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月 阳月 第61章

作者:路嘻法 标签: 古代架空

  看见萧阳月,董之桃稍稍一停,盆中的药汁荡漾些许,她对萧阳月道:“方大人和师父在里面。”

  萧阳月看着她手中的木盆,眉头稍稍蹙起:“这是做什么?”

  “这是师父为方大人调理体内脉息熬的药汁。”董之桃回答,“方大人从前封闭了部分脉络,想要恢复并非易事,须得慢慢来。”

  萧阳月点点头,推开房门,走进屋里。

  这是萧阳月第一次来到此处,屋里没有其他多余摆设,仅仅只在正中央下嵌的地面上有一个冒着热气的水池,水池中的液体,与先前董之桃盆中一样。

  闫东来站在一旁桌边,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方无竹赤着身体泡在水池中,一只胳膊搭在水池边上,一道一道如盘虬的根茎般的黑色脉络遍布在他的上臂和后背肌肉上,头发都散在水池中。

  氤氲缭绕的雾气里,此等场景,透出几分怪诞邪性、又极富压迫的美感。

  听到背后脚步声,方无竹回头,肩颈肌肉随着动作翕张,着实显出,这是一具武林中人都追求的,有着充沛力量的身体。

  方无竹:“你回来了?”

  萧阳月微微怔愣地望着他,目光落在他身体上的黑纹。

  “怎么了?”方无竹抬了抬手臂,“说来你还没见过吧,可是吓到你了?”

  萧阳月的确没见过方无竹身上这些不知名的脉络纹路,这些都是方无竹自行封闭经脉而产生的痕迹,封闭经脉是极为痛苦之事,不亚于经脉断裂,这些痛楚的痕迹印在方无竹的身上,萧阳月只觉得它们刺目而惊心。

  方无竹从水池中站起,哗啦一声,身体在雾气中影影绰绰,他也不披外衣,只是简单擦去手上的药汁,就这么走到萧阳月面前,用指尖轻轻一点他的鼻尖:“放心,这些脉络只在我短时间内调用大量内力时才会出现。”

  萧阳月回过神,见方无竹一丝不挂站在自己面前,虽然和他相处这两月,生活上也不会特意避讳,但见那些水珠挂在他眉间发梢上,汇成几股细细在他胸膛流下,淌过他身下的雄浑处……身上的经脉纹路也平添几分令人侧目的气息,萧阳月不自觉感到几分赧然。

  萧阳月撇过头:“不会吓到我……结束了就出来,我回院子。”

  说罢,萧阳月转身迈步朝门外走去,方无竹却伸手将他从背后搂住了,低声笑道:“阳月,你可是害羞了?有什么可害羞的,我是你夫君,你自然可以大大方方地看。”

  萧阳月恼怒道:“回池子里去!你身上全是药味!”

  一旁的闫东来实在有些看不下去,煞有介事地咳了两声,方无竹权当没听见,萧阳月好不容易才挣脱他,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方无竹回到池子里继续泡着,闫东来提来一包配好的药草,倒进池子里,简单用手试了试,就忍不住痛得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抽出手甩了一阵:“这些药凶猛得很,泡下去就跟针扎似的,寻常人根本受不住,你倒是忍得住疼,还有心思调戏人家。”

  萧阳月走后,方无竹长出一口气,眉间才多了几分隐忍,叹道:“无法……也是怕他担心。”

  “你不是随身带着那劳什子金蛇胎子么?那个应该更有效吧?”

  “金蛇胎子对压制萧阳月的焚骨香有效,只剩那么些,万一萧阳月日后焚骨香再复发,还得派上用场,我不能随意用。”方无竹静静道,“虽说答应了他不对他隐瞒,但总归是不想让他觉得是他拖累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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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后,方无竹与萧阳月二人辞别闫东来庄英及戚怀恩三人,北上去看望萧阳月的师父,等事情过后,两人便直接回京。

  董之桃在晏家庄留下,继续跟随闫东来学医,临走前,戚怀恩对方无竹说:“我父亲母亲皆已过世,庶母和庶出的弟妹们本就与我不亲,如今戚家已不再有至亲之人,戚家在京城屹立多年,如今确实已到头了。因此,方大人想如何打算便去做吧,戚家全由方大人做主,还望方大人能求得皇上给戚府余下众人一个寻常的安身立命之地,不要伤及无辜。”

  颂莲道士所在的无明道观坐落在封阳县中一处名为玉兰的山中,这里是萧阳月儿时生活的地方,山脚下的芦苇镇依然存在,甚至比那时还要繁华些许。

  萧阳月每半年都会给师父写信,为了不让师父担忧,他写的大多也都是些家常问候的话,并未提及太多这两年朝堂上的境遇,师父的书信也总是十分简短,但短短几句,却也透着对他的关心与思念。

  萧阳月还未曾告诉师父自己会去看望,他和方无竹两人从玢州一路北上,到达封阳县时已过了近一月。

  他们到达封阳县时已是傍晚,方无竹本想在芦苇镇住一晚明早再去无明道观,但见萧阳月出神望着道观方向的模样,想他也是思念师父情切,干脆就不等明天早晨,当晚便进山了。

  此时早已入夏,夜里山间却十分清凉幽静。萧阳月对去道观的路记得清清楚楚,两人骑着马披星戴月,沿着萧阳月记忆中的小山路上山,在山间行了一个多时辰,一座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的古旧道观终于出现在半山腰。

