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他本光风霁月 第77章
作者:baicaitang
朱衣大惊,“陛下?”
他的陛下登基也才两三年,天下却与当年暴君在时截然不同,可惜辽人虎视眈眈,汉国不胜兵力,否则怎么不是一个太平盛世?当真时也命也,注定做不得中兴之主,空空一腔报负,如今也要付之东流,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皇帝人还年轻,心却老了,像一条困倦的龙,盘踞在无尽的深宫中,被党争,被辽人吸魂夺髓,早已失去当初的满目神光,好似这即将末日的王朝,这即将衰朽的江山,异族的铁蹄就要踏上来,他的筹谋策划在武力之下不堪一击,宫殿就要染红,死亡即将从前线的将士变成深宫的女人。
而就在这样的时刻,一封远道而来的信重新给了他希望。
李徵带着这封信去见了李勉。
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温蓝,是福州王的儿子,自己的兄弟。
但皇室的人最擅长自相残杀。
宫殿的门被打开。
这还是几年来皇帝第一次纡尊降贵来到此地,朱衣提着宫灯守在外面,他的影子被昏黄的光拉长。
他的兄弟如今变成了哪般模样?
李徵亲自点起了烛火。
烛火映着满墙的血红面具,面具旁边,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粗布衣衫,身体像自己的影子一般单薄,旁人一根指头就能穿过去似的。
脸色白的像鬼,唇色却鲜红,长久的幽禁让这位曾经的福州王世子变得神经衰弱,不能见光,抬起胳膊挡住刺目的烛火,良久才习惯下来,迟钝的思维缓慢聚拢,晃了晃脚上的铁链,撩开的衣袍还能看到伤痕累累的腿,咧嘴一笑,用低哑的嗓子吊儿郎当地问,“陛下这是又想到了什么新鲜折磨人的法子?”
他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自己的执念。
他的执念有三个字。
章明礼。
李徵用了几百个日子折磨都没能让这个倔强的人开口,但他知道今天,不用任何刑具,这个人都会开口。
他与这双棕黄色的猫眼对峙,一字一句地说,“你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我放你去见章璎。有他的下落了。”
温蓝讪讪没有说话,似乎在回忆有关章明礼这个人的一切,他终于捂住脸,透过耸动的肩膀,李徵听到他低哑的哭泣声。
被幽禁的这数百个日子有多难,只有温蓝自己知道。
他的腿断了再接,接了再断,他的手指被一根根钳折了,他的视力也越来越差,每天都有许多人变着法子来折磨他,大多数的刑罚他都撑下来了,全身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肉,他想着一个叫章明礼的人,白天想着,晚上也想,疼的时候想,不疼的时候也在想。
遭遇更多非人的折磨都没有落下泪,却在从李徵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溃不成军。
李徵神情复杂地看着温蓝。
他手中的信轻飘飘落在地上,被温蓝颤巍巍捡起来。
那是章璎的字,甚至用了些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小时候的文字暗号。
李徵没有骗他。
“温蓝吾兄。”
时至今日,章璎依然愿意用这般亲密的称呼。
他对他做尽丧天良的恶事,但却从未后悔过。
“边关战事频繁,若能得阴阳剑法作为威慑,应能暂时止战平乱,百姓无辜,万望垂怜,倘若能将剑法告知陛下,明礼不胜感激,流亡禁地,静候君来。”
这封走了半年的信,原只有这短短一行字。
章璎说了,他在等他。
可他真的会等他吗?
他会等他的。
温蓝想。
“现在,你可以说了吗?”
