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韶华 帝阙韶华 第98章
作者:薄荷酒
这一回,九头牛也拉不住宁王了,就算弥云谷是龙潭虎穴,也必须闯一遭。
沈翎提议调集兵马封锁北峰山,被洛凭渊否决了,幽明道尽是些亡命死士,动静一大,青鸾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今晚就去,趁着夜色入山探查,明天还来得及到码头接一趟皇兄。”他说道,“沈副统领不放心,带些人手接应便是。”
沈翎只得遵命,关令主和白清远对视一眼,都是无可奈何,五殿下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多半存了虎口夺人的心思,弄不好就是一场硬仗。
“我和小白也一起去。”关禅叹气,“只是请陆公子务必以自身安全为念,一旦情势不对,当退则退。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我等对宗主可是没法交代。”
洛凭渊一口答应,此行人数贵精不贵多,关白二人各怀绝学,能够同往再好不过。他选了八名武功高又机敏的部下,关禅带了两名凌虚子弟,另有四名玄霜暗卫。一行十余人匆匆吃过晚饭,都换了夜行装束,加上靖羽卫找来的向导,全部上马出发。
出城十里,道路上已不见行人,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一轮圆月挂在墨蓝的天穹。洛凭渊忽而想起,一年前的今晚,自己正在雾岚围场的火堆旁饮酒谈笑,也是在那一夜,第一次见到静王病势发作,拖拖转转,时间如飞梭流逝,每一个月中却总是过得分外缓慢艰难。不知皇兄这会儿是否还好。
同一时刻,运河水道一艘客船中,洛湮华靠在床铺上,也正眺望斜挂江天的月轮。也难怪奚大夫生气,从下午起,身体又开始不争气地发烧,船舱内外盈满浓郁的药气,谷雨用铜盆盛了江水,替换着帮他用湿布巾覆在额头,一条条很快就被焐热。
解药虽然已经服下,但他有预感,今晚肯定不会好过。
正在出神,秦肃从舱外进来,将手中的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又合拢被江风吹得半开的木窗,只留下一线缝隙透气。洛湮华看着他的动作,莫名地有一丝歉疚,一年多来,阿肃不是战场奔波,就是陪着自己经历各种变故,实在没几天舒心日子。
心里有些纷乱,他伸手端起药碗,秦肃忽然开口道:“当年的事,何苦还瞒着五殿下。”
洛湮华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将碗送到唇边喝了一口,只觉出奇地苦。
“阿肃,”他说道,“事隔多年,在你看来是何苦,在我却是何必。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不要让凭渊知道么?”
“五殿下有心结,恐怕为奸人所趁。”秦肃简单地说道。
洛湮华没有马上回答,青鸾的确是洛凭渊的心结,倘若顺利救回,或许往日的阴霾能够随之消散,但那是最理想的情形,事实上,青鸾不比慕少卿,能够平安回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越是急着寻找,越会加倍害了她,但是这些隐约的想法,他没有办法告诉弟弟。
“凭渊承担的东西已经很多,如果他相信我,不说也没有影响,如果他不信,说出来更是没意思。”他最后道,“阿肃,过往如同云烟,我实在不愿提起,你答应我,不要告诉凭渊,好么?”
两个人的目光相接,秦肃点点头,不再说话,等静王喝完药,接过空碗走了出去。
阿肃好像不太高兴,洛湮华慢慢躺回床上,感到头昏昏沉沉,自己也许是有点任性了,他自嘲地想,别看话说得云淡风轻,倘若当真不在意,何须急急朝杭州赶,一副方寸大乱的样子?
