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他本光风霁月 第26章

作者:baicaitang 标签: 古代架空

第49章

  “你又因何而落泪?”

  章璎反问,“陛下又为什么用我来赌呢?”

  李景笑了声。

  章璎落泪的原因,与他用章璎来赌的原因一样。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他们两个人,究竟谁是可怜之人,谁是可恨之人?

  “你不偷宫中的布防图,总有人来偷。我不死在你手里,也要死在别人手里。想来也没什么差别。我死了,你要怎么办?”

  “我会逃,如果逃不了,兴许地下您会见到我。”

  “若地下见了你,兴许还能再来赌一局。”

  “赌什么?”

  “赌我的儿子江山是否能长久。”

  “盛世将要太平,太平必将长久。”

  “非也,辽人虎视眈眈,天下未必太平。羔羊我不宰杀,必有他人觊觎。”

  “陛下把人视做羔羊,可有考虑过羔羊的感受?”

  李景沉默已久却道,“你非我眼中羔羊。”

  羔羊由人宰杀,随从大流,碌碌无为且浪费口粮,没有存在的价值,只是一滩活腻的烂肉。

  他杀的羔羊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黄泉死路魑魅道上,一个人走也不亏。

  “那我是什么?”

  李景笑开来,“你是精怪,我还未试过是否身怀名器,倒有些后悔。”

  章璎险些气笑。

  死到临头还在占他口头便宜。

  没有人想到恶毒的暴君死前仿佛一位看穿世事的智者。

  砒毒入肺腑,李景已气若游丝,血红的眼睛看向空中,眼球渐渐爆裂出血。

  在他死去的最后一瞬间,听到耳边有人说一一

  “如果我早些出生,若知陛下在冷宫是那般境遇,必定日日温饭做粥,不让陛下孤单十年。”

  李景的手忽然反握住章璎,握的很紧很紧,到死的时候都没有松开。

  手背青筋暴突,眼角尚有一滴未曾干涸的泪。

  章璎抱着暴君的尸体,轻轻阖上他的眼皮。

  他还没有来得及问,他对五十散中的砒石是否知情。

  但李景永远开不了口了。

  章璎冷静地挪动暴君的尸体,将他伪作自缢而亡,挪动尸体的手指却在微微发抖。

  他后来细细回忆,许多事情都有迹可寻。

  圣祖皇帝后宫有许多女人,李景的母亲只是其中一位并无身份的贡女。

  贡女按例不得产子,她偷倒避子汤,并怀身孕,瞒天过海生下李景,皇帝迫于无奈接纳这个孩子,转身将贡女赏赐给需要笼络的大臣。

  李景的生母自此成为不传之秘。

  这在当年是君王把控人心的常事。

  贡女在暴力与无止境的折磨之下替大臣生一对双胎。

  这位大臣后来卷入贪污案中,全家被发落。

  李景的母亲和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被砍断头颅。

  母亲的头颅滚落在李景的脚边,直勾勾地盯着他,七岁的李景受到刺激,回宫大闹一场,自此被关押冷宫。

  听说十七岁才被从不见天日的宫殿接出来。

  彼时头发已生至脚踝,脚边四处都是被啃断的老鼠残肢。

  在冷宫这许多年,他靠食鼠饮雪活下来。

  他的父亲存心饿死他,也便无人给他温饭做粥。

  孤独的十年中唯一陪伴他的只有鼠与蝼蚁,还有冬日一场又一场的雪。

  或许这也是后来他对自己的发妻与亲子不屑一顾的原因。

  因他父亲从未在意他,他也不会在意自己的儿子,曾经所经所历让昭宁太子又尝一遍。

  他以为这是常态。

  若是当年有人能看他,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但世人凉薄,并无人在意一个关押在冷宫的皇子。

  纵观李景的人生,每一刻都在赌。

  杀自己的弟弟是赌,福州王死后赌自己的父亲爱子心切,必然会随之而去。后来登上皇位,所做所为亦无一不在满足私欲。或许他在这世上从未得到真心,便觉得无趣透顶,不明白众生庸庸碌碌为何活着,杀人反而是在帮他们解脱。

  一个念头从章璎脑海中顿生。

  李景死前平静,是他已早无生志。

  或许从很多年以前,那母子三人的血溅落在李景脚边时候,李景便已经死了。

  你怎么能指望一具活尸爱他的妻子,爱他的儿子,爱这世上的人们?

  李景死了。

  章璎逃了。

  却被小西河王一箭射中脚踝,也射中小毛驴的脖子。

  小毛驴在他怀中奄奄一息断了气。

  死的时候四肢扑腾,呼吸粗重,瞳光渐渐涣散。

  小毛驴脖子上的铃铛还在滴滴答答地响,以为会走向天涯海角,最后却在宫里的地道埋了骨。

  新君将他交与戚淮审讯。

  不为外人知的理由太多,多到他自己已微不足道。

  那时候他怎么敢和戚淮透露温蓝在什么地方。

  温蓝带着小宴,若小宴身份暴露,新君为报母仇,怎会留他一条命?

  后来温蓝回来,直到顶替他身份时候章璎才知道,原来新君审问他温蓝的下落是因错把恩人当做温蓝,并非小宴假死逃生一事被发现。

  这时候温蓝也搅和进来,便更加不能说。

  他答应过崔昉,就不会食言。

  他什么都没有说,便落在周家手里受折磨。

  他救过的人屡次将他推入地狱。

  唯一一个对他好的暴君死在他手里。

  手中萧烈所赠之令羽成为唯一的希望。

  腥风血雨的八年光阴,磨折了他的生气,疯长了一头白发。

  被关押在芷兰宫的时候,戚淮惊诧于章璎漆黑发中的几缕白。

  殊不知漆黑的染料之下已经斑驳满头。

  没有人知道章璎一缕一缕将自己的头发从白染黑时候是什么样的心境。

  仿佛在镜中看到自己一生的时光匆忙而逝,过去鲜衣怒马的少年人已须臾不见。

  最是人间留不住。

  随着旧国的覆亡,旧的人来到新的土壤,于是旧日重现,旧友重见,往事连根带土一并被拔出。

  做了八年的噩梦醒来,却原来还是噩梦。

第50章

  “当年酒狂自负,好伴云来,还将梦去。”

  “今宵把酒言欢,且将恩怨从头分说。”

  锣鼓声响,梆子声歇。

  他在梦中续上台上的戏,睁眼的时候发现原来戏不是戏。

  小西河王娶了周家的女儿。

  玷污章珞的男人从此成了小西河王的岳父。

  滑天下之大稽。

  戚淮若知真相,又不知是何表情?

  章璎剧烈咳嗽出声,肢体痛觉渐渐回笼,入目一片雪白罗帷,绣被上的牡丹栩栩如生。

  抬头看去,前方置一昏黄铜镜。

  镜中的自己被穿肩而过的锁链锢于梁壁,似榻前悬吊的一只鲜红艳鬼。

  窗外风声诉诉,仆役来来往往,偶尔听得几句议论。

  “昨日的大婚是长安城数年不遇的盛事,除非公主出嫁,否则哪家小姐比得上戚家少夫人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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