温蓝抬头看向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帝王,轻轻点头。
第139章
辽人唯一失算的便是温蓝。
他们不知温蓝与章璎的纠葛,或者知道,但并没有想到那个阉宦对温蓝的影响如此之大,浮玉坊的主人陆奉投奔辽人,言之凿凿温蓝无论如何也能撑到他们大破京城,在辽人的铁蹄踏破京城之前,绝不会吐露一个字,耶律德让派去杀温蓝的骨右被抓进去牢中还在挖着地道,这是一次严重的战略误判,但当时身处其中翻云覆雨的人们却都没有察觉到,人各有私心酿成最后必然发生的结果。
汉人有了阴阳剑法,火速排兵布阵,小西河王受伤后军队交由周旖东掌管,阵法虽不能用于攻城,却能用于守城,辽人的刀破不了汉人的剑,战事遂从燕平三年四月的时候胶着下来。
辽人久攻不下,后续粮草无法跟行,最终鸣锣收兵,然而已经落入他们手中占据汉国三分之一的北方国土却没有归还,富庶的汉国因这三年的战争被分割成南方一角,朝廷被迫迁都,蜗居湘水一畔,后人把此战之后国力极速衰退的汉国称之为小南朝,辽国在吃下汉国大半领土之后国力迅猛增长,已有新朝取代之相。
辽少帝战后回到大央,才从荻青口中得知二皇子丢失一事。
外界并无二皇子回到京城之传闻,他虽然失去了一张牌,敌人却也并没有得到。
如今的形势虽然没有一举拿下汉宫,但至少割下了三分之一的血肉,因而并没有刻意追究,反而后来从骨左处知道劫人的是章璎时候大发雷霆。
章璎跑了。
章璎与温蓝关系匪浅,或许温蓝突然交代与章璎有关。
但他并不责怪章璎,各为其国罢了。
让他难受的是,他不知道章璎去了什么地方。
因不知下落,反而更加牵肠挂肚。
而他从骨左口中知道的不只一件事。
萧烈强迫了章璎。
辽国年少的陛下血气方刚,去萧烈处大闹了一场。
那一日大将军府邸人心惶惶,下人长跪不起,生怕一不小心抬头便要被砍了脑袋,他们不知道引发这一场纷争的人是谁,想来应是位命好的女郎。
然而真相却与众说纷纭天差地别。
萧烈被一拳砸在地上,他从战场归来,比离开的时候更加风尘仆仆,如今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外甥击倒,竟也没有反抗的意思,他这辈子做的事从未后悔过,但时至今日,他后悔了。
他急功近利,色/欲熏心。
他不配站在章璎身边。
他握不住章璎,便迫切地想用占有来证明自己确实把人握在手中,但他错了,除了那一夜春/宵,他什么都没得到。
他这次回来,本想趁着战事停歇,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好好道个歉。
他在战场每杀一个人,便知道自己离回家更近一步。
他杀的人越来越多,他杀红了眼睛。
他终于回家了。
然而红纱依旧在,新娘却不知流亡他方。
他终于明白一件事,是自己逼着章璎走了这一条路,人人都知道他武功尽废,想要恢复武功,只怕吃了什么虎狼之药,是否能活还是未知,若他能早些答应章璎的要求,替他把李宴保住,章璎又何至于铤而走险?
萧烈调查过李宴失踪那一晚的事,听说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事已至此,无论萧烈亦或耶律德让,他们都明白,隔着一个李宴,这辈子都无法取得章璎的原谅。
辽国的少帝与自己的舅舅互相殴打,直到两个人身上都带了伤,他们甚至动了刀,但外人却不敢插手。
不知打了多久,耶律德让跪在地上,碧绿的眼睛充满痛苦地看着自己的舅舅,“他会原谅我们吗?”
他二人的手上沾了的不只一个李宴的血。
前线数万万汉军都是章璎的同胞。
战争的残酷只有亲自经历过的人才懂。
萧烈五内如焚,靠着墙壁低声喘息,眼神却望向无垠夜空,一派茫然之色,“大概不会了吧。”
第140章
章璎一辈子都想离开京城,他真的离开了,却入大央这另一座囚笼,如今他从大央离开,又能去哪里?
天下之大哪里有容身之处?
无亲无故,孑然一身,背负数之不尽的骂名,该走到哪里才能活?
人人说他是过街老鼠,却没有人知道即便是过街老鼠,也曾有过不屈的骨肉。
风筝飞出宫墙,剪断了线,乘上东风,虽然飞不了太远便要坠落,至少却得到顷刻的自由。
这便是他想要的吗?
萧烈闭上眼睛,不敢再回忆自己曾对章璎所作所为。
分别十年,原来他从未了解过这个孩子。
善良的人总能从悲苦的命途中挣扎出新的希望,若这一次章璎无恙,他必万事以章璎为先,绝不重蹈覆辙,但神明会给他新的机会吗?
耶律德让从地上爬起来,狼狈的像刚从战场厮杀过。
他冷着脸从大将军府邸出去,对骨左吩咐道,“看守李宴的侍卫,全杀了。”
骨左点头。
章璎不在,他失去了留在大将军府的理由,如今少帝回来,自然该跟着回宫伺候左右。
但有一句话骨左不敢说,即便把这些人全部杀害,章璎也不会再回来了。
骨左陪伴少帝日久,只看他森冷的神色便知遭殃的不只那一批凌虐过李宴的人。
辽宫先后下了两道密令。
第一道是找人。
找一个将军府邸失踪的男妾。
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将军府邸失踪的男妾需要少帝亲自去找。
许许多多辽人的探子罗网似地撒入大辽各地。
后来,耶律德让终于打听到章璎在什么地方。
那是战争的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