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辞半阙踏歌行 宫辞半阙踏歌行 第50章
作者:无韵诗
片刻的师慈徒孝,很快就在接下来的话里消失无踪。
“自然是到大榕树下练。”花知焕收了手,指着大榕树道,“这大榕树里藏着无数的野蜂,一代复一代盘踞在此,现在整棵树已然是一个巨大的蜂巢。”
江千夜汗毛倒竖,转头看着那大榕树,侧耳倾听,果然听到密密麻麻的“嗡嗡”声,不知有几千万只野蜂在那处爬动。江千夜脸瞬间煞白,惊恐不已:“师……师父,你不是要我跟野蜂搏斗吧?”
“聪慧。”花知焕道,“夜晚野蜂归巢,不会大规模出动,我用石子小面积惊动蜂巢,控制野蜂出来的数量,你便用天阙剑格挡击杀野蜂。”
“这是什么魔鬼训练啊?”江千夜站起来,急赤白脸,“师父,你嫌我命长?树下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我进去就被蛰成猪头了,还练什么剑?”
“不会的。”花知焕微微一笑,“为师虽无法行走,但手上功夫还在。若你被蛰得厉害,我便用石子帮你处理多余的野蜂。别怕,我们循序渐进。刚开始你只需要对付十来只,等你稍有进步,我再多放些出来。”
虽然他如此说,但江千夜最怕飞虫,偏生还要用它们来练剑。
“师父,那你可得警醒着啊~”江千夜心惊胆战,“我被蛰死,你就没弟子了。”
“放心。”花知焕伸手指树下,“快去吧。”
江千夜壮着胆子往树下走,眼看要到树荫边,听着那密密麻麻的抖动翅膀的声音,恐惧瞬间将他淹没。他可怜巴巴地回头看他师父,几乎快哭了:“师父……你可别骗我啊~”
“不骗你。”花知焕催促,“快进去。”
树下伸手不见五指,野蜂个头小,飞行发出的气流极其微弱,不易被感知。即便是煽动翅膀的嗡嗡声,也会被其它栖息在巢穴里的野蜂掩盖部分。江千夜要在这样的环境下对付野蜂,要比在水面练剑更加专注。之前若是失手,大不了变落汤鸡;现在若是失手,便是鼻青脸肿。但他知道这样的方式会让效果加倍,当即鼓起勇气走入黑暗中。
一进入树荫里,江千夜便进入警惕状态,凝神屏息,全神贯注调动五感感知周围的细微变化。“嗖”一声极细的破空声滑过头顶,“噗”一下打在蜂巢上,“嗡嗡”数只野蜂瞬间出巢,挥动着翅膀冲着江千夜袭来。
江千夜闭着眼,汗毛倒竖,双手握着天阙剑,右耳听到由远极近的翅膀煽动声,脖颈处感受到细微的气流,当机立断挥剑往右边一刺,声音戛然而止。“叮”一声,剑尖刺中一只小小野蜂。
来不及庆幸,脖颈处极细气流微动,又一只野蜂朝着他后颈袭来,江千夜果断朝后一刺,又一只野蜂被刺中。
连续两次成功,江千夜信心大涨,之前对野蜂的害怕也一扫而光。“唰唰唰”几剑便将余下的几只野蜂搞定。
“小子,不错。”远处,师父赞许的声音传来,“接下来,野蜂数量将加倍,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江千夜不敢出声,生怕惊得野蜂倾巢而出,到时即便师父有千只手,只怕也不能保全自己这张脸。
他凝神屏息不敢大意,集中所有注意力感知四周细微的变化。“嗖”耳中听到石子细微的破空声由远及近,心头忽然升起一股熟悉感:师父石子功夫的手法,倒像是哪里见过。
紧接着“噗”一声,石子打击在蜂巢上,“嗡嗡”几十多只野蜂瞬间出巢,江千夜连忙收心,警惕着四周动静。黑暗中,只听得野蜂们朝他袭来。“唰唰唰”单手挽剑,冲在最前面几只野蜂瞬间被击落。