  两人踏上石阶,轻轻推开道观的木门,眼前的一切景象,暗红色的破败牌坊、铺满落叶和碎瓦的屋檐、爬着细细裂痕的门柱,都仍然与萧阳月记忆中无异。

  一别数年,萧阳月已从原来那个少年成长为如今的模样,虽说当初离开武林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但在他的心底,依然留有一片洁净的方寸之地给这个安静无繁杂的地方,他在恩师的庇护下,在这里无恙地度过了无父无母的少时。

  宽敞的庭院中,有一个小道童正拿着扫帚扫地,抬头看见两人,疑惑地歪歪头,道:“这么晚了,两位是来敬香的吗?”

  萧阳月定定地凝视着面前的三清殿,低头朝道童道:“不,我来寻师父。”

  道童扔下扫把,三两下跑到萧阳月面前,使劲踮着脚抬头看他,而后恍然大悟地“哎呀”一声,似乎是知道了萧阳月是谁,扭头一溜烟跑进了三清殿内。

  方无竹与萧阳月对视了一眼,不一会儿,一个留着长须的白眉老道士慢慢地从三清殿中走了出来,拢在陈旧道袍中的胳膊肘搭着一支拂尘。老道士盯着站在院中的萧阳月,苍老深陷的眼窝中似有莫大的欣慰与惊喜,可他确实已经老了,皱纹遍布的面容,已然做不出太多表情。

  老道士站在台阶上,古朴沧桑得宛如一尊石像。

  看见师父,萧阳月心中一时万千情绪涌动,终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么多年过去,师父终究还是老了,他再也没有他儿时那样矍铄的精神,如今看上去,几乎与寻常老翁无异了。

  萧阳月:“师父……徒儿回来了。”

  只一眼,方无竹便能看出,面前这位曾经或许可以叱咤一方的颂莲道士身上,有年轻时修炼过度以至年老时身体迅速衰老亏空之态,张道长曾开创不啻为江湖传说的七步青莲剑法,为此付出了许多,更何况,天下无人能抵挡年岁逝去。

  师父静静站在台阶上,终于还是发出一声沉淀着年岁的长叹,叹息悠远,仿佛一位曾经辉煌的老者此生的心愿已了。

  师父的声音也已有几分浑浊不清,他沙哑道:“好,好徒儿……如此夜晚赶路,快进来吧,为师做斋饭给你吃。”

  师父缓缓看向一旁的方无竹,后者上前一步,抱拳恭敬道:“晚辈方无竹,见过张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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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是见家长吧!

第79章

  张道长的眼睛缓缓眯起,注视了方无竹半晌,用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方无竹……武林中人都说,你已经死了。”

  “如张道长所见,我还活着。”方无竹道,“若张道长不信,可以以武功试探我。”

  萧阳月扭头望了他一眼,又对张道长道:“师父,他的身份,徒儿可以作证。”

  萧阳月话音刚落,张道长却猛而暴起,本有些佝偻的脊背,刹那间似有气在体内膨胀而鼓起,他苍老的手指拂过拂尘的须,拂尘一扬,看似柔软的拂尘竟如同利剑般锋利,眨眼间便朝方无竹袭来。

  萧阳月惊诧道:“师父!”

  方无竹心中同样诧异,他向后躲闪数招,最后从袖中抽出折扇,扇骨与张道长的拂尘手柄撞在一起,强悍的内力四散开来,方无竹踩在地上的脚跟,竟也向后移了数寸。

  果然,颂莲道士十分常人,即使难免武功退化,身手也远非寻常武者可比。

  僵持之中,方无竹道:“张道长想与晚辈交手,自然是晚辈的荣幸,只是晚辈同阳月夜里赶路爬山,晚辈倒是无事,阳月一路思念师父心切,都未曾吃过什么东西,晚辈是心疼不已。还请张道长放晚辈一马,吃饱喝足之后再议。”

  听了方无竹的话,一旁的萧阳月却是有些羞恼起来,他还未想清楚该如何向师父坦白他和方无竹的事,可方无竹话里话外,摆明是在告诉师父他们二人关系非同一般。

  张道长静静盯了方无竹一阵,最后收回拂尘,又回到了那副寻常老翁的模样,背过身去,道:“进来吧。”

  萧阳月瞪了方无竹一眼,后者又悠然走到他身边,展开折扇替他扇风。

  无明道观中的一切与萧阳月儿时相差不多,师父也依然住在那个并不宽敞的小厢房中,吃着几十年如一日的粗茶淡饭。

  张道长唤来两个小道童打下手,亲自在灶上给萧阳月和方无竹裹了两个面饼,又提来一小缸酸腌萝卜,两人在昏黄古朴的灯下吃了东西,便和师父一块坐在凉风习习的道观凉亭中。

  张道长已经年老,萧阳月并不想再以武林纷争打扰师父,只是和师父宛如寻常师徒那样,谈起离开道观在朝廷中这几年的简单过往,张道长只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微微点头,偶尔将视线落在方无竹身上,却也什么都没问。

