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月 阳月 第31章

作者:路嘻法 标签: 古代架空

  不多时,屋外便响起了刀剑拼杀之声,听脚步和呼吸声,足足有十多人。戚逐从梨花木桌背后站起,见一屋子满地都是散落的箭头,冷笑一声,这么好的箭,单用来杀他们二人,真是看得起他们。

  戚逐踏过一地的箭头,径直来到寝殿西侧的偏殿,再从偏殿侧门出去。他轻功跃上屋顶,来到萧阳月方才出去的一侧,半蹲在瓦片上遥遥一看。

  敌人似乎原本潜伏在王府东侧墙后,如今十多名敌人被萧阳月杀得七七八八,还有两三人拼死撑着,往王府东边的树林逃去。

  萧阳月追着那几人往树林里去,戚逐却转过身,望向西侧一边的林子。

  与他的侯府相似,郡王府地处僻静,东西南面皆是树林。此时深夜幽静,树林之中只见斑驳月影,若有人潜藏其中,极难发现。

  一道黑影潜行于树林之中,宛如枝桠之间掠行的黑鸦。

  变化作朱仲谚贴身小厮的尤金鳞穿行其中,他踏上一条树枝,忽地感觉周身某处袭来一阵强劲的杀气,他立刻跃下地面,却感觉那杀气仿佛凝滞在他周身,辨不清方向、认不清本体,无论他怎么躲闪,都挥之不去。

  这时,杀气猛然靠近,从左右两方袭来,尤金鳞旋身一躲,两道冷光从身侧擦过,击于两边的树干之上,两棵笔直的树木,瞬间轰然倒塌。

  尤金鳞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杀气的来源并非什么犀利凶器,竟只是两颗不过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儿!

  尤金鳞阴沉地盯着嵌进断裂树干中的石子儿,暗暗想道,是谁?萧阳月?

  不……这个手法,不是萧阳月!

  一人的脚步声缓缓踏着落叶靠近,月影之下,一袭白衣如梦似幻,亦虚亦实。

  “这不是闽郡王身边的小厮吗?”来人问道,“这么晚了,不去给你的主子收尸,如何跑到这里来了?”

  来人顿了顿,沉笑道:“还是说,或许我该称呼你一声住持大师?”

  尤金鳞盯着那人身影,面孔上的五官逐渐扭曲,继而露出了自己原本的苍老怪异的面孔,他缓缓露出几分冷笑:“是你,果然是你。”

  戚逐郎声一笑:“区区一个小侯爵,竟让尤住持如此记挂,真是抬举我了。”

  尤金鳞仰头大笑起来,他盯着头顶的弯月,盯着那浮于星辰之中的黑云,口中如铁器掷地有声般,一个字一个字地喝道:“方无竹,你果然没死。”

  一阵风起,刮得两人衣袍扑簌作响,戚逐面色沉静,道:“尤住持,我亦认得你,你本名尤金鳞,号为‘金鳞尊者’,当年在武林之中也算是名震四方,如今算来你也不过不惑之年,怎么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尤金鳞沉默不语。

  “尤住持,闽郡王死于你手吧?”戚逐不紧不慢道,“距离闽郡王死已经过去了这么几个时辰,足够你逃遁,你却还逗留在这林子里,倒像是……在等着谁一样。”

  尤金鳞忽地解开自己身上外袍,袒露出胸腹来,只见在他的心口上,印着一大块青黑色肉斑。斑块向四周绽开可怖的黑筋,像一团虬结而成的肉瘤,仿佛带有生命般扎根在他身上,隐隐地搏动着。

  尤金鳞双目猩红,面露几分偏执的疯狂:“这个东西,你很眼熟吧?反正老衲已是将死之人,是人是鬼,又有何分别?”

  戚逐盯着尤金鳞胸口上的那个肉瘤,心头泛起一股久远而沾满枯萎死气的冷意,一阵阵肝肠寸断的嘶吼,如夜风般灌进他的耳畔。

  那一日的长空是殷红的,处处都是凄厉的鹰啼,戚逐看见那满目横飞的血肉,风烟都被杀意撕碎,他的故人们与他永诀长眠。

  江湖是一个快意恩仇的地方,戚逐的确已经倦了,他此生不愿意再归于武林,但总有人,总有与他血海深仇的人,要让他被这蚀骨的杀意吞没。

  此时,等到戚逐回过神来,他已经将满口吐血不止的尤金鳞锁住咽喉,摁在地面上。

  周围的树木皆是凌乱的裂痕,落叶都被撕成了齑粉,尤金鳞浑身上下都是宛如被凌迟一般的伤口,但他依然在笑,笑得如癫如狂:“这才是你……方无竹……任凭你如何藏,也藏不住!”