“看来为师小看你了。”师父说完,又是“嗖”一个小石子袭向蜂巢。这几十只野蜂尚没杀完,又有不知多少只“嗡嗡”挥着翅膀向他袭来。
江千夜瞬间手忙脚乱起来,野蜂一多,他就没时间细细判断每一只的方向和距离,耳中全是密密麻麻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他只得挽起剑花“唰唰唰”护住头脸,黑暗中听得野蜂密密掉落地面,不知死了多少只。
他这边动静一大,惊动了蜂巢破洞中的野蜂,不用师父的石子,便有野蜂陆陆续续从破洞飞出来袭击他。
江千夜汗毛倒竖,顾不得手臂酸痛,剑花挽得密不透风,但也是顾头不顾尾,只觉屁股一痛,被漏网的野蜂蛰了一下。
“啊!”他痛得闷哼一声,怕招来更多野蜂,不敢大声呼痛,心头直骂那食言而肥的老狐狸。
“你胡乱舞什么?”听他呼痛,老狐狸坐在轮椅上优哉游哉地说道,“守式的剑招都忘了么?你试着用起来,对付区区上百只野蜂不在话下。”
野蜂的毒性不小,江千夜屁股上被蛰的地方瞬间刺痛如火烧,还牵连四周的经脉也跟着又麻又痛。他痛得眼泪忍不住地流,再不想被蛰,只得一边回想守式剑招,一边生涩地格挡。
守式剑招诡奇多变,连绵不断,连贯用来如行云流水,正手剑反手剑完美搭配,相得益彰,剑影重重如倒扣的钟,将人牢牢护于剑下。
不过江千夜不熟悉剑招,生搬硬套,完全不能灵活应用,手忙脚乱之下反而还不如之前应付得好,很快又被一只野蜂蛰了鼻子。
“啊~”鼻子痛痒难当,眼泪鼻涕齐流。他知那老狐狸靠不住,若不想被蛰成筛子,便得努力自救,忍痛奋力格挡。
“你的反手剑怎么使成这样?胳膊是木头做的吗?提线木偶都比你灵活。”眼看他被野蜂包围,应付得手忙脚乱,那老狐狸还在一旁冷嘲热讽。
江千夜心中憋着一股气,决定不能让他小瞧了自己,全神贯注努力回想剑招,尽力还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待到子时,江千夜还在奋力击杀源源不断飞出来的野蜂。花知焕见时间差不多了,手上发力,五枚石子风驰电掣袭向蜂巢,力道不轻不重,将将堵住蜂巢破口。
江千夜浑身是汗,“唰唰唰”将剩下的野蜂解决掉,手一软,天阙剑“当啷”掉落在地,人也一屁股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喘气。
“如何?”花知焕推着轮椅缓缓来到江千夜面前,手伸向他。
江千夜累得够呛,但不想坐在野蜂的尸体上。拾起天阙剑,抓住花知的手站起来扶着轮椅背,喘道:“待~待我喘口先~”
待在这巨大的蜂巢下,着实让人不安,他勉强推着轮椅走出树荫,如一摊烂泥倒在地上,摊开四肢仰望天空,只想好好喘口气。
“被蛰了几次?”花知焕轻声问道。
他还有脸提。江千夜胸口剧烈起伏,实在气不过,不满道:“出尔反尔~之前说有你在,万无一失呢?”
“我可没说过这话。”花知焕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瓶药膏递给他,“为师早替你备好了药膏,专治野蜂蜇伤。”
这老狐狸还是有备而来。江千夜身上被蛰的地方又痒又痛,不要白不要。伸手夺过药膏,气喘吁吁地嘲讽他:“您老人家还真是周到啊~我谢您祖宗十八代。”
“不用谢我。”花知焕不在意他的冒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不要怪为师心狠。若不被蛰几下,你便不会拼尽全力。”
江千夜无奈地道:“是是是,您老人家最好了。我先送你回去,你住哪?”