北峰山算不上崇山峻岭,但草木丰茂,山势曲折,早年纳兰玉就曾藏身山中小庙,向南宫琛传授梵音术。月光洒下银辉,洛凭渊十余骑在向导的带领下悄悄深入,月过中天时进山,再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弥云谷周边。
弥云谷不算很长,山壁峻峭,谷口狭窄,是典型的进易出难葫芦形状。从外面看去,谷内黑沉沉一片,四下里见不到人迹,唯有山涧汩汩流淌的水声和虫鸣之声。
“陆公子,此处地形险要,不宜贸然入内。”关禅压低声音道,“不如我们稍作休整,先探明周围山壁上有没有埋伏,再作计较。”他经验丰富,又曾在归雁峰裂谷伏击辽兵,一看环境就已心中有数。
洛凭渊也感到弥云谷用于围困设伏简直得天独厚,他虽然心急,但也不是愣头青,于是点头同意。十余人当下分头行动,玄霜暗卫负责攀援而上,观察两侧山壁,靖羽卫搜寻附近有无敌踪,关禅带着两名凌虚弟子到谷口查看,余下白公子陪着宁王原地等待。
圆月渐渐西沉,夜空中偶尔传来几声猿啼,间或布谷鸟的鸣叫,小半个时辰后,靖羽卫陆续回禀,从倒伏的灌木丛和踩断的草茎判断,山谷一带时常有人出没,还发现了通向谷口的新鲜足印和车辙印,与探子之前呈报的内容相符,但所有的痕迹都指向谷内,在外侧没有其他收获。
暗卫们和关令主还没回转,洛凭渊稍感焦躁,再等下去,用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他转过头,无意中瞥见带路的向导缩在一边,好像很是害怕。
这名向导是靖羽卫雇来的山民,面相憨厚,洛凭渊心想,方才倒是疏忽了,此人不谙武功,等会儿交起手,说不准要被殃及性命,于是拍拍身边的楚桓,做了个手势。楚桓会意,摸出五两银子走过去,“你可是住在附近,这是陆公子给的,回家去罢。”
向导接了银子,满脸感激,一路上众人对洛凭渊执礼甚恭,他也知道眼前的年轻公子定然是一位贵人,急忙叩谢,又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小声说道:“好教公子爷得知,小的从前听村里老人说起过,沿着这谷外的山涧往上走,快到尽头的山壁上有一处秘洞,能通到山腹里。”
洛凭渊闻言一喜,“你可找得到那洞穴的所在?”
向导摇头:“小的不知,都说百多年前有一伙山大王住在里面,但近几十年都没人进去过,早就弄不清位置了。”
靖羽卫不免失望,洛凭渊却想起两具在山涧中发现的尸体,或许就是杀手从秘洞中出来,顺手抛弃到溪水中。他站起身:“你们稍待,我上去看看。”
他的武功还在众属下之上,大家不好拦阻,聂寂峦提出跟着同去,也被宁王制止,“不必,我片刻即回。”谁也没注意到,那向导已低着头缓缓退开,一张木纳平凡的脸上,掠过一丝诡秘神情。
昨日才下过一场透雨,弥云谷水声潺潺淙淙,沿山而下,时深时浅,时缓时湍。洛凭渊展开轻功,踏着被水流冲刷过的大小山石纵掠而上。他的身法轻捷飘逸,如一只月光下展翼的大鸟,一刻光景已经行出数里,心里却暗暗纳闷:溪水环山奔流,何处才是尽头、自己忘了问清地点就动身,岂不成了乱走一气。
虽然犯嘀咕,但要就此无功折返,他又不甘心,多日未曾舒展筋骨,此刻索性提气全力施为,内息流转,脚下也跟着越奔越快。
再掠出里许,山涧一个转折,迎面突然现出一块数丈高的巨石,横架在溪水上方,将去路封得严严实实。
莫非村民口中的山涧尽头,指的就是这一带?洛凭渊停下脚步,借着渐渐淡去的月光四顾。山壁陡峭,蔓藤草木丛生,浑然看不出哪里像有洞穴或入口。他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匕,割开几处杂草,下面或是泥土,或是山石。
慢慢走出丈许,藤蔓之下,赫然是一片极大极宽的嶙峋石面,洛凭渊正想倒转短匕敲击几下试试,身形忽然定在了原地。隐隐绰绰,有低而模糊的语声传到耳中,距离很近却又发闷,在空山中分外诡异,竟是从面前石壁另一侧,也就是山腹中传出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空谷迷障
“霍当家,多亏了你的好酒,要不然整天对着一帮不要命的死人脸,大半夜的那些娘儿又哭哭啼啼,这日子难熬啊。”隔着山壁,有人瓮声瓮气道,声音不甚清晰,若不是洛凭渊耳力特佳,还真难以捕捉到。
“难兄难弟,彭门主客气了。”另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道,“咱们几个借魏尊主的地方避祸,寄人篱下还能舒坦到哪里去,且数着日子等风头过去吧。”
两个嗓音都有些似曾相识,洛凭渊随即记起,原来是周贽的哼哈二将,断门刀的门主彭三虎和鹰爪门的当家霍连生,在试剑大会上见过。
只闻彭三虎牢骚满腹,不住口地咒骂周贽无耻负意,不得好死,原来周帮主带了一拨亲信潜逃而去,却将之前收拢的其他小门派推出去殿后,鹰爪门和断门刀都倒了霉,手下兄弟抓的抓,跑的跑,剩不下几个。放着杭州人间天堂待不住,两个家伙只能蹲在山洞里数蚂蚁。
“忍得一时,总有平息的时候,等宁王回了京城,咱们再重振旗鼓,慢慢找三江帮算账。”霍连生劝道,“再说,魏尊主的命令已经到了,用不了两天就撤出北峰山,你没见他们正打算处理掉那几个女子?”
