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他本光风霁月 第87章
作者:baicaitang
萧烈忽然上前握住章璎的手,章璎却像沾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躲开,“将军有什么话便当面说吧,不用动手动脚。”
萧烈哑着嗓子,“汉国那边传来你的消息,说你......若不是亲眼见你还活着,我险些也信了。”
他们来的路上确实听到了一些传闻。
但还是亲自来了,想着眼见为实。
萧烈喘着粗气,“章璎,打仗之前,我甚至想好了,等回来就办一场婚礼。”
章璎挑眉,“办什么婚礼?我做你的男妾?”
萧烈咬牙,“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男妾!”
如一辈子只有这一个人,那是妻是妾或许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章璎淡淡道,“可我是个男人。我不想做别人的什么妻妾。”
他是个男人,萧烈却用对待女人的方式对待他。
虽然他依然不能人道一一
但确确实实是个男人。
“萧烈,你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发泄欲/望的容器?如果有人这样对你,你会怎么办?”
萧烈心中冰凉一片。
是了。
倘若有一日有人这样对待他,然后假惺惺地回头对自己说什么男妾的话,他会把这个人碎尸万段。
说到底,他从来没有把章璎放在与自己同等的地位之上。
章璎摇头,“萧烈,我要的不多,只想要余生最后的宁静,若还有别的什么人来,你便带着他们回去罢。”
章璎抱起西木,转身没有再看萧烈一眼。
萧烈神情怅然,终于明白自己做下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他们之间隔着的哪里只有一个李宴。
还有国仇。
还有章璎对他长长久久的怨恨。
那一个雪夜,他亲手将章璎推到了悬崖边。
章璎再也不肯回来了。
萧烈终于后悔了。
可章璎再也不肯回头看他了。
第159章
萧烈神情痛悔,喉间沁出铁锈味道。
他这一辈子都做了些什么?
第一次见章璎的时候,那还是个孩子。
那个孩子在破旧的桥洞下痛哭失声,是他救了自己。
若干年后他们重逢,面对伤痕累累的章璎,他非但不曾伸出援助之手,反而向着悬崖推了他一把。
周周折折,一切宿命般回到原点。
他们从此是相逢不识的陌生人。
陌生人三个字刺激到了萧烈,他双目猩红狼狈,手背暴起来青筋。
有一句话,以前他不肯问,现在他不敢问了。
章璎心里,可有一个叫萧烈的人一亩三分地?
或许曾有过,但被自己亲手磨碎了。
嫉妒,爱欲最终化为一声不甘心的长叹。萧烈这一生位高权重,从厮杀中走上高位,要什么得不到?唯独眼前这个人即便转身要走,他竟也不敢留。
这一刻的萧烈自卑到了极致。
章璎就像颜色鲜红的毒药,引得人失魂落魄,却自己翩然远去,但追溯过往,他们无论什么人谁又能说他半个不是?
他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一生为家为民毫无私心,可以说无论活着被世人口诛笔伐亦或死后见章荣海,都问心无愧。
而那些问心有愧的人便注定活在不能见底的深渊中。
人生在世,最怕的不是老无所依,不是情无寄托,而是问心有愧。
大悟无言,大笑无声,大悲则无泪也。
耶律德让没有看自己失神的舅舅一眼,辽国的主人已从挺拔少年长成高大青年,步伐轻快地追上去。
总得见见他,说几句话,才算是不虚此行。
他知道章璎不会有什么好话。
但千里迢迢而来,他不甘心这样回去。
章璎以为是萧烈,加快了步伐,却听身后传来年轻的嗓音,“你连萧让也不肯见了吗?”
章璎顿住了步伐。
耶律德让低声喘息,远远喊他,“我千里跋涉而来,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说起来,萧让似乎没什么对不起他。
萧让所作所为基于家国,章璎没什么好怨恨,只是小宴的死,到底与他们二人有关。
章璎轻声叹息,并没有回头。
“见到了人,陛下也该回去了。”
耶律德让急急解释,“李宴之事是我疏忽,若非我安排疏漏,他也不会......他是我手中的棋子,我又怎么会刻意让活棋走死?”
章璎声音冷漠,“陛下从来不把人的命当回事,那也不必把章璎当回事了。”
耶律德让忽然觉得,他无论在章璎面前说什么话,都像极了语无伦次的辩解。
于是他不再说些让章璎生气的话。
他还没有想清楚眼下该说什么话,章璎却先于他开口了,“眼下战乱不休,黎民受难,若陛下愿意,至少短期内别再掀起战乱,留百姓一口喘息之机,将来若能成为天下共主,肯善待两国百姓,尊汉制,循汉法,延汉庙,章璎铭感五内。当年我曾在父亲面前许下宏愿,愿做赴汤蹈火之人,如今却已精疲力竭,自顾尚且不暇,除这三言两语相赠,再无别的力量。倘若陛下依我所言,必得后世称颂,可为千古一帝。”
耶律德让沉沉看向章璎。
究竟是什么让他即便到了现在还在为唾骂他的天下人请命?
他分明才看了一出羞辱编排自己的戏。
直到很久以后耶律德让才明白,戏子是黎民,天子亦是黎民,江山之重担,非至恶至善者不能久居。
他对章璎郑重允诺,“我以神明为誓,绝不主动掀起战乱,但若有朝一日汉室将乱,我必一统山河,尊汉制法,循汉礼乐,延续汉庙,绝不伤百姓分毫,若违此誓,人神共诛之。”
第160章
章璎笑了声。
更朝迭代的事情史书上见的还少吗?
三千里江河日月顷刻便换了主人,新的王朝业将走向新的末日,如此循环往复,倒显得他们这些人执着了。
他年若汉室不济,苍生受难,辽人入关,天下大统,仿汉制,习汉字,文化共存,文明相融,百姓有一个大同天下,桃李园外是辽是汉倒也不必区别分明。
而这大同天下又能撑过几百年岁?
到时候又是一番生灵涂炭,千年之后是否还是汉家天下?
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可笑他执着了一辈子护着皇室,到快死的时候才想明白了根本。
江河日月以人为本,皇室不过是逐利之工具。
水能载之,也能覆灭之。
眼下他看这辽国少主,竟隐约有天下共主之势了。
“陛下记着今日的话。”章璎这样说。
耶律德让点头,“你们常常讲的一句话,君无戏言。”
君王无戏言,但到底会后悔。
“你身上的病症,我穷极天下,也会寻来解药,你莫忧虑,终有一日会与常人没有不同。”
章璎摇头,“我早与常人不同了,也无甚可奢望。”
耶律德让忍不住道,“若真有入关的一天,我一定杀了李徵,杀了所有待你不好的人,他们算不得什么百姓。”
章璎盯着他手中的刀,“你我早已国仇家恨,又何必为我再开杀戒?我已不愿再卷入风云,你们且争且夺,莫伤了无辜人便好。”
耶律德让叹息,“你变了很多,我还是喜欢叫你维依。”
章璎神情恍惚,良久说道,“太阳也有落山的时刻。”
他已找回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也便不再重要了。
他无父母,也不欲知父母。
他无子嗣,也不欲育子嗣。
他无姓名,也不欲有姓名。
他一无所有,却因章珞的那一封绝笔,知自己的归处,或许黄土日月相伴,远离尘世喧嚣,此地便是他的将来。
人若是不再执着,痛苦便会放下大半。
“章璎,你身边的人很多,但你的真心可给过什么人?”
耶律德让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