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月 阳月 第73章

作者:路嘻法 标签: 古代架空

  等到靠近山顶时,方无竹的口中已呼出阵阵白气,如今他必须留存着内力以待董之桃用冰针治疗,也不能随意地用内力调整体温了。

  但方无竹亦不觉得这般寒冷难以忍受,他紧紧牵着萧阳月的手,两人交握的手心是温热的。方无竹回头,看着萧阳月被雨滴打湿的头发和脸庞,心头也似滑过雨露,柔情却又让他心痛。

  亥时二刻,三人到了醉栖山山顶,雨势减弱了些许。今夜的山顶寒冷逼人,但此刻为时尚早,还不到一日中最冷的时候,仍然不足以结下坚固的冰块。

  三人找了一处能够遮挡风雨的高地背面暂且驻扎,在马车中一边休息一边等待气温降下来。

  时间分秒而过,董之桃裹着被衾靠在马车一角,连日的赶路让她疲惫不已,即使周身寒冷,她也不由自主渐渐沉睡过去。直到丑时过去,山顶气温渐至一日中最低的时刻,她才忽地被一道声音惊醒。

  “之桃,醒醒。”方无竹道,“外头下雪了。”

  几片从窗户缝隙中飘入,正巧落在董之桃的脸上,她用指尖捻去脸庞上的雪花,立马扯下被子坐起。

  董之桃一掀开竹帘,果不其然,外头山顶正下着白茫茫的雪花,马车外裹着的一层水汽已被冻成一层薄冰。

  “太好了……”董之桃禁不住喃喃着,满面释然的喜色,她迅速背起随身的要用的物品,对方无竹和萧阳月道,“快,必须赶在日出之前!”

  趁着还未日出,他们必须尽快找到适合用作冰针的坚固冰块,立刻开始最后一次经脉的医治,等到日出之后,山顶气温渐渐升高,往后几日就不知能否有今日这样寒冷,他们又不知得再等待多久了。

  两刻钟后,三人在一处背阳面的山崖凸起处寻到了一根结了冰锥的枯木,方无竹用轻功将冰锥从枯木上取了下来。

  萧阳月用刀尖削出了一块石头,董之桃用双手让冰锥化开些许,再用石头细细地磨成数根细长而锋利的冰针。

  直到临近卯时,董之桃才将最后一根磨好的冰针用细细的银线穿好,她的双手早已冻得有些发青发紫了,但依然稳如磐石,没有丝毫的颤意。

  董之桃长吐出一口气,对方无竹道:“方大人,针和药都备好了,你若做好了准备,我随时都可以开始。”

  方无竹点点头:“那便开始吧。”

  最后一次经脉治疗,万不可出半点差错,雪还在不停下着,外头风雪可能会影响董之桃的动作,只能在稍微狭窄的马车中进行。

  董之桃对方无竹的经脉已非常熟悉,即使还未日出,又因风雪光线昏暗,董之桃也准确知道该如何下针。

  萧阳月坐在一边,原本就被雨水打湿的发早已缀着一串冰渣,贴着他的脸庞与脖颈,又因体温化成水珠,一股一股流入他的衣襟。

  萧阳月却只全神贯注于方无竹,连脸庞的水也没有擦去,握着剑柄的手发着白,神色中满是紧张担忧。

  方无竹拍了拍他冰凉的手,低声道一声放心,朝董之桃道:“事不宜迟。”

  “方大人,以往都是泡在药液池中,今日没法了,方大人只能将这些引药吃下去。”董之桃道,“这些药药性凶猛,吞服进体内,难免会更难熬些。”

  方无竹:“我明白。”

  方无竹毫不犹豫地接过董之桃递给他的浓黑药液喝了下去,缓缓运起内力使药力尽快生效。

  董之桃用手指夹紧冰针,开始探查方无竹的脉息,她心中也必然是紧张担忧的,眉头也深深蹙着,可她丝毫不能让自己的手发抖。

  方无竹眉目一如既往那般平静,萧阳月却无法做到像他那样,他看着方无竹身体上方缓缓浮现出的黑色的经脉纹路,不由自主一闭眼,转身坐到了马车阶边。

  往常治疗都得花上至少半个多时辰,最后一回,需要更长时间,方无竹已渐渐进入半无我的状态,董之桃手中的银针也开始缓缓刺入他的手臂。

  两刻钟后,山头风声隐隐大起来,明明已渐渐临近日出,雪还未停,甚至还有越落越大的迹象。

  天气寒冷,对方无竹的治疗自然是有益处,也许只是今日天公作美,但萧阳月的心中,却仍有几分不安。

  他抬头看着漫天的风雪,白雪几乎快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心牵系着轿子中的人,自己几乎感觉不到寒冷。

  一片雪花正好落在萧阳月的眼睑上,他微微闭了闭眼眸,就在那一刻,他赫然察觉到周身风声陡然变大,一阵劲风刺破了远处的雪花,宛如流星之尾般迅猛朝马车的方向奔袭而来!