洛凭渊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不由自主地贴近石壁,屏息静听。
彭三虎道:“我就不明白,不是说几个娘儿都是尊主经常摆在身边的,就算不想要了,干么非杀了不可?”言语间,颇有几分惋惜。
“魏尊主是何等人物,焉能存妇人之仁。”霍连生道,“如今带着女子行动不便,越是近旁侍奉过的,越是留不得,她们知道得太多,泄露出去难免误事。尤其是当中有个叫做青鸾的,据说时间最久,已经快十年了。”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暧昧:“说出来管保你吓一跳,那位青姨娘的来历可不简单,是宫里出身,从前不但做过宁王的贴身侍婢,还是江华为了保命,双手奉送给魏尊主的一份厚礼!”
彭三虎啧了一声,似乎也来了兴致:“这名字耳熟,我想起来了,宁王在万剑山庄还对着魏尊主提起,都传开了,据说就是叫做青鸾。看不出堂堂皇子还是个多情种子,我得去瞅空瞧一眼小娘儿的模样,是不是国色天香,一刀杀掉未免可惜了。”
霍连生会意,两人都嘿嘿笑了起来。
那边厢语带轻佻,洛凭渊却听得勃然大怒,碍于山石阻隔没法动手,只得暂时忍耐。不过,终于得知青鸾就在洞里,而且未遭毒手,他心里也泛起一丝欣喜。
他思量须得在最短时间内突入山谷,待要掉头回去会合下属,山壁里的彭三虎忽而嗤笑一声:“既然是宁王的贴身侍婢,又是看重的心尖子,怎地被江华白白拿去送了礼?原来陆渊空有一身气派,其实是个窝囊废!”
宁王的脚步不觉顿在了原地,跟着听见霍连生道:“五皇子当年才十岁,保不住身边人也在情理之中。你跟我提起算是找对人了,前两天,戴二舵主招待我喝酒,聊起早年的事,这里面可是有一篇文章。”
他口气不无炫耀,拖着声调打开话匣子:“话说十年前,冒牌皇长子洛深华,也就是如今风头无限的江宗主被当今陛下拘禁在宫中,部属不是逃亡在外,就是望宫兴叹,可说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咱们魏尊主却成了娘娘和二皇子的亲信,生杀予夺操之于手,大皇子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江华知道单是摇尾乞怜没用,遂想到了一个办法。魏尊主那会儿对小皇子的侍女青鸾有几分青眼,正打算收到房中,然而那青鸾是琅環皇后带进宫的,故而忠心耿耿,誓死不从,须知强扭的瓜摘下来也不甜,她这般顽固不化,弄得两下里好生没意思。江华于是和魏尊主交换条件,由他劝青鸾心甘情愿从了尊主,换取自家喘息延命之机。据说青鸾姑娘对江华一片慕恋,见少主人处境危殆,果然听劝,哭了一场就跟着尊主走了。想想琅嬛宗主如今的风光,原是托一个小小侍女之福换来的,你说是不是有点意思?”
