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月 阳月 第19章
作者:路嘻法
此时的卧房内,贤王躺在地上,僵直的手指还攥着门帘,浑身都已发青发黑,中衣领口洇湿着白沫津液,发乌的口唇大张,呕出半截舌头来,双眼翻白,双腿间皆是便溺,已死去多时了。
经过刚才的缠斗,卧房内已是一片狼藉。萧阳月迈入房内,盯着贤王的尸身看了许久,眸里现出浮冰般的寒芒,他转身朝浮萍阁护卫下令道:“把王府围起来,不许放出放进一人,所有宫人奴婢都带到东苑来,清点人数,谁也不许动王爷尸首。”
“是!”
“近卫使。”
近卫使白钰出列听令:“属下在!”
“即刻派人快马送信回京城,禀报皇上贤王遭刺客刺杀。”
“是!”
在短短一刻钟内,戒备森严的王府内竟横陈数具尸首,到处都是挥散不去的哭声与血腥味。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萧阳月回头,来人正是戚逐。
戚逐来到床边,锋利的眼眸缓缓划过整个卧房,最后定在那死状可怖的尸首上。兴许是方才进来时已看见了殿外那几具被割喉的尸体,对贤王的死,戚逐并未表现出太多惊骇。
“舌头伸出,便溺失禁。”戚逐蹲在贤王尸体边,沉吟道,“脖子上还有指印,王爷是被人掐脖窒息而死。”
萧阳月让人把王府里的管事叫来,管事颤抖着双膝跪在地上,脸庞上像涂了一层白霜似的,面无血色。
萧阳月冷声道:“你们是如何筛查人的?”
管事满面惊惧,连连磕头道:“小的实在不知!实在不知啊!”
戚逐却道:“此事还有蹊跷,王爷死时是躺在这门帘下,距离床有数步远,中间还隔着屏风。王爷为何夜里要突然起身离开床铺,来到这门帘下?”
戚逐来到床边,伸手轻轻晃了晃床边帐幔,便听得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
戚逐缓缓道:“王爷床边挂了这串悬铃,我只是稍微动一动这床帐,铃铛便响了,且这铃挂在内侧,外面人若想碰到这铃铛,还需掀开床帐伸手进去,必然会引起铃响。而这铃,从头到尾却一声不响,恐怕也只有王爷自己才能做到了。”
戚逐话音落下,卧房内一片寂静,不论是两旁站着的护卫,还是跪在地上的管事,皆是死寂。
忽然,萧阳月冷不丁问道:“侯爷怎知这铃铛未响?”
戚逐微顿,他知道,自然是因为他没有听见,凭他的耳力,在夜里寂静的情况下,要听到这铃铛声轻而易举。
“方才问了外边守夜的丫鬟。”为不让萧阳月纠缠这个话题,戚逐转而问道,“王爷这般反常举动,想必与这刺客有关,阁主大人,你方才与刺客缠斗一番,可有什么线索?”
萧阳月沉默一阵,回答:“我刚进来的时候,那刺客易容成我的模样。”
戚逐微微诧异一瞬,随后眸间抹上几分了然的笑意:“如此倒能解释王爷为何自己下来了。”
贤王心系萧阳月已久,若是那刺客易容成萧阳月的模样,再说两句蛊惑的话,魂牵梦萦的美人在前,恐怕贤王也会对他言听计从。
萧阳月显然听出戚逐话里有话,眸色越发冷沉了:“侯爷,那刺客所使用的并非普通的易容术。她易容成我之后,连声音都与我相同,而且我与她缠斗到屋顶时,她的容貌又变成了那丫鬟的模样,像是用了什么邪门秘术。”
普通的易容,取一块人皮面具贴合在自己面庞上,再用特殊的器具调整五官形态即可。不借用面具方能完成易容,连声音都能变得一模一样,萧阳月闻所未闻。
戚逐唇角的笑缓缓放下,他微眯双眸,道:“你是说,那刺客可凭空任意变换自己容貌?”
“是。”
萧阳月说完,忽然想起,他方才斩断那刺客一只耳朵。他命人从屋檐上把那只断耳取下来,不多时,护卫便手捧一只左耳回来了。
戚逐定睛一看,那断耳的耳垂上,有一颗很淡的黑痣。
就在这时,王府的管事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颤巍巍道:“大人,王府西苑倒座房后面的小池里发现一具尸体,是……是替王爷换安神香的倩兮!”