  萧阳月眼眸一睁,他旋身落地,横举月剑一拦,一枚坚硬之物用力撞在他的剑上,随后落地。

  萧阳月低头一看,那是一枚尖头的铜箭。

  他们周围,还有其他人,且必然就是瞄着他们的马车来的。

  方无竹现在动不得,治疗绝不能中途中断,萧阳月也不能离开轿子周围,现在只有他能保护好这顶轿子,他也必须不顾一切保护好这顶轿子。

  萧阳月眉间杀意尽现,不管来者是谁,他都想杀了他们,杀了所有人,把这片山头的雪都被那些人的血染红,让他们知道,胆敢试图妨害方无竹和他,是什么下场!

  几息之间,又是数支箭从四面八方射来,萧阳月纷纷打落,衣摆擦着马车车身而过,如轻柔柳絮拂过,连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没有带给马车中的人。

  马车中的董之桃听得外面清脆声响,双手一顿,她没有松手,而是直接朝马车外喊道:“萧大人?”

  萧阳月又抬手打落一支箭,冷声喝道:“不用管我,你只管治好他!”

  一阵雪花纷纷扬扬洒下,四道人影影影绰绰地出现在马车的东南西北四方,萧阳月轻功落于轿子顶端,望着周围的那四道人影,面色极冷:“别躲了,我不会离开这里。”

  寂静持续几息,四道人影便如离弦之箭般从四方向萧阳月袭来,刀光剑影之间,处处都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仅在一瞬间,萧阳月便看清了来人究竟是谁,公孙贺、嵇胜,还有令他意外的两人。这两人乃武林榜上有名的高手,无极宗的宗主赵先令,以及摘星门的掌门人周飞雁。

  即使在他曾经身为浮萍阁阁主的时候,这两人也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虽在武林人口耳相传中武功位居他之后,萧阳月仅仅只是知道他们相貌,从未与他们有过任何冤仇。

  而今日,这两大武林高手却与公孙贺和嵇胜一同围剿他们,个中缘由,与奇蛊门脱不了干系。

  想不到,霍乔与他的奇蛊门竟已扩张到如此地步,这么多武林的大门派都渐渐被他掌控于手,说是在武林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不论是为了方无竹,还是为了朝廷统治的安稳,都必须除去霍乔。

  萧阳月心中有怒,有恨,若不是因为这些奸邪之人,他和方无竹又怎会提心吊胆地过着刀光剑影的生活,他开始不再收敛自己的武功,仅仅只将一寸柔软留给背后他拼死都要守护的轿子中的人。

  萧阳月手中的剑被他的杀气所沾染,在苍茫的白雪中变得越发冷硬,拼杀之中他也受了伤,可他却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想拼命将这些人杀个一干二净。

  一朵巨大的青莲以他为莲心在雪地中绽放而开,剑气刹那之间将周遭的雪化为白气,他的七步青莲剑法已在第六步的顶峰暴动,只差那么一点,便可以达到最终第七步的大成境界。

  公孙贺心中大惊,四人围剿之下,萧阳月却只是伤了皮肉,丝毫不动筋骨,明明只有一人,可他与他的青莲剑法却如同那千军万马般势不可挡,那顶轿子更是被他保护得完完整整,竟是半分也伤不到!

  公孙贺仅仅只在青莲的边缘逗留了一瞬,便被剑气扫得满面满身都是密密麻麻的细小而锋利的刀伤,一时之间浑身血流如注。

  他猛啐一口,心想萧阳月是半个疯子,拼了命也要保护轿子中的方无竹,看来只靠他们四人是不成了,也罢,他们也不过是来拖延时间的。

  公孙贺朝其余三人喝道:“我们撤!”

  嵇胜也浑身似从血水中捞出来,萧阳月几乎没有正面与他对抗,像是觉得他不配成为自己的对手似的,仅仅只是剑气之尾扫到他他便已大为吃力。

  萧阳月不正眼瞧他,嵇胜心头的怒火便越烧越旺。

  赵先令与周飞雁二人也早已抵挡不住,似乎等的就是公孙贺一声令下,两人争先恐后地逃离萧阳月,仿佛身后有修罗恶鬼。

  周飞雁的轻功更胜一筹,已经随着公孙贺慌忙逃走,赵先令的轻功却略逊一筹,他狼狈地跌落在地,正想也施展轻功追上去,却是被萧阳月从身后一股剑气将双腿斩断。

  没了双腿的赵先令怔愣一瞬,看着自己如碗口般平齐的双腿断裂处,这才发疯般惊声尖叫起来,蛆虫一般在地上挣扎扭动。

  萧阳月如雪般白的面庞早已被血染透,他淡漠地望着地上的赵先令,明明自己许久没有如此放肆酣畅地用过武功,明明他的剑法就快要突破大成,可他的心却仿佛失了一块。

  是因为,方无竹不在他身旁,他即使武功再高,没有人提点他,没有人称赞他,更没有人今后与他一同进步。

  萧阳月靠在冰冷的马车边,口中呼出阵阵白气,雪花在他的脸上融化,变成混杂着鲜血的水一股一股流下。

  快好起来,和他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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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等了!!