彭三虎道:“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可惜十年下来就落得这么个下场,魏尊主不是怜香惜玉的主,也就罢了,琅環竟也没人相救,反是宁王还惦记几分。”
“琅環要是肯救,早就救了,岂会等到今天。”霍连生笑道,闻说江华惯会笼络人心,往往一句话就能令得他人舍生忘死,多少豪杰冲锋陷阵,两个弟弟也是俯首帖耳,牺牲一个小小侍女算得什么?况且,如此不光彩的往事,遮掩还来不及,别说不会主动揭开,就是旁人要设法营救,琅環只怕也要从旁阻挠!”
他似是对自己的高论很满意,又继续道:“魏尊主正是考虑周全,才让哥儿几个安心在这山中暂驻。且看着罢,宁王空自惦念一场,定会被江华绊住脚步来不了,五皇子可是他目前最大的助力,当然要牢牢掌握,说什么也不能因为一个侍女生了嫌隙。再过得两天,咱们也就安全撤离了。来,干一杯!”
石壁内传来酒杯互撞的轻微声响,霍连生显然有几分醉意,又调笑道:“彭门主对那青鸾感兴趣,要不要找戴二求个情,说不定你老兄有福气,魏尊主将人留下赏给你呢。”
“免了,免了。”彭三虎大着舌头,连声道,“又是魏尊主,又是江华,又是五皇子,这女人身上的干系比天还大,就算是个仙女老子也不敢沾!”
两个帮会头目不知是喝醉了还是什么缘故,越说嗓音越大,毫无顾忌地谈论秘辛。洛凭渊脑中嗡嗡作响,再听不清他们还说了些什么,他眼前一时是山溪中形相凄惨的女尸,一时是记忆里最后见到青鸾的样子,十六岁的少女穿着淡绿色宫装,就像细雨中初绽的柳枝,泪水从乌黑的眼瞳里滚落:“我也不知在怕什么,只是很害怕。五殿下,青鸾好想等到你再长大些,出宫建府,可是我太没用了,你才十岁,在宫里连个倚靠都没有。青鸾要是保护不了你,可怎么办?”分明怕得发抖,为了安慰自己还在强颜欢笑,“奴婢不怕了,五殿下说的对,会有办法的。”
那天夜里,青鸾就去了长宁宫,独自走近守卫森严的宫门,三天后,她又独自出来,没有任何挣扎反抗,被交到魏无泽手里,从此离开自己的世界。
洛凭渊不会忘记那道犹如天堑的宫门,没有皇帝或韩贵妃点头,连皇亲国戚都无法进入,青鸾却顺利地进去了,她为什么要去长宁宫,三天里又发生了什么,皇兄为何从不提起?
静王沉静的神情浮现在眼前,让他灼烧般的情绪略微平息了一些,但霍连声的言语却像楔子般插进心里,连靖羽卫都能追踪到北峰山,何以久在江南的琅環却始终找不到,魏无泽就那么厉害?
东方既白,天色已然破晓,洛凭渊说只去片刻,却一晃过了大半个时辰,等在下方的众人都焦急起来。关禅正欲带人沿溪寻找,聂寂峦忽然道:“陆公子回来了!”
