多少会相信,对方在考虑这一层,如此轻言许诺,反而令人心中发凉。
马车顿了一下,外面传来问话声,是遇到了巡夜的京中禁军。车夫递上王府的牌子,青篷车又继续前行。静王掀开车帘,向外面望了一眼,暗沉的夜色里,几列衣甲鲜明的军士从旁侧经过,此外,周围静谧无声,洛城已在安睡。
重华宫中的天子,在四十五岁寿辰这一天,从早忙到晚,也不知今夜是否能安心睡觉。洛湮华想,在他还小的时候,曾模糊地听到过一种说法,天家无父子,无兄弟,无亲情,因为靠近那张龙椅实在太近,终日被权利缠绕,既苦恼万分,又销魂蚀骨,得到的多,失去的也多。而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他当时并不相信,而现在,似乎信了些,但其实仍旧不信。秦肃说他很傻,恐怕并没说错。
胸腹间有烧灼般的感觉,大概是诸多珍奇药材正与碧海澄心打得不可开交。他莫名地想起了那盆被安王打碎的绿牡丹澄碧,名字和碧海澄心有些相近,但它们是多么不同的存在。他也连带想起那天见到的宁王洛凭渊,自己的五弟。静王在车里慢慢坐直了身体,凝神开始思索。
天宜二十一年五月初六,静王洛湮华病愈归朝,帝甚悦,于紫宸殿颁旨:皇长子秉性仁孝,人品贵重,赐黄金千两,宫缎百匹,白壁三双,明珠五斛,怜其体弱,准暂不领政事,便宜上朝。
第十一章 归朝烟云
天宜帝赏赐静王,所下的乃是明旨,可说朝野震动。虽然在寿辰之日,一些有心人已隐隐看出了先兆,但谁也没想到皇帝的态度会有如此大转变。随着黄金珠玉流水般送进冷清多年的静王府,人们才真的意识到,皇帝往昔对静王刻意冷落漠视的局面,该是结束了。
五月初三时,天宜帝将静王召往御书房的消息不能算多秘密,很快就不胫而走,臣子们都猜测,或许是父子一番长谈,解开了心结;或者说,静王重新得了帝心的青睐。然而这种恩宠究竟分量如何,会对朝局带来多少影响,却值得玩味。天宜帝旨意中,只是赞赏了静王的品行,准其归朝,但只字未提他的才华能力,且又没有授予实职,由此看来,圣上应该是只准备让他闲散下去,并不打算起用。因此,洛湮华虽是嫡长子,但他的归朝对名分早定的太子而言,应无实质影响。
但这些揣测并不能让所有人放心,毕竟是件大事,谁又知道日后会如何。
太子和安王面上都看不出异样,据说太子的东宫当夜灯火通明,但这是常事,说明不了什么。安王似乎关起门来摔了几个杯子,但这于他也是家常便饭。因此,勉强可说波澜不惊。
此后几天,静王府源源不断收到贺礼。其中有东宫的,也有安王府的。太子送的是一对中规中矩的汝窑梅瓶,安王却无此气度,送来几个烧得十分精致的彩色釉面花盆,色彩艳丽,意在嘲讽他还不是只能在府中种花。静王看了,不由一笑,觉得洛君平虽然量窄浮躁,但行事之间也非全然无品,有时倒也不失妙趣,吩咐收起来日后种花用。
他对宫中的封赏并不意外,天宜帝要笼络他人时,向来做得很到位,只是双方僵持的时间太久,突然如此,多少令人不太习惯,臣子们大概也感觉措手不及。
登门拜访的朝臣亦是不少,大都品级较低,前来探口风虚实,官阶高些的,此时还在观望。静王自从进宫拜寿回来,就低烧了三天,才刚好转,听说有人登门,就说道:“说我身体不适,不见客。”
秦霜在旁边,立时应了:“我去告诉杨越。”他和秦肃待在府中,并不与外人朝相,出面待人接物乃是杨总管的事。他刚转过身,又说道:“若菡托我带了些点心给主上,想进府来见见,我看她很是担心。”
洛湮华知道白若菡几天前在自己生病时就悄悄来过,只是当时没有精力见她,而这个时候,盯着静王府的耳目又太多,他摇了摇头:“若菡太显眼了,出入时容易被人注意,让她在楼中好好待着,现在不宜相见。”跟着问道:“金陵那边可有联络,谢枫动身了吗?”
