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他本光风霁月 第86章
作者:baicaitang
他们在阁楼上远远地看,章璎被一个白发男人搀扶着下了马车。
茶肆里有人在讲故事,也有人在听故事。
这是章璎难得的乐趣。
他还喜欢去戏馆子。
当然这里的戏院比不上中原,但他还是在某些重合的文化中找到了故土的影子。
星稀月明,待那二人归去,阁楼上的一行依然没有移开眼珠。
萧烈心痛欲裂。
一切都由他造成,而他已经没办法去弥补。
如果他能保住李宴,章璎又怎么会铤而走险?
说到底在他心里,并没有把章璎放在什么重要的位置。
章璎看起来过的很好,他曾是汉土的阉宦,辽国的男妾,如今在这被俗世遗忘的一角过的惬意又自在,除了看起来消瘦些,眉眼却明亮有光。
时间过的太久,他们都老了。
只有章璎还没有。
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而他本便大他许多,又常年没下过战场,倒是看起来像他的父亲了。
第157章
这位辽国说一不二的大将军难得在自己差点娶了的男妾面前生出了自卑感,幽绿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的影子渐渐消失,蓦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耶律德让化名萧让,依然如当年做短打装扮,只是如今身上少年气息退去,身形挺拔高大,俨然有一代雄主之姿,常年的征战让他比过往看起来冷漠肃杀,但骨子里依然是当年那个善谋好动的少年。
“李宴死了,他应该很伤心。”
耶律德让这样说。
骨左骨右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知该接什么话。
祝蔚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陛下,这人也看到了,您要不就先回去,宫里还有许多大事处理呢。”
他花花肠子多,骨右早就知道,抢先一步道,“陛下,您可不能听这个人的,咱们若是走了,他肯定会留下来,谁知道他会对公子做什么。”
骨右口中的公子便是章璎了。
祝蔚被说中心事,恶狠狠地瞪了骨右一眼,骨右毫不客气地回瞪过去。
祝蔚咬着后槽牙。
这个骨右还想在大牢里再挖三年地道?
骨右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打定了心思不能让他如愿,耶律德让不知这二人的弯弯绕绕,盯着章璎的背影看了良久,终于道,“我虽不能久留,但明儿还是想找他说说话,他心里因李宴的事怪我恨我,我得与他说清楚,还有我这舅舅,也该为当初做过的事向他亲口道歉。”
萧烈闷头饮了一口酒。
一夜贪欢的代价太大了。
他惨白着脸,不敢在回忆过去。
他的心好像也随着章璎的离开死去了。
月光照进来,一行人各自怀着心思,终等到第二天的太阳。
今儿天气很好,章璎换了一个地方。
他带着西木在戏园子听戏。
找祝泠子看病的人很多,他并不能时时刻刻陪伴他。
戏台子唱着新编的戏,讲的是亡于内乱的前朝和皇帝身边祸国妖妃的戏码。
这是从遥远的汉土来的戏班子。
他们的前朝便是汉人的前朝。
无论哪国的百姓对战争都并不敏感,说到底他们相互也没有多少仇恨,被上层勾带着,傀儡一般耍弄。
那妖妃最后自尽了。
与“霸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台下掌声雷动。
人类的悲欢总是相通,抛却政治立场,两国的百姓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更何况辽国有许多汉土逃亡而来的汉人。
名震天下的萧氏一族便是如此,辽土的汉人并未低人一等。
下一场戏,却是开始唱那暴君和他身边的阉宦了。
章璎有些意兴阑珊。
话本子写的那暴君李景杀人无数,身边有一阉宦助纣为虐,二人最终自食恶果。
野史说那阉宦也不只是阉宦,甚至是君王的塌上宠,在汉土自然无人敢这样大肆编排,但在这遥远的异国他乡,没有政治的阻碍,人们乐于见得汉国皇室遗臭万年。
西木年纪太小,看不懂戏,转头问章璎,“这个皇帝那么坏,宦官为什么要帮他?可见那宦官也是坏人。”
章璎摇头,郑重教西木道,“傻孩子,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
章璎的目光落在那饰演暴君的戏子身上,透过那一身明黄的戏服,记忆回到了许多年前在宫中的夏天。
他被李景一脚踹到了屁股,捂着屁股在他面前讨好。
暴君笑了。
还把他提携成了近侍。
后来啊,这暴君便死在了自己精心调制的五石散下。
暴君杀了很多人。
却只对他一个好。
他死的时候在想什么?
章璎不知道。
或许在想一段前尘,或许在憎恨自己,又或许什么都没有。
听说死的时候会看到一生的走马灯。
那叫李景的男人,他死前的走马灯里,几重是章璎?
第158章
章璎神思飞散,被台上一声梆子敲醒,只见满座宾客,戏子怒声质问,“你这阉宦,为何对我下此剧毒?”
汉国皇室虽未对外公布先帝死因,但民间野史已有不少流传,流传最广的便是死在他身边的阉宦手中,但有人说是下毒,也有人说是马上风。
在戏台上,自然演不出来什么马上风。
章璎心思一跳,好似看到活生生的李景立在他面前,但他想,若是真的李景,一定不会这般质问他。
李景或许知道他下毒,但什么都没有说便服下了。
不是为了他章璎,而是早已活得不耐烦了。
台上一柱香的戏,台下的人可是演了七八年。
他们都死啦。
连阿姐和小宴都死了。
已经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当台上饰演阉宦的戏子跪下来被重枷缠身的时候,饰演钦差的戏子一指台上正大光明的匾额,梆子声响,锣鼓声歇,掌声雷动响起,“这阉人死的妙阿!”“这出戏排的好!”大戏落幕了,太阳下山了,夕阳的余晖打在章璎的肩膀上,西木觉得牵起他手的这个人好像老了十岁。
那排的哪里是一出戏。
排的是一个叫章璎的阉宦沉甸甸的一生。
戏台上的章璎死在新君破城的时候,戏外的章璎却还活着,他在北辽做了男妾,后来为两国不容,躲在一处禁地苟且偷生。
向死容易,向生难。
死后不过一捧灰,一座坟,要想活着,却要打断自己的骨头,咬碎自己的牙。
身后是如雷涌动的掌声,章璎却像钉子般驻足原地。
他的前方站着一个人。
一个叫萧烈的男人。
他立在阑珊灯火中,碧绿的眼睛看着他,身后是幽凉的光。
章璎闭了闭眼睛,无可自拔地回想起来那一个冰冷的雪夜,辽国的大将军撕下了人皮,原来也不过是个见色起意的普通男人。
萧烈上前,像是想与他说话。
章璎却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护住了身边的西木。
小宴已经死在了他们手里,西木不能。
萧烈看他戒备的神情心如刀割。
一步错,步步错了。
“你,还好吗?”
他不好,他要死了。
当然他要死了,或许与萧烈无关。
章璎心中冷笑。
但他还是回答了这没有意义的一句问话,“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