  戚逐面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他漠然道:“这一切都是霍乔指使你的?”

  戚逐心里清楚,那日那刺客死前,挣扎着说的“这一切都是祸……”,实则并非为“祸”,而是“霍”。

  尤金鳞不回答,只是笑。

  “霍乔在哪里?”

  尤金鳞的五官不停变化着,他的内力真气已被戚逐彻底搅乱,在体内横冲直撞,五内俱崩。

  戚逐笑道:“他这样利用你,你还替他隐瞒么?”

  就在这时,戚逐听得一阵掠风声自远而近传来,像是有谁朝着这边来了。他暗暗地“啧”了一声,低声道:“尤金鳞,中了‘附骨疽’,你确实已活不长了,如今我便做个好人,让你能早些闭眼。”

  尤金鳞却突然睁大了眼,口中开始微弱嗫嚅着什么,戚逐附耳去听,只听得他断断续续地说:“……胎……蛇胎……”

  戚逐眼眸一眯,像是明白了什么,他伸出手,用力在尤金鳞腹心一掏,尤金鳞的腹部顿时被剜出了一个硕大的血洞。

  整个过程不过蜻蜓点水,戚逐便站起身,迅速躲藏于林间树影中,尤金鳞双眸瞪大,已然没了呼吸。

  戚逐摊开手掌,一枚血光淋漓的金色圆珠,正躺在他的手心。

  这是一枚金蛇胎子。

  正如摩罗教的人所说,蛇胎子分为两类,金蛇胎子比黑蛇胎子更为罕见珍贵,犹如那高僧舍利子,需得从极有修为之人体内由血肉汇聚而成。

  戚逐已经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不出他所料,是萧阳月。

  戚逐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将金蛇胎子收入衣服内袋中,捡起一块石头,用内力将其削成如利刃般锋利。

  戚逐举起石头,猛刺入自己胸腹伤口中,直把整个伤口划开。他面色沉静如水,像是不在意这皮开肉绽的痛楚。

  戚逐将石头打成齑粉,继而张开双臂,如同那折翼之鹰般,向后躺倒在了草地上。

  他闭上双眸,视觉陷入黑暗之前,他听见,萧阳月用焦急的声音喊了一声“戚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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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爷的苦肉计玩得很6

第42章

  戚逐再次睁眼的时候,白钰正坐在床边守着他。

  他躺在郡王府的床上,睁眼定定望着坐在床边的白钰,见戚逐醒了,白钰松一口气,略显担忧问道:“侯爷您醒了,感觉如何?”

  “还好,没什么大碍。”戚逐沙哑地回答,“萧阳月呢?”

  “林子里发现了摩罗教住持的尸体,死状有些异样,阁主大人着人在王府周边搜查。”白钰回答,“侯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您为何会出现在林子里?”

  “先前王府那小厮突然从偏殿闯入,他武功极佳,我不敌他。”戚逐回答,“他将我带去了林子,露出了那住持的模样来。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亦记不太清了,似乎是有人来了,那人和尤住持打了起来,混乱之中我被对方砍了一刀。”

  白钰皱眉问道:“侯爷可有看清那人长相?”

  戚逐摇了摇头。

  白钰颔首,牵起被角,替戚逐轻轻盖上,忧心道:“侯爷,您的伤口已经扯开第二次了,可不能再出岔子了……阁主大人已经吩咐人伺候了,今天侯爷就好好休息,不要到处走动了。”

  白钰这话说得委婉,戚逐却听得明明白白,萧阳月找人监视着他,不让他出这个门。

  白钰说完便起身告退,四名浮萍阁护卫随即走入,和戚逐行礼之后,在屋子四角站定,着实证实了戚逐的想法。

  既然如此,戚逐便也不打算做什么了,外头的事有萧阳月操心,他便好好地睡上一觉罢了。

  只是,他刚闭上眼准备入睡时,一人推门而入,听着这脚步声,戚逐便知道是萧阳月来了。

  来人的确是萧阳月,他还未束起先前被击散的发,发丝垂在耳畔鬓边。他叫屋内守着的几人先出去,显然是有话想与他说。

  戚逐:“阁主大人,搜查得如何了?可有找到那神秘人踪迹?”

  “神秘人?”萧阳月冷笑一声,“可真有此人么?”

