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月 阳月 第74章

作者:路嘻法 标签: 古代架空

  赵先令大汗淋漓地咬着牙,用内力封住自己被萧阳月切断的断肢处,他的双手用力扒住周围的杂草,手指在雪地上留下道道触目惊心的指痕。

  他现在只想逃,逃开身后那个人。

  一把泛着银光的长剑忽地插进他面前的雪地中,萧阳月将赵先令从地上提起,扔到马车边的地面上,刀尖一转,顿在了离他喉心不过半寸之处。

  赵先令身体颤着,可他从来自诩为武林榜上有名的高手,怎可在萧阳月这样不知比自己年轻多少的乳臭未干之人面前露怯?

  他迫使自己抬头,却被萧阳月眸中的杀意刺透,以至一瞬间宛如经历了死亡。

  萧阳月:“为何要妨碍我?”

  “……霍乔,是霍乔……”赵先令因恐惧和痛苦冷汗如瀑涌,颤动的喉尖已经被刀锋划开细细的血痕,“他在我和周飞雁的身上都种了蛊毒,若……若不听他的,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萧阳月将刀锋划下,划开赵先令的衣衫,看着印在他胸膛之上的一颗青黑肉瘤,肉瘤周围已生出数道如茎叶般的纹路来,活物般靠着他体内的鲜血而活。

  萧阳月只淡淡扫了一眼,回头朝马车中低声问道:“董之桃,还有多久可以完成?”

  “还有两刻钟便可放针。”董之桃紧迫道,“只是最后一回,前几回未愈合的经脉都必须在此刻全部愈合,恐生变数,萧大人,麻烦你再尽力保护我们。”

  不用董之桃说,萧阳月也会这么做。

  萧阳月又低头望着赵先令,问道:“他有没有给你喂过金蛇胎子药?”

  赵先令缓缓瞪大双眼,面露一瞬的异色,他像是恍然明白了萧阳月想做什么,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口中嗫嚅道:“不……不……”

  萧阳月的手掌慢慢凝成一股内力,足以一瞬轻松打穿人的骨骼血肉。

  方无竹的治疗还未结束,就像董之桃说的,恐怕会有什么变数,金蛇胎子对方无竹的治疗有益,如果霍乔对赵先令像对尤金鳞那样,在他体内种了金蛇胎子,那萧阳月没有放弃的道理。

  就在萧阳月的手掌即将落下的一刻,眼前的景象忽地有了一瞬间的扭曲,周围纷飞的白雪,竟在一息之间变成了飞扬的黄沙。

  这诡谲的景象仅仅只持续了一瞬,眨眼之间便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原本的雪落的景象。

  萧阳月惊诧一瞬,眉间迅速多了几分警惕与思索。

  他收起内力,紧紧靠着身后的轿子,赵先令依旧同刚才一样在地上发颤,车内的董之桃也没有任何异样,似乎只有他一人察觉到方才那一瞬间的蜃景。

  这样的蜃景萧阳月并非第一次见,那时在芥子岭山顶,他也经历过如出一辙的幻境。

  萧阳月缓缓吐出一口气,凝神观察周围的风吹草动,很快就要日出,雪却还在下,如今不过还未到深冬,本不会出现这样的大雪,这雪下了这么久,说来也十分怪异。

  就在这时,一股暗色的阴风忽地从山崖下方刮来,周围白雪被吹得四处纷飞,沾上这风的一瞬,顷刻间便化作白汽。

  萧阳月心中赫然一惊,他扭过头,手指攥紧了手中剑柄。

  这股气息令他感到心惊的同时又作呕,仿佛凝聚了万千的邪恶与阴毒,骇人而强大,让他周身都泛起密密麻麻的不适,如同被人捏紧了咽喉,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股气息,他曾在芥子岭的竹林中感受过!