但见宁王身形迅捷,踏着被晨雾打湿的山石草丛飞掠而归,十余人都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去。
“大家有什么发现?”一行人聚在树下,洛凭渊直接问道。
为首的玄霜暗卫率先说道:“两侧山壁未见埋伏,然而怪石嶙峋,其中部分已经松动,有一定危险。”
“谷口已经检查过,虽然不像埋设有机关,但地形狭隘,一旦遭遇堵截势必难以突围。”关禅接着道,“而且作为魏无泽的巢穴,没理由连守夜望风的喽罗都不见半个,事有反常即为妖,在下怀疑玄虚都藏在山腹之中。咱们毕竟是人生地疏,主上就快到了,不知陆公子……”言下之意,是建议宁王暂且收手,先与静王会和在做商量。
“无功折返倒是轻松,溪水中转眼又要多出几具女尸!”洛凭渊神色淡淡,语气却十分冷峻,“我得到一些消息,目前能确定,山腹中藏有一帮死士,为首称作戴二舵主,有断门刀和鹰爪门的门主,以及几名即将被灭口的女眷,青鸾也在其中。”他约略讲述了自己探查的见闻,唯独隐去霍连声关于青鸾与皇兄的议论,末了说道:“石壁一带想来有通向山腹的途径,请关令主带人寻找,抄他们的后路。我要即刻进谷,直接从正面攻入,也可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此行本是为了探查,他突然要发起攻击,而且斩钉截铁,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殿下身份贵重,焉能轻履险地。”聂寂峦性格直爽,第一个出言反对,“山腹中究竟有多少死士,是否机关重重,咱们尚不清楚,委实不宜草率行事,再说人手也不够啊,依属下浅见,还是派几个弟兄先进去探看,其余人在谷外也好随时照应。”
大家都觉得有道理,纷纷出言规劝。
白清远也道:“魏无泽狡诈多端,主上再三嘱咐,要陆公子千万莫要贸然入谷,以免中了陷阱,请公子三思啊!”
放在其他时候,提起静王,洛凭渊至少会有所迟疑,但这会儿他心里正乱成一团,复杂的情绪汇成一股邪火,恨不能立时向青鸾当面问个明白,闻言不啻于火上浇油。他当下神色转寒,冷冷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此事刻不容缓,担心人手不够,就发信号让沈副统领增援!”
跟着呛啷一声宝剑出鞘,将一根儿臂粗细的树枝削为两段:“我意已决,谁也不必多言!”
他在武林同道面前一向平易,莫要说琅環的下属们,就是靖羽卫也没见过五殿下发这么大脾气,顿时都不再做声。
分工很简单,由凌虚中几个人溯山溪而上,勘测石壁,楚桓和曹默林负责发出联络讯号,守在原地等待沈翎抵达,余下都随宁王一道入谷。
关禅的心思比较缜密,洛凭渊独自探查一趟,回来后就脸色难看,态度异常执着激烈,令人直觉哪里不对劲。但那名向导早已踪影不见,任他在如何猜测,也想不到霍彭二人用过往旧事编排自家主上,唯有认为是青鸾面临危险的消息刺激了宁王。他很是不放心,向白清远和几名暗卫低低交代一番,留下一名凌虚下属帮忙,才转身而去。
弥云谷草木竦峙,两仞直立陡峭,上方巨石凹凸,有的甚至半悬空在头顶,确然不似善地。四下荒疏无人,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了山中私语,大概连洛凭渊也会怀疑来错了地方。太阳渐渐升高,但阳光为树木山石遮蔽,谷内依旧光线幽暗,八九个人一路步行,沿着车辙、足迹和马蹄印开始搜寻。
留在外面的楚桓和曹默林从怀里掏出传讯烟花,用火折点燃。靖羽卫的联络烟花是红色的,若是夜晚施放必定十分耀目,白日里虽然不够显眼,但飞上半空的尖啸哨音也足以响彻方圆数里了。
沈副统领点了四十名靖羽卫,早已驻守在北峰山外围等待接应,听到哨音当即一声令下,率部急急向弥云谷方向进发。
山谷中,大约半个时辰功夫,一名靖羽卫忽而叫道:“快看,此处有古怪!”
众人定睛看时,只见几行足印通向山壁,有进去的,也有出来的,在一块大石前戛然而止,倒似脚印的主人足不停步,直接走进了石头中一般。
那块大石外表粗糙,还生了一层青苔,一眼瞧去并无异状,同行的凌虚子弟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锤小凿,上下敲打查看,用了片刻功夫,呼道:“有机关,在这里了!”伸手在山石上摸索,不知如何三按两押,但闻“喳喳”声响,山壁上竟现出一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黑幽幽地朝外冒着凉气,里面隐隐传来几声惊呼。
即使明知山腹中必有玄机,当真呈现在面前时,仍不免心中震撼。洛凭渊赞道:“凌虚的机关之学果然名不虚传!”
