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他本光风霁月 第19章
作者:baicaitang
几名纨绔子弟惯常于风月楼寻欢作乐,讥笑章璎连女人衣服里头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章璎受不得激,便亲自来看,明日也好杀杀那帮人的威风。
他对男女情事尚还懵懂不知,心里头却已揣进一个小西河王,还未来得及欢喜,便被迎头一盆冷水泼得只剩下伤心。
混混沌沌入欢场女子的闺房,宽衣解带时候踉踉跄跄跑出,正撞上一道熟悉的影子往楼上雅间去。
正是那时官至九卿的周渐学。
他旧日跟着义父,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
端一副善人貌,那时候无人知是一颗豺狼心。
周大善人也会来这样的地方?
鬼使神差,章璎踩着极轻的脚步跟紧。
见周渐学于拐角处敲朱红木门,咚咚咚响三声,一快两慢。
三五名高大男子身着布衣分立两侧,若有异动,腕间紧握的刀兵倾刻取人性命。
廊外鲜花盛开,笙歌月影,熏风拂来,水波不惊。
章璎绕行梁上,身轻如燕,悄悄推开一片瓦。
室内大红灯笼映花蕊,琥珀色的酒在案前氤氲而开。
一人背对他的视线盘膝而卧,袍摆绣着清隽的兰花。
仿似化入影影绰绰的酒香中,看不清楚脸,分辨不清年纪。
乌黑的发缠作鬓,修长脖颈处有一片蝴蝶状的刺青。
雪白肤色映着蝴蝶振翅欲飞。
章璎眨了眨眼,那人更换坐姿,刺青须臾不见,只余一片鲜红的领,如梦生幻觉。
周渐学面容正对他的视线,低眉敛目,恭敬有加。
“宫里传来消息,卫皇后有意带太子爷浴佛节出宫礼佛,此行不会大张旗鼓。”
背对他的人面戴纱笠,声音亦有作伪。
听起来尖锐刺耳,分辨不清本音。
“此信为真?”
“到时正可一举……”
周渐学用手做了一个杀的动作,并干净利落地对着虚空砍下。
那人的语气带着针尖一般的讥讽,“谁又知道外头声名远扬的周大善人,背地里杀人如麻?”
周渐学也不辩驳,反饮一口酒道,“我本便不是好人,只是坦坦荡荡做小人,又怎么有做伪君子来的长久?如今年幼的太子是民间的希望,太子一死,民心必乱,天下四分五裂,与北辽和盟已快到期,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光景?”
那人又饮一杯,身着锦缎灿若云霞,好似哪家的王孙贵公子。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远远传来艺妓清越婉转的唱腔,他们说商女不知亡国恨,然而乱世再起悲音,便悲上加苦,苦上加霜。她们身不由己,命不由己,浮萍一般,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靡靡之音入耳内。
此时月明天际,星火跃动,惊天的阴谋于花团锦簇中展露雏形,反射进入章璎缓慢扩大的瞳孔中。
章璎捂住嘴。
周渐学与人密谋杀害太子,谋图天下大乱,只不知搅动天下风云,于他周家有什么好处?而这幕后之人又是什么身份?天下熙熙攘攘,这二人三言两语便欲将苍生拖入绵延战火之中,是否还指望民间为他们歌功颂德,立墓做碑?
眼见就要到浴佛节,义父尚在南方,此等大事书信往来,也不知是否来得及?
章璎脑海电光火石,欲悄无声息下梁。
第37章
漆黑瓦片落下,惊动里面的人。
袖箭疾如闪电射出,若非章璎躲的快,身上便多一道血口。
周渐学往屋顶看去,见一只猫从梁上过,须臾不见踪影。
“无碍,是一只猫。”
那人手指和乐敲打节拍,恍似没有听到。
凌厉的袖箭方才从他衣袍中出。
室内香阵冲天,花灯摇曳,透窗看去,春夜起绵雨,星辰坠满江,正逢良时美景,该饮一杯佳酿。
章璎死里逃生,直往清风苑而去,即刻修书一封,差人秘密快马加鞭南下送去,这才重重喘息一声,顾得上擦拭额头的冷汗。
温蓝正在隔间,一刀一刀地刻着他的面具,满地的木屑落在地面,被风卷动出灵活的形状,似听到外头的响动,放下面具往卧寝的方向而去。
“发生何事?”