萧阳月眸色一冷,喝道:“抬过来。”
下人们抬着一具尸体到殿外台阶上,也许是被池水浸泡太久,尸体已然泛白发胀,形状很是骇人。
面容虽已发皱,但仍然能辨认出这具女尸有着和那刺客一模一样的容貌。戚逐蹲下身,撩开尸体贴在面庞上的发丝,尸体两只耳朵都完好无损。
而在尸体的左耳上,竟真有一颗与那断耳如出一辙的黑痣。
第26章
这样一颗痣,并不太可能是巧合。
若真如萧阳月所说,那刺客可任意变换自身容貌,竟连如此细微之处都能化形,简直宛如一条蜕皮之蛇,全身的皮肤都能蜕变。
戚逐问那管事道:“王爷平时用的安神香,你们可有检查过?”
管事恍然回神:“王爷寝殿里用的熏香和蜡烛都是府里工匠做的,从不在外面采购……且这熏香和蜡烛府里世子王妃侧妃都在用,从没出过问题呀!”
戚逐:“最好是将王爷平时用的东西都仔仔细细搜查一番,特别是被褥床帐、茶具碗具、蜡烛香料一类的东西。”
戚逐边说走到那香炉边,打开炉盖,此时熏香已燃尽,只在炉中留下了一捧香灰。
戚逐用指尖捻起一小撮香灰,想放在鼻尖嗅嗅,手臂却忽地被人拍开,指尖的香灰洒了下来。
萧阳月沉沉地望着他:“侯爷勿动。”
只可惜萧阳月的动作晚了些,戚逐已经嗅到了那香灰的气味。他对各类毒物药理颇有了解,光这一嗅他便知道,这只是普通的熏香,并没有什么特别。
萧阳月把那香炉拿走交给浮萍阁的护卫下去检查,不一会儿,两名追踪刺客的浮萍阁护卫从屋檐上落在院子里,禀报道:“阁主大人恕罪,属下无能,并未追上那刺客!”
戚逐暗暗地听着,浮萍阁护卫虽比不上萧阳月的武功,但也并非常人,且护卫不止一人,如此都没能抓到,那刺客着实有些本事。
萧阳月让护卫下去加强王府守卫,对戚逐道:“侯爷回房吧。”
戚逐:“无事,我不累。”
“侯爷,这不是劝告。”萧阳月淡淡道,“这屋子要搜查,侯爷不便待在这里。”
戚逐无法,只得回房。
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后,戚逐径直走入房内,不曾想,萧阳月也跟着走了进来。
戚逐回头望着他,问:“阁主大人可还有事?”
“如今王府出了刺客,侯爷独自一人留在房里不安全。”萧阳月在内室的桌边坐下,面无表情道,“皇上交代我好好保护侯爷。”
戚逐和衣在床上躺下,烛火在卧房的地面上拓印出萧阳月的影子,他盯着头顶的帐幔,脑海中缓缓回忆起西南一案的细节。
年初时皇上遭遇刺杀,如今贤王也被刺杀,真是巧合?是红岳会的人?还是其他门派的人?
约莫一个时辰后,房内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萧阳月推开房门,外面站着白钰,他正想禀报,萧阳月一抬手,示意他压低声音。
白钰这才发现,侯爷正在房里休息,便俯首低声道:“阁主大人,我们查了那香炉里的香灰和府里剩余的安神香,的确都只是普通的熏香,未查出下毒的痕迹。王爷平时用的那些东西,也都没发现什么蹊跷。”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入戚逐的耳朵里。又是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天已透出几分微亮,戚逐才假装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从床上坐起。
戚逐:“几时了?”
“卯时二刻。”萧阳月道,“侯爷睡时白钰来报,说王爷用的东西暂未查出蹊跷。”
“是吗……”戚逐缓缓开口,“如今王爷殁了,这些东西还是让管家好生看管起来。”
那日早晨,贤王府上下都挂上了吊唁用的白布,王府住女眷的西苑哭声不断,贤王的妃妾和几个孩子趴在贤王的灵柩边痛哭不已,几度哭得昏厥过去。
戚逐看着王府内落魄的景象,想起去年的贤坤侯府也是这般。不过,他们悲恸倒似乎是真情流露,轮到自己,可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贤王世子朱仲谦搀扶着自己的母妃,哭得双眼通红,朝着父亲的灵柩拜了又拜,他看着立在一边的萧阳月,走上前,沙哑的声音悲愤交加:“那刺客的下落,还望阁主大人尽力搜寻,以告慰父王在天之灵,否则……父王死不瞑目!”