  “……阁主大人此话,是不信我了。”

  萧阳月转过头望着戚逐,当时的他在林子里发现戚逐时,戚逐浑身带血。

  萧阳月看过戚逐身上的伤口,像是被刀剑之类的利器割伤的,伤口撕裂不似作假,紧张之后,萧阳月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几分疑虑。

  他不是不相信他,只是,戚逐身上始终有几分如镜中花水中月般的模糊感,这种感觉的背后,不知藏的是他表面看上去的那样风花雪月,还是灼灼杀机。

  萧阳月相信,戚逐所表露出来的,仅仅只是那浮于水面的冰川一角而已。

  萧阳月声音沾着冷意,话语问得明白:“侯爷,人是你杀的么?”

  戚逐定定注视他一阵,回答:“不是。”

  酒馆中那个刺客戚逐可以承认,那八个摩罗教的人他也可以承认,单单只有尤金鳞,戚逐是绝不能承认他死在自己手里。

  因为,他杀他的时候,用了这天底下只有方无竹才会用的招数。

  虽然知道此招数的人屈指可数,但浮萍阁情报网络遍及天下,戚逐依然不想冒险。

  萧阳月沉寂半晌,最后道:“侯爷歇息吧。”

  戚逐:“歇息还是软禁?”

  萧阳月脚步一顿,他回答:“侯爷想怎么认为便怎么认为吧。”

  萧阳月离开后,戚逐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若回到三个月前,他就是装病,也不会接下这个差事。

  为何摩罗教会如此张扬地吸引朝廷的注意?为何尤金鳞明明发觉他和萧阳月二人伪造身份却依然让他们上了船?为何尤金鳞会一眼便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荼湖洞穴里闻到那怪异毒液的气味的一瞬,在看到尤金鳞胸口肉瘤的一瞬,戚逐什么都明白了,也什么都想通了。

  是霍乔,霍乔发现了他没有死,从而不择手段地、借由摩罗教一事逼他露出长久以来隐藏的真面目。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萧阳月和戚逐两人都暂住在贤王府,世子袭爵的圣旨已下,如今的朱仲谦已是贤王了。

  贤王府接连发生惨案,就连郡王也死于非命,皇上在圣旨中表达了自己的体恤之情,增加了贤王封地食邑,同时特准贤王进京,参拜皇室宗亲,引先贤王的灵位入亲王宗祠供奉。

  朱仲谦在短短几日内失去生父和胞弟,人已憔悴许多,其生母贤王太妃也是大病不起。

  摩罗教教主尤金鳞死后,浮萍阁与地方官府联同,在半月之内铲除了摩罗教剩余势力,没有了教主,摩罗教溃败如一盘散沙。

  让萧阳月略感惊讶的是,即使摩罗教的残忍面目在荼湖上暴露殆尽,但依然存在疯狂崇拜那莫须有的摩罗大仙的教徒。

  那日刺杀朱仲谦的郎中,任凭浮萍阁如何搜查,皆只能查出其一个普通教徒的身份。

  在皇上派遣浮萍阁介入此事前,朱仲谦身为封地王世子,也协同官府肃清取缔了不少摩罗教的传教所与宣传物,想必的确有疯狂的教徒对朱仲谦怀恨在心,借此对他泄以私仇。

  一介普通平民的心智被摩罗教颠倒黑白到如此地步,着实令人心惊。

  遭受摩罗教侵害最为严重的渠州和贡州两地残余势力剿灭干净之后,剩余的事宜交给官府和乾门卫去做即可,浮萍阁动身回京。

  这一个月,戚逐几乎没怎么离开过王府,出去也是去逛街买些南方的小玩意,即使是这样,他的身边也永远跟着浮萍阁的护卫。

  戚逐落得悠闲,整日在王府里品茶作画看话本,还时不时吩咐护卫去给他在街市上买当地的点心小吃,简直过着比在侯府里还安逸的日子。

  每日夜里,萧阳月都会听跟随戚逐身边的护卫禀报侯爷当日做了些什么。渠州一事终了,众人准备返回京城的前一夜,萧阳月依然叫来了护卫问话。

  护卫:“今日侯爷出门逛了一个时辰,买的多是些小物件。”

  萧阳月:“都去了哪里?”

  “北街金胡同。”护卫回答,“进了五家点心铺,两家文房铺,一家香料铺,一家衣料铺,三家书坊,还有……还有三家胭脂首饰铺子。”

  “胭脂首饰?”萧阳月一蹙眉,“侯爷去这些地方做什么?”

  “侯爷当时说是想看看有没有手艺精致的首饰,想赠送给阁主大人。”护卫回答,“但侯爷后来说这里卖的东西还是赶不上京城,阁主大人您可能看不上,就没有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