秦霜笑道:“谢少庄主早就蓄势待发,属下初四飞鸽传书,次日他就启程了,浩浩荡荡带着一堆人,到洛城来查账,打算大干一番。只是离得远了些,总得再走十天半月才能到。”
他说得兴起,静王听了也不免莞尔,说道:“不可想得太轻松,麻烦多得很。你给他传个信,让他别太赶,该怎么走就怎么走,莫要显得太过匆忙。这边尚有些事未定下,不必急在一两日。”
秦霜知道他的性情,话说得轻,心思却放得重,故此每句话听到耳中都需加些分量,敛容答应,忍不住说道:“主上还需好好将养几日才是。”
静王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退下,心中思虑的却是另一件事:太子在朝臣中经营结交颇深,隐然有自成派系之意,军中将领,则大多拥戴云王。从天宜帝指派何人来协助自己,应能看出这位帝王目前的一些想法和态度,亦会影响到自己采取的行事方式。以他对天宜帝的了解,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人选,不知道是否会如自己所想。
静王归朝后数日,府邸逐渐恢复了平静。前来拜访的人发现他闭门谢客,朝臣们也注意到五月初六之后,静王虽来上过一次早朝,但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站在太子下首,天宜帝好似也不怎么在意他的存在。这些初步证实了早先的推测——静王的处境虽然好转了,但应该也只是一个闲散亲王。
然而就在此时,天宜帝又颁了一道旨意:宁王洛凭渊文武双全,性情沉厚,可堪重任,着暂辖靖羽卫。又念宁王年轻初归,尚无府邸,赐居静王府。
这道圣旨前半部分十分明了,后半部分却颇有些扑朔迷离。洛凭渊年龄虽轻,人才出众,自归来后一直是天宜帝面前的红人,众人皆见他低调恬淡,但偶有表现,便十分惊艳,都想到皇帝不会将五皇子放在那里不用,定会有所委任,果然,授了靖羽卫,可是为什么要同时命他住进静王府去呢?
朝中年资久的旧臣就想起,五皇子幼时,由于生母位分较低,都是由琅環皇后抚养,直到十岁,因而那会与皇长子洛湮华相当亲近,感情比其他皇子之间要深笃亲厚得多。但是宁王回京后,对静王极为漠视,态度比之对待其他皇兄相去甚远。因为安王的关系,有不少人听说了他唯一一次前去静王府时,在洛湮华面前的冷言冷语,据说气得静王几乎发病,可见嫌隙匪浅,已然不念兄弟之情。如今皇帝一道旨意,让宁王从住得好好的鼎剑侯府搬去静王那里,怎么看怎么古怪,着实是天意难测。
静王接到的乃是口喻,简单地通知他宁王要住进来,心中一时唯有苦笑。他想过天宜帝有可能将靖羽卫这个难题丢给宁王,毕竟洛凭渊有寒山派的背景,又在朝中毫无根基,事事都须依仗皇帝的支持,用起来令人放心。他也想过洛凭渊有可能被指派来协助自己,但没料到天宜帝这么狠,没有了杨越,就直接把宁王送进府里,每天放在自己身边,明知他们之间心结极深,难以解开。这位父皇对于制衡之术,实在不是一般的迷恋。
看来静王府是很难如己所愿,回归宁静了。他叹了口气,只好让杨越收拾一处院落给宁王,说道:“离我住的澜沧居不可太近,也不能太远,出入不必走同一条路,能做到么?”