章璎如实相告。
温蓝脸色渐沉,“此事你若告知宫中,宫中是否会信你一个孩子的话?即便信你,刺客得到风声,当日未来寻刺,你便是欺君之罪,要拖着章家一道下地狱,若刺客当真来行刺,牵扯入行刺龙子的大事,你又怎经得住恶人反咬一口?皇室为掩盖丑闻恩将仇报的事并非做不出来,你又如何全身而退?李景厌恶卫后已久,是否借这个由头废后?到时候太子孤苦无依,如何能挡住四处而来的刀枪杀伐?”
温蓝所言句句为实,刀刀见血。
章璎一时无言,未将书信章荣海一事说出口,内心已有决定。
他若不告知宫中,不暴露身份,温蓝担忧的一切也便不会发生。若到浴佛节那天仍旧未收到义父回信,他便在青盐寺暗中一路跟着卫后与太子,兴许到时有些用处。
他们刺杀李景也算一条好汉,伤一个孩子不免下乘。
温蓝安抚他,“你若能装作不知此事,对你与章家甚至是太子都好,皇后带太子离宫,即便无人通风报信,想必也有足够的护卫,必能安然无恙,到时卫家一定会将太子遇刺的事情压下来,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陛下也便怪罪不到皇后头上。”
章璎假意应下,哄温蓝道,“好温蓝,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不会让你为难。”
温蓝半信半疑,对上一双灿灿生辉的凤凰眼,竟一时说不出来半个字,便如此敷衍过去。
既入耳中,便不能装作不知。
闭目塞听只是在欺骗自己,温蓝所言诚然有理,但却在拿太子的命与中原的未来做赌注。
而他做不到知道真相却毫无动作。
为不将章家牵扯进来,章璎决意隐藏身份,孤身一人赴险,非他有勇无谋,实属情势逼人。
若皇后带的人手足够,即便他不插手也能化险为夷,到时候正如温蓝所言卫家必定来善后。
若皇后带的人手不够,或中途出了意外,他一人虽寡不敌众,但若早有准备,隐在暗处伺机出动,未必会在刺客手中占下风。
少年肝胆热,总想做英雄,倚仗一身武艺,骑着小毛驴便往生死路去了,沿路阳光正好,万物鲜活明媚。
寺庙一定藏于深山。
青盐寺内古木参天,石道布满苔藓。
寺庙金顶铺满琉璃,巨佛下盛开色彩缤纷的酥油花,外间有风拂过经幡的声音。
章璎跪在佛像前,却从来不信佛。
与章珩闲散拌两句嘴,他心神不宁便借机离开,四处寻找卫后与太子的行踪。
章珩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孩子,但他忘记自己此刻也是一个孩子。
章珩担心佛祖怪罪。
佛祖爱世人。
佛祖从来不渡世人。
他知自己这一走便不知何时回来,因半月不见人影是常事,章家人不会大惊小怪。
正脚步匆匆,迎头撞上一盆水,原是衣裳被路过端水小僧浇湿。
小僧赶忙道歉,章璎摆手说无妨。
他此行并未携带换洗衣物,便去马车翻找出温蓝的旧衣换上。
临行前见温蓝包裹中置一还未完工的金黄蝴蝶面具,双翅栩栩如生。
温蓝刻这面具已有好些日子,说将来送他做生辰礼物,作为他送他印章的回馈。
如今便提前用了去,否则便要撕一截袍子用来挡住脸。
若撕了温蓝的袍子,温蓝会撕了他。
章璎不知,他前脚离开,后脚盯着他的温蓝也跟着离开。
至于温蓝出去做了什么,无人知晓。
第38章
发生了最坏的一种情况。
皇后带的人马虽然足够多,但太子因贪玩远离人群。
章璎在山下遇到太子。
那时候太子的奶娘已被一刀捅死,歹人正欲对太子举起屠刀,太子涕泗横流,两只胖手胡乱挥舞。
章璎从斜侧冲将出去,猛地将太子揽入怀中。
因刺客措手不及,反而让他占据上风,一夹马肚,马蹄疾奔,将追兵甩至身后。
他们沿途经过渡江口,越过松树林,尽处见三五行人,行人复为青山遮。
小毛驴骄傲昂头,在白石岗上停下。
日光照亮来路,也照亮去路。
风拂动了青布巾,远处的山野原来藏酒家。
他下马打酒,顺手给太子买一串糖葫芦。
店家笑问,“可是哄家中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