第96章

  八年前的某日夜晚,一道年轻的人影敏捷穿行于寂静的深林之中,来人身着一身黑色短装,兜帽之下,露出一双年轻的眼眸。

  叶唯祯正在朝他们一行人临时的据点的归去途中,这群侠客都是放肆仗义之人,半月前因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在镇上惹恼了一群武林狂徒,这几日城镇四处都在张贴他们的寻人启事,那群狂徒恐怕不日就会找上门来报仇了。

  只是,正当他绕过眼前的这片白桦林,一股扑面而来的浓郁血腥味,却让他生生止住了脚步,错愕地震愣在原地。

  他们的临时据点便在这这片白桦林后,不过是一个废弃许久的山村,但胜在够宽敞也地方隐蔽,一直以来都没有被人发现。

  而此时此刻,规整的白桦林却仿佛遭遇了可怖的惊雷狂风,大片的树干被利刃切割,杂乱地倒塌一地,山村也被毁了大半,到处皆是瓦砾废墟。

  然而,更多的是尸体,数十具尸体,他们死状恐怖,大多都表皮开绽,露出底下的经脉血管,仿佛从内由外爆裂开来,全身都不见一处完整的地方。

  叶唯祯心头巨震,他连忙来到山村门口,脚下却踩了一地的混杂着碎肉的血水。

  今早山村中的弟兄们都外出城镇上喝酒作乐去了,只留下方无竹一人在山村中练武,若此时正好遇上敌人偷袭,方无竹一人恐怕也有不利。

  远远地,叶唯祯便看见一道人影坐在茅屋废墟之上,他心中一惊,那正是方无竹的背影。

  叶唯祯大声喊道:“无竹!”

  他轻功落在废墟下方,鞋尖忽地踢到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那竟是方无竹向来随身携带的折扇。折扇的扇面与扇骨寸寸裂开,几乎已被撕成碎片,浸染着鲜血。

  废墟上的人转过身,方无竹穿着一身如墨的黑衣,嘴角挂着鲜血,人中处也满是从鼻子中流出来的血迹,他的脸上却带着笑,笑得疯狂。

  方无竹从废墟上跳下,一甩衣袖,大步走到叶唯祯面前,他的腰间别着一把冷硬的铁色锈剑,剑未出鞘,显然是未曾用过。

  方无竹:“唯祯,淘花已被我悟出来了。”

  淘花扇法,与漉雪剑法,是方无竹这数年间致力于开创与练就的稀世武功,有江逸依靠《兵器无为录》铸就的“万寒之寒”漉雪剑的加持,漉雪剑法已经大体成型,但唯有这淘花扇法,方无竹始终遭遇瓶颈,迟迟无法突破。

  看着友人眸中那近乎令人胆寒的光,叶唯祯的心却愈发如坠深海般沉重,方无竹在追求极致武功的路上已经越走越远,他太疯、太不顾一切,这世上,再没有人可以拴住他。

  叶唯祯沉声道:“这些人是?”

  “前阵子那群喽啰。”

  “他们都是你杀的?”

  “是,他们都死在我的淘花里。”此时的方无竹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俊美的眉眼被疯狂所困,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气,“虽然扇子也折了,不过另做一把就是。”

  叶唯祯沉默不语,他看着那把破碎的无字无画的白色折扇,只觉心头某处愈发不安。

  方无竹定定望着他:“我武功有了突破,你不为我高兴么?”

  “自然是高兴的。”

  方无竹微眯眼眸道:“可我看你似乎并不高兴。”

  叶唯祯轻叹一声:“高兴,只是,你练到如此境界,究竟是为了什么?”

  方无竹闻言,仰头大笑几声,他抹掉唇角因短时内耗用太多内力、体内经脉负荷太大而渗出的血迹,道:“唯祯,你不会如此短视吧?”

  他抬头望着头顶阴郁的苍穹,喃喃道:“还有霍乔、还有天舛纲……这个武林还会出现很多高手……我会比他们所有人都令人敬畏。”

  叶唯祯蹙眉道:“你执意要抢夺霍乔的天舛纲吗?霍乔的武功你并非没有数,即使你练就了漉雪与淘花,也未必有十成把握可以战胜他。”

  方无竹:“所以我才势必要将天舛纲拿到手。”

  叶唯祯再无甚可说的,方无竹想做的他向来劝不了,他也会尽力帮他。但,他只希望方无竹能记得,他只有一具凡人的血肉之躯,即使他强大如厮,也并非有不死之身,更不可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方无竹太习惯于胜利、习惯于掌握他人的生杀大权、习惯于被人畏惧与仰望,可倘若来日真有一天,他败了,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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