府中院落本就有限,杨越琢磨了一下,发现毫无选择余地,答道:“那就西院可好,幸好属下前些日子刚找人修葺过。”
静王觉得距离有点近,但想想府中情形,总不能把宁王打发到后园角落去住,就同意了,说道:“素简了些,做块匾额吧。”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写了含笑斋三字。
杨越见了,哭笑不得:“不知殿下为何取这个名字?”也不知宁王看了会怎么想。
静王道:“远山含笑,五皇弟离了翠屏山,或许有时仍会忆起师门情谊,权做应个景好了。”
他本不希望现在与洛凭渊接近,想离得远一些,不要使对方过早地卷入各种事端。若他是天宜帝,想要栽培年轻的宁王,不会贸然任命统辖什么靖羽卫,置身漩涡,只会让他进六部之一,像兵部或户部,做些实事,积累阅历,沉淀心性。由此可见,天宜帝虽对宁王不错,心里也只想将他当颗棋子,并不如何爱惜。在那个人眼中,究竟有谁不是棋子,不可舍弃呢?只是,纵然世事如棋,但人皆有七情六欲,若总是视他人为棋子,任凭如何用尽心机,落子之际终会棋差一招。
接到旨意头疼的,并不止是静王。如果说洛湮华还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话,洛凭渊则是真的不了解状况。天宜帝在寿辰隔日将他叫到御书房,交代了靖羽卫的事,宁王本以自己年资尚浅,无意担此重任为由推辞,但天宜帝对他说:“靖羽卫现有两名副统领,统领一职空置,朕只要你暂时担下,直到物色到合适的人选,并未将此职直接授予你。你若见到理想之人,亦可向朕举荐。”又叹道:“此事未有着落,朕确实寝食难安。”
洛凭渊见圣意难违,唯有答应,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天宜帝的圣旨颁下,同时还赐住静王府。
得知静王归朝时,宁王坐在房中思索了一个时辰。想到了寿辰当日见到的洛湮华,还有那句答话:想我所想,做我能做,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那天他神色自若,但洛凭渊能感觉到,静王进宫,绝不是为了在长乐宫坐着吃一顿寿宴。
他脑中有许多碎片:早年的记忆,回到洛城后的所见所闻,还有琅環。身在寒山派时,很少能听到洛城的消息,关于静王的更是少之又少,但他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位皇兄。江湖上的传闻要多得多,他曾模糊地疑惑着,琅環十二令究竟怎样了,又打算如何,永远销声匿迹吗,还是真的都不在了?洛凭渊只知道静王一个人被留在了洛城,天宜帝冷落他,琅環也不再管他,由此更坐实了心中对早年之事的印象与回忆:皇后江璧瑶通敌叛国,既背叛了禹周,又害了琅環。
师尊寒山真人极其反对他这样乱想,每次注意到他的杂念,就会严厉责罚,面壁思过都是轻的,并且如是告诫:“需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的耳朵去听,而有些时候,眼见耳闻都不足以得出结论,要用心去感受,切忌偏听偏信,被情感所左右。你连第一步还没有做到,乱想只会入了歧途。”
莫寒山在八年中始终严格教导,但从未提起过任何与宫廷、朝堂,或是他的身世有关的事,连璇玑阁主的偈语,都没有给他看,而是教诲道:“星象一事,只是徵兆,事在人为,不可不信,亦不可盲信。你即使日后听说,也不必牵记于心,不知即是知之。若是耽于其中,徒然误了己身。”
洛凭渊被说得对那偈语都失去了兴趣,也懒得去打听其中内容了,只觉师尊虽修出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境,却太爱打机锋了。而自己对这些境界尚未领悟,仍然免不了有所牵挂触动,感情用事,以物喜,以己悲。比如对着静王,心中总有难言的不快和烦躁,尤其不喜欢那种沉静与安然。
故此,宁王面对圣旨,着实发怔并困扰,谢恩后就又到宫中求见,主要是为了弄清楚父皇的用意。
天宜帝该是早料到他会来,意味深长地说道:“去了多看多想,若是他对你说什么,就好好听听,若是要你帮忙做什么,就尽力安排去做。你在靖羽卫的事情上,倘若有为难之处,亦可向他提及,看他肯帮多少。若是遇到困难或不解之事,可随时向朕禀告。”
此语倒没打机锋,但洛凭渊从宫中出来时,仍是云山雾罩。他可以确定的是,不但要去和静王同住,还得经常和他往来,貌似还得互相帮衬。可是静王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又能帮自己什么?他猛地想起秦肃回到了静王府,或许昔年的琅環旧人,还有几个留在静王的身边。从天宜帝的语意听来,似是要他多禀报一些静王的动态,难道把自己派去,是有监视之意么?