“世子放心。”萧阳月回答,“皇上过不了多久便会下即位诏书,世子尽快振作起来,好生打理王府吧。”
朱仲谦郑重地朝着萧阳月拱了拱手,扶着悲痛不已的王妃离开了。
戚逐:“世子倒是真性情。”
“当时侯爷不也这样么?”萧阳月负手站在灵堂边,盯着世子和王妃和一众宫婢离去的身影,“侯爷孝举,还一度成为京城佳话。”
灵柩边还跪着一身穿孝服的哭泣男子,一旁两个婢女哽咽地劝着,他哭得伤心,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无。
此人正是贤王的嫡次子朱仲谚,是世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比朱仲谦小了两岁,早已封闽郡王,昨夜得了贤王薨逝的消息后,连夜便从郡王府赶来了。
戚逐微微一笑:“似乎有人比世子更难过呢。”
婢女劝了好一会儿,朱仲谚才慢慢地起身回房了。戚逐看着他离去,最后转身同萧阳月离开了灵堂。
那日午饭后,戚逐和萧阳月两人穿过王府花园回房,如今戚逐已经挪到了王府另一处合院居住,与萧阳月住在一起。
戚逐轻轻摇着扇子,走过院子里的假山时,目光忽地一凝,扭头朝背后假山看去,只看见一府里的小丫鬟修剪着花草,没有看见其他人。
萧阳月:“侯爷怎么了?”
戚逐盯着那小丫鬟,回答:“无事,只是见庭中芍药花开得很艳。”
说完,戚逐抬起手,叫了那小丫鬟一声。小丫鬟跑过来行礼,问侯爷需要什么,戚逐回答:“替我摘朵芍药花来。”
小丫鬟答应一声,摘来一朵递给戚逐,戚逐接过花朵,手指却仿佛不经意间在那小丫鬟手腕处碰了碰。
小丫鬟似乎有些受了惊,而后稚嫩的面庞微红,连忙福了福身转身小跑着走了。
戚逐将那朵芍药花在手中轻轻转了转,而后递给身旁的萧阳月:“阁主大人,这花便送给你吧。”
萧阳月沉默地垂眸盯着那花,而后道:“怎么,侯爷喜欢那小丫鬟?”
戚逐只觉得自己在萧阳月心中形象并不太好,在人家府上准备发丧的时候还惦记着人家的丫鬟?戚逐怎么也干不出这事来,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萧阳月却道:“侯爷喜欢找世子说便是了,想必世子不会吝啬。”
说完,萧阳月便迈步离开。
戚逐望着他的背影,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手里的花朵,手指微微弯曲,将花朵裹于自己掌中,顿了那么一秒。
戚逐不见用力,手再张开时,芍药花却已由一朵完整的花朵碎成片片花瓣,每一片花瓣都完好无损。
戚逐听闻这芍药花似乎寓意着惜别之情,他随意将花瓣洒进一旁的小池里,看那明艳的红色沉入游鱼嬉戏的池底。
那日夜晚下起了雨,雨滴哗哗落在殿前台阶上,风渗入窗棂的缝隙中,啼哭般呜呜作响,房檐边悬挂的白幔也翻飞不已,负责掌灯的值夜婢女们不得不护紧手里的灯笼,免得灯火被风吹灭。
世子寝殿内燃着淡淡的熏香,朱仲谦紧皱双眉,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声惊雷忽地劈空而下,朱仲谦猛然从床上坐起,惊悸不定地喘着,面色煞白。
他抬头望去,幽暗的房内,一道蜿蜒的影子映在窗上,匍匐着爬下,吐着朱红色的蛇信。
朱仲谦惊得大叫了起来,汗水湿透了寝衣,外头守着的贴身丫鬟连忙跑进来,被世子惊怖的模样吓了一跳,焦急地问世子怎么了。
朱仲谦再一睁眼,却见那影子并不是一条大蛇,而是烛火跳动的影子。他喘了半天,惊魂未定道:“去……把蜡烛吹了。”
丫鬟无法,只能按照朱仲谦所说的将卧房里的蜡烛尽数吹灭了。房里变得再无光源,朱仲谦换下汗湿的寝衣,心头却依然杯弓蛇影。
第二日早晨,戚逐和萧阳月见到朱仲谦时,后者面色如土,眼下一圈青黑,神态也十分疲惫,显然是昨夜并未睡好。
戚逐盯着朱仲谦,问道:“世子可是身体不舒服?”
“多谢侯爷关心。”朱仲谦道,“许是父王走得突然……难免夜里思虑得多。”
朱仲谦话音刚落,一个婢女神色匆匆地跑进,惊慌道:“世子殿下,闽郡王突发高热!”
朱仲谦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惊道:“怎的会突发高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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