作者有话说:
是仇人,是舅甥,是师徒……
第62章 疑是故人来
花知焕道:“我暂住山里,约莫两里山路,自己能回去。你先回镖局上药吧,鼻子肿了。”
江千夜摸了下肿痛的鼻尖,洒脱一笑:“小爷难得丑一回,无妨。先把你这伤残人士送回去。”起身去推轮椅,“往哪边走?”
“往左。”
凉月幽幽,山间虫鸣吱吱,倦鸟还巢。爷儿俩顺着山路缓步而行,一路讪牙闲嗑,倒也有趣。
盏茶功夫,一间破木屋出现在开阔地,是一间猎户木屋,十分简陋,门窗极小,摇摇欲坠。
“师父,你就住这里?”江千夜疑惑,这人随手就能掏出千两银票,举止谈吐风度儒雅,必定是豪门世家子弟,能住得惯这么差的房子?
“嗯。”花知焕解释道,“离你练功处近。”
江千夜推着他到门口,木屋有一道门槛,轮椅进不去。伸手推开门,一股木头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江千夜先进屋,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上油灯,这才看清:木屋十分简陋,只有一张极小的木床,中央一个火塘,吊着一个黑漆漆的罐子,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江千夜回头看他师父,他正扶着木门努力站起,疼得浑身发颤。江千夜立即上前搀扶他:“受伤了就别逞能,我背你进去。”说着就要弯腰背他。
花知焕疼得直颤抖,连忙阻止他:“别!我肋骨断了,背不得。”
江千夜皱眉:“这是摔了一跤?是被人打了一顿吧?”
“别说风凉话了,扶我进去。”花知焕根本站不住,咬牙道。
“背不得,能抱吧?”江千夜连忙用身子撑着他,“还有哪处有伤?”
花知焕疼得满头大汗,提腿颤颤巍巍往门里迈,好不容易迈进去一脚,股骨断裂的那条腿站立不住,钻心地疼,一个趔趄摔在江千夜身上,疼得无法开口。
江千夜不再犹豫,俯身将他抱起,两步走回屋子将他放在床上。花知焕被他一抱,胸口剧痛,顿觉眼冒金星,躺在床上剧烈颤抖,双手攥拳,强忍疼痛一声不吭。
“你武功这么高,谁能把你伤成这样?”江千夜追问道,“被仇人伤的吗?”
“你~只需好好练剑,不用管我。”花知焕满头大汗,虚弱地道,“你回吧~明日准时见。”
“你是我师父,你伤成这样我怎能不管?”江千夜想伸手去揭他面罩,又缩回手,“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不是没心肝的白眼狼。”
“你有这份心,我便无憾了。”花知焕疼得皱眉,劝道,“但你留在这里,我也不会好得更快。还是早些回去,莫让莫远歌起疑心。”
江千夜立时闭嘴,学剑的事不告诉第三个人,他不敢让师父知道远哥也知晓此事。
花知焕见他低头轻抠手指,还当他舍不得自己,柔声道:“放心,我会照顾自己。去吧。”
“那你当心些。”江千夜有些心虚,不敢看他,“我把吃食和水备好再走。”
转身揭开火塘上罐子一看,里面是半罐冰冷的稀粥。师父受伤这么重,吃得这般寒碜,却坚持来教自己练剑,这份恩情压得江千夜有点喘不过来。默然将罐子盖上,一声不吭在火塘里烧火。
花知焕知他难过,当即道:“我昨日才住进来,之前有地方住。”
“夜太深,将就对付一下。明晚给你带吃食过来。”江千夜沉声道。
“嗯。”花知焕周身剧痛,勉强让声音听着柔和些,“别的也就罢了,记得给我带壶酒。”
“你伤太重,不可饮酒。”江千夜眼睛微红,背对着他偷偷拭泪,“还需要什么药,我给你带。”
花知焕闭眼半躺,轻叹:“唉……药能医病,酒可解愁。为师需要的不是药,是酒。”
江千夜转头看着他,这人颓然躺在床上,满身伤痛,万分悲凉。到底遇到过什么,才会让他变成这般模样?为何都只剩半条命了,却还要强撑着来教自己剑法?