宁王殿下不久前还亲口说到,再也不会到静王府,而今此事已成定局,只好回到鼎剑侯府整理一应什物,再遣人去静王那里询问,何时可以搬过去。
林辰极为不舍,一时也开朗不起来了,只有帮着打点,又摸摸小狐狸那纯白光滑的皮毛,嘀咕道:“我没去过静王府,听说那里的屋舍陈旧,吃穿用度都不行,怎么就让你过去那边住?”又说:“你的府邸也不知何时能建好。”
工部与钦天监一番勘地测算,为未来的宁王府选了几处地点,天宜帝看过,勾选了重华宫正北的位置,与太子府、安王府离得都较远,倒是距离静王府和位于东北的云王府近一些,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洛凭渊道:“刚刚选定地址,还需勘察绘图,再让钦天监择定日子,才能破土动工。所以,还早得很。”又安慰道:“就算我搬走了,还是可以常常往来走动,你有空时多来看看我,如何?”
林辰朝侯府主院张望了一眼,颇有些郁闷,低声道:“我这是私下里和你说,父亲不知怎么了,听说你要去住静王府,昨晚把我叫去训话,说我们交情虽好,但见面不妨在外面,若到静王府里,总有些不便。”
洛凭渊听他说得犹豫,不似平时,便知道鼎剑侯的原话多半没这般和缓,问道:“侯爷可是有什么忌讳,若说打扰,我如今多了事务,住过去后难免会有不少人上门,你来看看打什么紧?”
林辰摇了摇头,想到鼎剑侯语意模糊,又措辞严重,严令自己避开静王府,言下之意竟是最好连带对宁王也疏远些,情绪就低落下去:“他没有明说,但我想,或许是怕太子知道了不喜。但你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父亲的心思也太重了。”
他顿了顿,又振奋起精神:“不管怎样,等你安顿好了,总要过去探访的。我到外面做什么,父亲可管不了。”
洛凭渊点头道:“我和皇兄没什么关联,别把我和他扯到一起。”他想,鼎剑侯多半担忧林辰会卷进权力纷争里,可见面上虽表现得像个不站边的直臣,但实际上还是与太子有所结交,以朝中情势来看,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只是静王虽然归朝,毕竟落魄了,且是闲散之身,不知鼎剑侯何以这般在意。
林辰闻言望了他一眼,忽然说道:“且不提父亲的意思,单说你,你搬去静王府,我其实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怕我没人陪,吃不好住不好,你当我照顾不了自己?”洛凭渊笑道。
“都不是,”林辰欲言又止,终于说道:“我只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知道你和静王不睦,也很少提到他,但是你只要说起,称的都是皇兄,不是静王殿下,也不是大皇兄,就好像你只有这么一位皇兄似的。对其他几位殿下,你称的都是太子殿下、安王殿下,或者二皇兄、三皇兄。也许是我想多了,你如今这么厉害,已经统管靖羽卫了,该不会吃亏才是。”
宁王这回怔了一下,他从未注意过这一点,想想才发觉真的如此,自嘲地说道:“我就是从小叫惯了,一时想不到改过来。”
他拍了拍林辰的肩膀,回到洛城后,他也只有这么一个朋友。想不到林辰平日里洒脱不拘小节,其实是个细心的人,不在乃父之下,倒是自己不够关心他,说道:“我会小心,过几天,你一定过来看看我的新住处,你我还愁没机会见面么?下月中旬父皇要去雾岚围场围猎,咱们应该都会随同。对了,雪凝也去。她那会儿应是刚抄完经书,闷得厉害,正好出来散散心。”