  阴风忽地变大,吹在人的皮肤上犹如刀割般泛着刺痛,萧阳月抬起衣袖遮挡,闭了闭双眸,只伸手贴着身后的马车,可就在他再度睁眼时,周围的景象却再度变为了黄沙。

  他肩头剑上落着的雪花变作了粗糙的沙粒,连绵的山峦也变成了起伏的沙丘,本该还未初升的太阳却变成了挂在头顶的烈日。

  萧阳月曾尝过芥子岭山顶时那幻境的可怕,那幻境之中所有的一切都身临其境,让人分不清真假虚实,身处其中,明明是清醒的,却不能轻易脱身。

  能影响人神智精神到这种地步,除了霍乔擅长的巫蛊之外没有其他可能,霍乔恐怕就在附近。

  敌在暗,他在明,萧阳月也深知,自己即使拼尽全力,流干最后一滴血,他也不会是霍乔的对手,但他不会退怯。

  萧阳月的手依旧贴在身后的马车上,他回过头,身后的马车也随着周遭的幻境变了样,陈旧的马车变成了一顶缀着艳色流苏的奢华轿子,与周围的黄沙相映,构成了萧阳月记忆中熟悉的景象。

  这是他刺杀连戈族可汗八斯贝勒时为伪装坐的轿子,风将轿帘掀起,露出了轿中人的模样,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轿中人猛地破轿而出,与萧阳月一模一样的面庞却透着几分怪异的扭曲,五官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手中握着萧阳月从前那把剑,与萧阳月撞在一起。

  接剑的力气非同小可,眼前此人也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武功,但萧阳月如今武功比起当时的自己已高出许多,很快便将对方一剑用力钉在地上,月剑穿透胸膛,血溅数尺。

  地上的“萧阳月”口中流出鲜血,穿着女裙的他濒死的模样依然惊心动魄,但他却依然笑着,伸手抓住萧阳月的剑身,手心也被刺破。

  幻境中的人的面貌逐渐变得虚幻,数张萧阳月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这张脸上,方无竹、师父、董之桃……最后仍然是定格于自己的脸上。

  “我清楚你在害怕什么。”他低声沙哑说,“你无法……你救不了他……”

  他的脸又是一阵飘忽的变化,身子没有了血肉,一缕幽魂般飘到萧阳月面前,面容缓缓变成了一个女子,是那名当初他在淮南查摩罗教一案时被他识破活捉的女教徒。

  她陡然凑近萧阳月,目眦欲裂、双目猩红着,口中吐出了和那时一模一样的诅咒的话语:“萧阳月,你不得好死……以后必肠穿肚烂、尸骨无存!你永生永世想得到的,都求不得!”

  黄沙与幽魂刹那间消失不见,萧阳月猛地睁眼,自己依然身处落雪的醉栖山山顶,手也依然放在轿子上,可那缕幽魂嘶吼般的话语,却仿佛仍然回荡在他耳边。

  他的鼻间渗出一股温热的血,萧阳月伸手一擦,强行破除幻境,对他体内的内力依然有所影响。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地自萧阳月身后某处响起,声音随着仍然肆虐的阴风裹挟而来,仿佛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辨不清是老是少。

  “浮萍阁阁主,虽说武林中早有你的名声,但你实在不过如此,同我从前杀的任何蝼蚁之人没有两样。”一道人影静静立在风雪背后,声音的的确确是困惑的,“从方无竹会因你变得畏畏缩缩一刻起,他已不配再称为我的对手。”

  萧阳月手心微颤,一时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自己身后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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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计时啦!

第97章

  萧阳月第一次看清霍乔的模样。

  怪异、畸形、可怖,这些极尽扭曲之词仍不足以描绘霍乔的相貌,萧阳月曾听方无竹提起过,霍乔年龄已有半百,上半张脸的的确确是半百之人该有的模样。

  可,从他的右耳一直到左侧大半张脸颊,明晃晃印着一道狰狞的疤痕,而自疤痕往下的下半张脸,却竟如同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子那般年轻。

  如此畸形地融合为一张面孔,让人仅仅只看一眼,便感到无法抑制的恐惧。

  萧阳月清楚,霍乔原本那下半张脸被方无竹打碎,取而代之的是万荆宗少宗主,段如风的好友顾北亭的血肉与骨骼。

  霍乔周身似乎萦绕着淡淡的,充满腥气的血雾,几乎不须内力外泄,萧阳月便可以感到他武功的可怖,这样浑身如同灌铅般沉重不能动弹的感受,萧阳月此生从未体会过,即使是面对方无竹,也没有过。

  萧阳月想象过无数次,自己与霍乔对峙时会是怎样的场景,如今,霍乔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萧阳月才确信,自己比这世间任何一个人,包括方无竹,都更想杀了他。

  霍乔望着萧阳月,畸形的脸面无表情,如同视萧阳月如蝼蚁:“你不怕我?”