“师父,你究竟是谁?”江千夜起身走到花知焕面前,很想揭开他脸上的黑布。他不能动弹,只要自己揭下那张布,困扰许久的问题就有了答案。
花知焕惊觉他的意图,吓得浑身发冷,艰难地往里挪动身子,寒声警告他:“你想做什么?离我远些!”
他一动便痛得发颤。江千夜见他如此,强行压下那念头,紧盯着他,眼神凌厉寒冷:“即便你对天阙城有天大的愧疚,我也不值你这般拼命。你究竟是谁?”
“星河,你看到我脸的瞬间,我们师徒缘就尽了。”花知焕微弱地咳嗽了声,努力往后躲,“你会后悔的。”
“你这般害怕我看到你脸,是怕我怕认出你吗?”江千夜逼问道,“我透过光看过你的侧脸的轮廓,高鼻深目,不像容貌损毁。”
“星河……”花知焕声音发颤,哽咽着哀求他,威胁他,“实话告诉你,我已不打算活了。只要教会你剑法,我便立即赴死。你若揭我面纱,便是逼我马上去死。”
江千夜后退两步,忽而满眼悲伤:“师父,究竟为何?”
花知焕闭着眼,低声道:“我有我的难处,别逼我。”
见他万念俱灰,病骨支离地躺在那里,江千夜心头某处一阵隐隐作痛:“师父,我不逼你了。我好不容易有长辈疼爱,你不要死,我一辈子孝敬你。”
花知焕心头酸楚得紧,被这臭小子逼到了绝路。以肘覆面,伤心难抑制,只哽咽着说了个“好”,便再说不出话。
同是他乡沦落客,江千夜叹息一声,转过身去继续忙活。待把粥热好,水烧好放在床边,花知焕依旧一动未动。
“师父,我先回去了。明日亥时我来接你,你千万保重。”江千夜垂手立于床边。
“嗯。”花知焕低声应道。
江千夜依依不舍看了他一眼,转身出门,将木门关好,隐于黑暗中。
回到镖局,莫远歌还在灯下看书。开门的瞬间,莫远歌见他一身狼狈,连忙放下书过来:“怎么伤成这样?”
双手捧着江千夜的脸,细细查看他红肿的鼻头,明明满心担忧,却又忍不住想笑。
“别提了。”江千夜疲惫地将天阙剑丢在桌上,沮丧地道,“出门踩狗屎,放屁砸脚后跟。被野蜂蛰了。”
“你不是去练剑吗,怎么又被野蜂蛰?”莫远歌细细查看他身上,“别处还有伤么?”
“嗯。”江千夜累得不想说话,掏出花知焕给的药递给莫远歌,“屁股、腰都被蛰了,又痛又痒,帮我上药。”
莫远歌当即帮他脱衣,刚把衣衫褪到腰间,便见他已然结痂的腰又肿了一块,心疼不已:“你这伤上加伤,何时能好。”
江千夜精疲力尽地趴在床上,身子软成一滩水,困得睁不开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天塌下来我也得先睡一觉……交给你了。”
莫远歌原本还想给他试试制好的练功器具,只得作罢:“睡吧,万事明天再说。”说完便轻轻给他伤口涂抹药膏。
药膏涂在伤口上,凉悠悠十分受用。江千夜舒爽地把头搁在莫远歌腿上,红罗帐暖,美人添香,他要融化在远哥温暖的手心了,慵懒地叹道:“啊~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