林少将军眼睛一亮,随即脸上一红,轻咳了一声道:“甚好甚好,同去同去,你单提公主殿下做什么。”
洛凭渊见他发窘尚不自知,笑了起来,憋闷的心情才算散去大半。
五月十六,宁王奉旨入住静王府,居于含笑斋,所携除了一车书籍物品,护卫四名之外,就是一柄纯钧宝剑,一颗辟水珠,还有一只名叫珍时的白色小狐狸。
第十二章 东篱把酒
连日来,太子仍如平日里一般协理政事,接待臣子和下属,天宜帝给静王和宁王的一道道旨意与封赏像是并未对他造成影响,言谈礼数间,仍是一贯的谦和大度。然而回到东宫寝殿,关上房门,他的心情只能用阴霾密布形容,这一点唯有太子妃知道。
洛文箫感觉,天宜帝所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表明了对自己不信任与制约的意图。几年来,他作为太子的地位越是稳固,越是赢得臣子们的支持拥戴,皇帝这种猜忌与牵制就愈发严重,宠爱云王,赏赐加封宁王,在在都是明证。洛凭渊在寿辰当日制住金使,夺下明珠,初现锋芒倒还在其次,皇帝赐下的那柄纯钧宝剑却是意义非凡,年轻的宁王拿在手中,无异于得到了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没过几日,靖羽卫也归了他管辖。
洛文箫知道自己在文臣中的势力不小,除了得到辅政薛松年支持,六部中也颇有人脉,他的薄弱环节主要在军方。虽然鼎剑侯算是己方阵营中的人,还有安王妃的娘家亦是将门,但目前全都没有带兵,禹周军队数量虽多,州府兵马分散各地,并无作战经验,真正的精锐之师半数随云王在北境征战,其余巡防九边。天宜帝对武力看得极重,宫城大内有李平澜,将禁军和御林卫都管得铁桶一般,水泼不进,负责奉旨巡查、处理解决各种特殊事项的靖羽卫如今又交给了宁王。
但所有问题加在一起,也比不上静王还朝、重新与天宜帝修好带给他的内心震动大。听到旨意的一刻,洛文箫强烈地后悔,在过去六七年中,即使会令皇帝大怒生疑,或是引起各种难以估量的后果,也该全力下手除去洛湮华。如今,天宜帝把静王召到御书房密谈了一个时辰,就颁旨厚赐。他无法相信父皇能摒除心中对静王的成见和恶意,然而这一切似乎就是发生了。一念及此,他更加恨透了璇玑阁主所做的偈语。
太子心中焦虑,但又不想在眼下档口做出任何反常举动,以免被人看出心事,按捺着仍然每隔五日才去后宫见一次韩贵妃。
韩贵妃经历过多少宫中大风大浪,远比他镇定,见洛文箫心神不定,立时敛去了平日的温柔关爱,冷斥道:“区区一点事算得了什么,何必惊慌?亏你还是一国太子,这般经不起事。”
洛文箫这才察觉到自己失态,稳定了一下心神,说道:“儿臣只是后悔当初没斩草除根,让他缓过这口气来,但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母妃看,要不要现在……”他比了一个向下切的手势。
韩贵妃抬起一只保养得如同春葱般的玉手,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带在指上的嵌宝护甲,说道:“这些年,我们已是尽了全力,元气损了不少,既然仍没能杀得了他,如今已不是时机。他是否真的缓过了气,依我看倒也难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父皇,静王如今还剩下什么?而你却已羽翼渐丰,何须慌乱。”她停了停,又问道:“庄世经怎么说?”