那名弟子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公子过奖了,这蟠龙括是门户机括中最浅显的一种,解开也算不得本事,就不知山腹中还有没有其他机关。”
白清远却更增警惕,沉声说道:“陆公子,您觉不觉得,我们找到入口的过程太容易了些,敌人到现在还不露面,恐怕山里危机四伏。”
话音未落,洞口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十几名黑衣人鱼贯涌出,手持长刀扑了过来。洛凭渊立时拔剑在手,靖羽卫和几名暗卫都抽出兵刃,双方缠斗在一处,一时间刀剑撞击声不绝于耳。
黑衣死士人数占优,功夫却甚是稀松平常,远非靖羽卫精锐的对手,全凭一股悍不畏死的凶狠支撑。洛凭渊心情烦躁,只想速战速决,出剑之际毫不留情,纯鈞宝剑所到之处长刀断裂,血花四溅。不过一刻功夫,已有七八名敌手死于非命,剩下的也步步败退,被众人截住了后路。
洛凭渊正欲下令捉两个活口来盘问,远处突然传来轰隆巨响,谷口附近山石滚落,泥沙纷飞,填塞在狭窄的入谷通路上,转眼堵住大半。抬眼望去,但见山壁上方,几道黑衣人影隐隐晃动,来回纵跃,不住将一块块大石往下推。跟着一声闷雷般的炸响,半山处数丈高的巨石竟而轰然坠落,烟尘蔽日,砸得地面都抖了两抖。
“是霹雳堂的火器,他们一定早就在峰顶埋设好了!”白清远变色道。一众护卫本能地聚到宁王身边,生怕出现意外,但幽明道手下并无进一步动作,折腾了一阵就隐没不见,留下堆叠如小山的乱石。处于劣势的黑衣死士也趁机撤退,遁入山洞失去踪影,弥云谷中重又陷入寂静。
一名靖羽卫前去查看状况,出口果然被封住了。洛凭渊有些犹疑:几丈高的乱石用来阻挡兵马绰绰有余,却不足以困死身怀武功的高手,四下里也不见伏兵杀出,敌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清远再次劝道:“陆公子,这谷中处处透着诡异,我们还是先设法撤出去再做道理,纵然急着救人,也须以自身安全为上。”
“我却觉得,幽明道处处虚张声势,是在声东击西、以进为退。”洛凭渊心念转动,忽而想到一种可能性,“山腹出口不止一处,封堵住谷口,让我们心有忌惮不敢冒进,而沈副统领到了,也必定集中所有部属入谷增援,无暇顾及其他,贼匪就可趁机从另一侧遁逃。”而在逃走之前,他们多半不会放过还活着的无辜女子,要将她们灭口,包括青鸾,绝不能再等下去了!
仿佛为了验证他心中不祥的预感,一声女子的惨呼突然从山腹中传出,像是隔了很远距离,带着隐隐回音,说不出的惊恐凄厉,紧接着一声沉闷轰响,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想不到这伙亡命死士连自家藏身的巢穴都不放过,同样埋了火药,听着沉闷的声响,还不知里面崩塌成什么样子。
洛凭渊但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来不及思考,径直朝洞穴奔去,却被白清远从后面一把拖住:“危险,陆公子万万不可!”
他手上贯注内劲,洛凭渊冷不防被扣住了脉门,用力挣了两下居然挣之不脱,不由大怒:“给我放开,我要去救青鸾!”
白清远咬了咬牙,朝旁边使个眼色,四名玄霜暗卫立时上前,将两人围在中间,与不知所措的靖羽卫隔开。
“五殿下,里面实在进去不得,唯有得罪了!”白公子表情严肃,一字一顿,“主上有命,倘若殿下执意前往北峰山,无论遇到何种情形,我等都必须阻止您冲动之下以身犯险,即使为了青鸾姑娘也不行!”
“你们……”山腹中又传来轰响,伴随着女子的惨呼悲泣,洛凭渊万万没想到静王除了告诫自己,还向关禅和白清远下了密令,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山洞,一时间脸色铁青,几乎要血灌瞳仁。
正午时分,一艘客船停靠在杭州城外的河湾,洛湮华整晚都在发烧,经过奚茗画施针,天明时热度还退了些许。所以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即使一路上不是坐着就是躺着,他仍然感到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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