  阳月和方无竹二人之态,他已有所察觉了,从阳月幼时起,他便从不干涉阳月心中的所思所想,只是教会他自己毕生所能,告诉他凡事三思而行,默默地庇护阳月长大成人。

  江湖再无颂莲道士,有的只是他一个寻常老翁,他此生心之所系,也不过是他这徒儿的安稳罢了。

  萧阳月:“师父,我此次来,还有一事相求。师父给予我的剑不慎被毁,七步青莲剑法的修炼,我也停留在第五步迟迟无法突破,还望师父,能再指点我一二。”

  张道长沉默良久,低缓苍老的声音像庭院中那棵已屹立数十年的古树:“如此……是时候了。”

  这时,张道长忽地面容一凛,他回头望向一旁隐匿在黑暗中的屋檐下,面容上的凛厉缓缓收起,轻轻一捋唇下长须,淡淡道:“《玉枢经》和《玉皇经》都抄写完了?”

  屋檐下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年轻男子从廊下走出,来人方脸大眼、鼻梁高挺、生着一双浓眉,身形中等,朝着张道长恭敬道:“回师父,徒儿都已经抄写完毕。”

  张道长缓缓点头:“来见见你的师兄。”

  萧阳月心中顿感诧异,师父收了新徒?

  他还在师父身边时,除他之外,师父从未收过别的徒弟,身边也只是像现在这样有些在道观里打杂学经的小道童。他离开之时,也担心师父一人孤寂,曾对师父说过,希望师父收新的弟子。

  那时师父并未作答,如今看来,萧阳月心中也放心许多。

  年轻男子来到凉亭边,抬头看向萧阳月的一刻,先是微微怔愣些许,随后才行礼道:“萧师兄万安,弟子嵇胜,常听师父说起师兄天资聪颖,久闻师兄大名。”

  一旁的方无竹抬眸扫了嵇胜一眼,视线多停驻了一阵,随后垂眸喝了一口茶,唇间发出一声旁人不易察觉的轻笑。

  萧阳月点点头:“既是师弟,不必多礼。”

  嵇胜眼眸一转,颔首问道:“不知这位是……”

  “这是我江湖中的友人。”萧阳月回答,“唤方公子。”

  嵇胜朝方无竹问候一声,便自站在了一边,礼数上倒是一点不差。

  “今日夜已深,我已让人收拾出两间厢房来,你们二人先歇息吧。”张道长对萧阳月道,“明日卯时三刻,你且到金乌坡,为师在此地等候。”

  金乌坡位于玉兰山山顶,是萧阳月儿时练剑常去的地方,萧阳月点头应下,和方无竹一道回了道观内。

  嵇胜引着二人来到道观的厢房,两人的厢房相邻,嵇胜替二人在房内点上灯,问萧阳月道:“师兄打算在这里留多久?”

  萧阳月:“会尽量多留些时日。”

  嵇胜微微笑道:“如此甚好,我原来从未见过师兄,如今见到了,倍感欣喜,这些时日,还请师兄多多指点。”

  嵇胜走后,方无竹靠在萧阳月的厢房门边,无奈一笑:“你师父是不是不太待见我?”

  萧阳月轻轻冷哼一声,转身走进屋里:“师父是担心我才试探你,你上来便说那些话,倒像是师父的不是。”

  “好了好了,是我太心疼你以至思虑不周,明天就去和张道长配个不是。”方无竹笑道,“既然张道长让我俩分房睡,那便这样吧,免得被他发现了,我更是要吃挂落。”

  说罢,方无竹走近,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便转身掩上门离开了。

  夜里,萧阳月在厢房的床上躺下,床铺简陋,只铺着一层厚褥子。萧阳月这两月早已习惯同方无竹同睡,突然让他一人入睡,着实有些不习惯。

  一人的床铺和枕头,即使是在夏日的夜中,也略显清冷。

  萧阳月从小便睡在这样的厢房里,那时总觉得夜中寒冷,本以为是环境所致,后来到了皇宫,那样大那样奢华的府邸和卧房,他照样觉得清冷。

  可自从和方无竹同床而眠后,他竟再也没有过这般感觉了。

  萧阳月迷迷糊糊地辗转反侧到后半夜,忽然听闻窗户开关声响,他倏地睁眼,立刻翻身坐起,眉间的冷戾却在看清来人时顿时烟消云散。

  方无竹从窗户外翻进来,轻轻关上窗,望着萧阳月一笑:“没睡?想夫君了?”

  萧阳月:“……你怎么过来了?”

  “没抱着你入睡,感觉不习惯。”方无竹掀开萧阳月的被褥躺进来,低声笑道,“这样还有几分偷腥的感觉。”

  萧阳月用手肘轻轻一撞方无竹的手臂:“尽胡说。”

  方无竹的体温一靠近,萧阳月顿觉清冷之感消散大半,他轻轻靠在方无竹的胸膛上,困倦很快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