  “你有何可怕?”萧阳月淡淡道,“就凭你这张从他人身体上偷来的脸么?”

  霍乔模糊地一笑:“说起来,我对张颂连的七步青莲剑法着实有几分兴趣,只可惜,他不愿意施展于我。不知今日,他的弟子否能向我证明,青莲剑法不是一个废物。”

  从霍乔口中听到师父的姓名,萧阳月心中已是怒不可遏,但他明白,自己不能冲动,方无竹还差一点便可以解开经脉的束缚,他必须不顾一切拖延霍乔到那个时候。

  “当初没将方无竹彻底毙命,是我的过失。”霍乔盯着那顶轿子,缓缓踱步在山崖边,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双眸却透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似乎正因再次有机会得以终结自己多年的宿敌而兴奋着,“但今时今日,他一定会死在我手里。”

  萧阳月:“倘若我说你不能呢?”

  “萧阁主,我知道你想替他拖延时间。”霍乔道,“我若杀了你,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霍乔话音落下,他便击出一掌,周身血雾霎时被内力冲破,连带着风雪都被无形之力破开一个巨大的裂口,带着犀利的杀气,朝着萧阳月侵袭而来。

  萧阳月只感觉一股大而十分阴冷的内力,如排山倒海的滔天洪水般向自己袭来,他举起长剑,汇聚起内力横在身前抵挡,霍乔的内力撞于他的剑身,萧阳月的指骨霎时剧烈震颤,月剑发出细细的轰鸣,他被逼着往后倒退数十步。

  萧阳月双手一阵钻心剧痛,上回在芥子岭,他仅仅只是吃了霍乔半招,剑便被打碎了,如今他硬生生吃了一整招,月剑虽未出现裂痕,但剑身也颤抖不止。

  “无为剑,当真是两把好剑。”霍乔道,“只可惜,不在对的人手里。”

  萧阳月抬头,风雪陡然加剧,几乎变为浓郁的血雾往他身上扑来,赤红的视线之中,一切又变得虚实交融,霍乔接连几招,萧阳月招招硬撑,却也是步步后退,直到后脚跟碰到马车的车辙。

  方无竹的治疗还未结束,萧阳月紧紧贴着马车,红色的雪花之中,霍乔的身影模糊不清,但夹杂着阴冷大笑的鬼魅的声音却如影随形:“你当初中了焚骨香,虽是捡回一条性命,但你和方无竹恐怕都不知道,焚骨香若与其他蛊毒相融,可让人从此幻觉不断,以致最终生不如死,疯癫而亡。萧阳月,即便你能脱离一时,往后还有无数幻境在等待你,我且看你还能清醒到何时!”

  原来他方才幻境缠身是体内未除的焚骨香所致,萧阳月紧紧咬牙,努力凝聚自身神智,却来不及躲避陡然从四方而来的四团腥风,即使能用剑抵挡,也被狠狠撞于马车上。

  萧阳月心中一惊,回头去看身后的马车,脚下的地面却在一瞬间猝然变为虚空,他与身后的马车不知何时竟已被霍乔推至陡峭悬崖的边缘,径直跌入山下的云雾之中。

  萧阳月:“方无竹——!”

  悬崖边风声作响,大风卷起他的衣衫,下坠之中遮挡他的视线,就在那一瞬,萧阳月听见一声剑响,坠落的马车猛然从中被人一刀破开,有人用手臂抱住了他,轻功落在了一处岩石的凸起处。

  萧阳月睁开眼,入眼是一片白衣,在他眼中泛着血红的风雪中,这颜色如一块洁白的明玉,让他心中一切紧迫与骇然都刹那间一扫而空。

  还是他熟悉的眉眼,他熟悉的臂膀。

  方无竹一手紧紧抱住他,一手抓紧董之桃的手臂,他将董之桃轻轻放下后,便双臂环住萧阳月的脊背,贴在他背上的掌心带着细微的颤抖,喑哑道:“阳月……辛苦你了。”

  霍乔还没有死,他们的拼杀还远没有结束,可萧阳月却觉得,自己此生就在这一刻耗尽了,往后是生还是死,他亦不在乎。

  萧阳月轻轻在他肩头阖上眼,只享受这短暂片刻的安宁,问道:“你的经脉痊愈了?”

