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他本光风霁月 第20章
作者:baicaitang
章璎笑答,“一个不听话的小不点。”
宫中玉盘珍馐,少有民间百味,太子吃的齿颊留香,满嘴鲜红,不忘询问他的名字来历。
他半真半假说是跟随家族礼佛,路见不平这才拔刀相助,并未告知自己名姓。
太子深信不疑。
章璎带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疲于奔命,到底失手被擒,背脊添一道血红伤口,腥气扑入鼻腔,夹杂尘土的气息。
他护着怀里的孩子摔在马下,小毛驴被歹徒牵走,忿忿刨土坑。
水牢中的水冰寒刺骨,身子泡进去,脚掌堪堪触地,便似被无数看不见的刀刃来回贯穿,太子险些被连头淹没。
他年纪太小,水中长久的话不死也要伤及根本,往后是否有后还两说。
章璎揪着他的领口将人提到肩膀上,垂眸看向水中自己苍白的倒影,认命叹一口气。
如果他不管不顾,完全可以拽住从高处垂下的铁链,悬于梁上,不让自己受到分毫寒气侵蚀之苦。
若要带着太子,便没有办法施展轻功。
他做不到独善其身。
这个孩子如今是太子,将来是陛下。
李景是个拥有铁血手腕的暴君,却决然不是一个昏君,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极有手段的皇帝。
百姓在他治下苦不堪言,然而没有人胆敢反了他。
曾经的丹阳王便是下场。
民间的希望渐渐转移到这个十来岁的孩子身上。
他的母亲是爱民如子的卫氏,他的舅舅是素有正名的卫琴,他的外祖父与高祖兄弟相称,从出生即万众瞩目,四海所期。身背救黎民于水火的责任,将来子子孙孙还要绵延百代,焉能就此冻毙于风雪?
即便这个孩子不姓李,他又是否忍心让无辜者陷入悲惨无后的绝境?
至于自己一一
兴许身强体健,年少血热,未必会有大问题。
他自幼流离失所,早已吃尽乱世之苦,虽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见盛世,但知自己双肩所负为将来。
章璎的下半身渐渐失去知觉。
但他的上半身不敢动。
小太子还在他的肩膀上,变成一个小话痨。
说他饿了。
他总不能指望他割一块肉。
还说如果有一天有人带着同样的面具出现在他面前,一定会认出他。
小骗子。
小骗子抱着他的脖颈,身体一起一伏。
十来岁的孩子,幼稚可爱,自以为沉稳。
章璎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一片黑暗中支撑到什么时候。
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身体绷成一根弦,而再紧的弦总有断掉的一刻,断弦的弓便如一捆无用腐木。
第39章
刺客没有来,救援的人也没有来。
昏昏沉沉的章璎转而回忆起小西河王木无表情的面容,压下心中的酸苦之意。
小古板若知他身陷险境,是否会来救他?
他要娶他的阿姐。
若这一次不能活着出去,希望小古板能与阿姐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他若是死了,温蓝定然不会留在章家,衣柜里有一些金银,兴许温蓝找到,可以带着离开。
义父或许会伤心,但不会伤心太久,因为章珩还在身边。
失去意识的时候,他看到花翁慈祥的面容在空中飘,再度清醒过来,人已到卫家。
卫琴刻意隐瞒太子身份,章璎心知兹事体大,情有可原,便顺着卫琴的话圆下去,将对太子的说辞又与卫琴复述一遍,他的脸颊浮肿不堪,就算摘下面具也无人认得,卫琴见他执意要走,也未阻拦。当时卫家人找到他们时没有见到刺客,只见到栅栏外拴着的一匹雪白骏马。
章璎牵着他的小毛驴从卫家一瘸一拐地离开,途经一处附近茶馆之时正遇到温蓝。
“自从发现你不见,我便知定是去救人,却始终寻不到影子,后来听说卫家走失小主子,这才在卫家附近守株待兔。”温蓝叹息,“你这样鲁莽,小心暴露身份,招惹穷凶极恶的刺客报复,连累章家有了大麻烦。”
“我带着你做的面具,穿着你穿的衣裳,连卫家人没有认出来我。”
“脸怎么了?”
“为了救那个小不点。”
“你不准备让太子知道你做的一切?”
“兹事体大,陛下厌倦太子母子,因父亲曾教导过太子已对父亲有所嫌隙,如今章家明面与东宫保持距离,不必多此一举,再生事端。”
还有一个原因章璎没有说。
义父行事小心谨慎,思虑周全。
他私自救下太子是迫于无奈,其他涉及朝堂的大事远非自己能力所能定夺,只有按兵不动,义父回来后才方便决策。
那时候该怎么做,便全听义父。
温蓝碰了碰他的脸,目光晦暗,“你像一只猪头。”
章璎瞪了他一眼。
温蓝嗓音温柔下来,“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你。”
章璎似已极累,靠着温蓝的肩,“让我睡一会。”
他靠着温蓝的肩膀,片刻没有动静。
温蓝脸色一变,捞他入怀,一碰脉搏,竟如游丝般。
老大夫在客栈中摸着胡须。
病榻上的孩子金玉样貌,若非眼下状况,将来不知惹多少女儿家伤心。
他行医多年,一诊便知,这是被冻坏了身子,日后怕不能人道。多大的年纪,后半生便要生不如死。
天意喜摧少年郎,半点不由人。
老大夫将章璎的情形说与温蓝,温蓝沉默良久终于道,“他如今的情形,自己知道吗?”
“发生在自己身上,怎会察觉不到?”
“将来能否恢复?”
老大夫叹息,“怕是艰难。”
两锭银子落入老大夫手中,温蓝一双猫眼变幻莫测。
“他向来好面子,希望此事不要外传。”
老大夫点头应下,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孩子沉沉闭目,似柳枝,又似顽石。
风透轩窗,正是良辰美景,温蓝却无心观赏。
章璎的身体在卫家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如今只是体力不支,但卫家的大夫忙乱之中只顾保命,兴许还未发现其他异常。
他看着病榻上的章璎,将手伸入章璎身上衣兜。
章璎穿着他的黑衫。
黑衫里放着他的印章。
印章上的字章璎向章荣海求得。
这是章璎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章璎拿走的蝴蝶面具是他要送的回礼。
如今蝴蝶面具回来,那枚印章却不翼而飞。
兴许落在小太子手中。
倘若真是如此……
温蓝始终未曾吐露真言。
如同上一次章珩般。
章珩与温蓝更加亲近,章璎只以为章珩喜欢温蓝。
章珩性格越来越内敛沉默,关于幼年之事只字不提,与章家人的交流少的可怜,于是章璎便从来不知背后原因,直到后来被赶出章家,便更加没有机会见到章珩。
他照顾章珩整晚,醒来之后温蓝告诉他,章珩的烧退了,便就此安下心,以为是温蓝照顾了章珩,却不知温蓝根本没有看章珩一眼。
温蓝盯着病榻上的少年,舌尖在那段苍白唇瓣上轻轻一舔。
他并不餍足,而是把牙齿落在少年颈窝处上下一合,腥气扑入鼻腔,仿似循着味便能把人吞下肚去。
章璎不信佛,不跪佛。
温蓝不信佛,却跪佛。
因他惯常戴了一张假脸,面具之下还是面具。
第40章
章璎醒来的时候,枕边蝴蝶面具不见,温蓝亦不见。
他带走面具,兴许由于面具还未完工,留下字条解释道,临时有事出去处理。
于是他二人落在旁人眼中,便一前一后回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