太子见她如此沉得住气,心下稍安,答道:“他说,情势未明,最好静观待变,行事一如平日即可,且看父皇和静王接下来还有什么举动。”
韩贵妃点了点头:“庄先生确是谨慎之人,说得在理。宫里的事你不用担心,待母妃再去设法看查,最好能弄清楚你父皇当天找洛湮华说了些什么,前后情形到底怎样。”
洛文箫闻言应是。蕴秀宫中的宫人在太子来时都已退去,只有韩贵妃的心腹宫女织锦在几步之外随侍,太子又说道:“父皇把五皇弟放进了静王府,母妃,您说洛湮华会不会对他说起当年的事?”
韩贵妃淡淡道:“若是你担心这点,倒是不必。当初凤仪宫出事时,他并不在场,洛凭渊却是亲眼所见,他能说什么,越描越黑。就算宁王少时与他有些情分,也抵不过同如嫔的母子之情,如今长大成人,心中徒留怨恨,任凭静王再怎么解释也不可能听信。我若是洛湮华,就不会开这个口。”
她见太子虽仍若有所思,但神色已明显放松,语气转为慈爱:“你若沉下心来,早已自行想清了其中的关窍,也不用来问我了。等下就在母妃宫里用膳吧,已经让御膳房做了你爱吃的菜。”
洛文箫出宫时,虽不至于吃了定心丸,心情也恢复了很多,反而有些好笑之前的自乱阵脚。的确,就如韩贵妃所说,静王还剩下什么呢?如今府里又被安插进了一个心怀旧怨的洛凭渊,这日子,未必比先前好过到哪里去。
洛凭渊住进静王府,已有两三天。他初进府时,静王说身体不适,没有出来与他相见,只派了杨越安置住处,倒也免去了一些不快。宁王看到居所上方悬挂着含笑斋三字的簇新木匾,认出是静王的笔迹,很是无语了一阵。
他的东西不多,让几名侍卫搬进房内,自己动手收拾。屋宇虽有些陈旧,但应是修葺过,格局敞亮,处处纤尘不染,家什用具自然一应俱全,但见桌椅古拙,床榻舒适,正是静王的风格,应是用了一番心思。
换作安王,该会嫌布置清寒,但洛凭渊在翠屏山住惯了,目下条件相形已好上许多。他在房里转了一圈,只觉很是怡然,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居所十分符合他的喜好。又想到进来时,园里牡丹方谢,湖内莲叶亭亭,院中树木参天,静谧的静王府倒是处好所在。
过了不久,来了两个小侍从,说是杨总管拨过来服侍的,名字分别叫白露和霜降。
洛凭渊还是初次见到静王府中的下人,两个小侍从都只有十三四岁,长得干净清秀。他心想名字应该都是静王取的,府中多半还有春分、立夏之类,不知有没有凑够二十四节气。
因天宜帝准他先熟悉情况,六月初再正式接手靖羽卫,洛凭渊每日便分出半天时间到靖羽卫所,另半天待在静王府里。
府中衣着饮食,给人感觉都与住处相同:远非奢华,胜在自然,在在令人惬意。果然有一群小侍从,侍女就比较少,只有厨娘和几个负责缝补浆洗制衣的女子,不要说与东宫和安王府相比,连鼎剑侯府都远远不及。
三天下来,洛凭渊已差不多习惯了,只是他有种感觉,尽管杨越招呼得极是客气周到,但这府里的人都不怎么欢迎他的到来。白露和霜降才进府三四个月,对府中往昔的状况说不上多少。看得出他们说话做事训练有素,不像外面随便能找来的,而且,对自己似乎有种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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