  “是。”方无竹道,“多亏了你和之桃。”

  董之桃在彻底放针之前都须得保持手臂纹丝不动,即使是在方才马车坠落悬崖的那一瞬间,此时此刻,她亦是松了一口气,右臂已近乎虚脱地垂下,她已耗费太大精神,身影变得有些摇摇欲坠。

  董之桃喘气道:“方大人,萧大人,此后就交由你们二人了。”

  方无竹点点头,携着萧阳月从地上站起,对她道:“你找一处隐秘的地方躲着,直到我俩安全回来你再出来,期间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暴露行踪。若我俩没能归来,你便等到夜晚再趁机逃跑,庄英那边我已提前送去信件,他会派人到城外接应你。”

  董之桃酸涩道:“是,我记下了。”

  外头风声呼啸,方无竹缓缓吐出一口气,喊道:“阳月,万事小心。”

  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小心,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他还有万千话语想对他说。

  山崖上空,霍乔缓缓落在一棵巨树之顶,看着方无竹和萧阳月前后落在山脚的地面,他盯着方无竹的身影,终于止不住仰头大笑,一张扭曲的面容更是可怖:“方无竹啊,你可知我这千个日夜,多少次看见你惨死于我手中的模样吗?那可真是胜过我此生所见所有风光。”

  方无竹一身白衣,几乎看不见落雪的痕迹,他手握着阳剑,听闻霍乔的话,只是闭眸轻笑一声:“是吗?那就让我看看,这么多年,你的武功是否已经和你的人一样垂垂老矣了。”

  “你我多年相识,放心,我定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去。”霍乔负手而立,沉沉道,“我会将你们二人做为饲人,以此培育出的蛊毒,恐怕更胜于天舛地厄,我会好好将你们的武功为我所用。”

  方无竹冷冷地望着天空之上的身影,双脚周围的地面隐隐泛起细小的裂痕,转瞬之间,他的身影如一道迅疾流光,周身如潮水般悍然震动的内力,裹着阳剑锋利如一的刀锋,来到霍乔的面前。

  萧阳月紧紧跟随方无竹轻功追来,他清楚,以自己的实力绝不能和霍乔正面抗衡,他需要做的,就是全力侧面牵制霍乔,为方无竹创造时机!

  阳剑同月剑一同发出轰鸣,如同两道纠缠的彗尾,风雪被三人的内力冲破,呼啸着炸裂四散开来,空中形成一片暗光围成的无风无雪的区域,招招震动山头。

  霍乔仍然赤手空拳,他的面目充斥着骇人的血色,口中却发出癫狂的笑声,即使方无竹和萧阳月二人包围他,他竟然也一时毫发无损,黑衣被方无竹的剑风撕扯碎裂,露出如岩石般遍布奇异纹路的、几乎已变成铁灰色的胸膛。

  方无竹心头一震,他知道霍乔擅长用蛊,这些年间,霍乔也必然用了很多邪门的法子来修炼武功和肉体。天舛纲的功力本就有强基筑骨的效果,再加上蛊毒,霍乔已是完全入魔了。

  霍乔大声狞笑道:“方无竹!哈哈哈——实在是太可笑了,比起当年,你的武功竟没有丝毫长进!你胜不了我!你永远胜不了我!亏我多年来一直视你为宿敌,只可惜,我如今在你身上看到的只有愚昧与软弱!”

  霍乔话音落下,方无竹和萧阳月二人便同时敏锐察觉一股强劲内力迎面袭来,双双打在他们的剑上,二人退后落于地面,林中一时狂风大作。

  方无竹凝眸望着霍乔的身影,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刚刚痊愈的经脉正跳动滚烫,口中呼出一口寒气。

  他扭头去看萧阳月,萧阳月的肩头被霍乔撕开一条伤口,已是血流如注,呼吸也很是急促,萧阳月却笃定地回望着他,示意自己还能支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