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 第37章

作者:迟归鹤 标签: 古代架空

  隋晋背对季玉朗而立,单薄枯瘦的身形让这穿堂风一吹更是明显,但他却站得笔直。

  “不谢我两句?若没有我,你师父只怕要当场清理门户了。”

  “……”季玉朗脸色不佳,他比隋晋来得更早些,听得更多,此刻心中更是心乱如麻。

  “呵。真该让你亲眼看看你师父方才的模样。既然听了这么久,想必你心里也该是有数的,如何?此刻还想与我谈条件吗?”

  “……你何时猜到他身份的?”季玉朗不答反问,他此刻心乱如麻,或者说更迫切得想从旁人口中听到肯定的答复。

  隋晋这次倒是破天荒地答了。

  “他来信要我到凉州府替他看着这盘棋,硬要说肯定的话,大抵是老三自愿跟孔丹生走前,我们见过一次,虽然只说了几句。”

  “棋?你说他在……”

  “怎么?说了这么久,你还不知你师父要做什么?他在下一盘大棋,你、我、问刀楼,甚至整个江湖,或许……还有他自己,都是这局棋的一份子。又或许,这原本就是一局玉石俱焚的死棋。如此……说得通、说得通,呵哈哈哈哈!”

  不知想到了什么,隋晋说了一半忽得大笑出声,笑得身子佝偻起来,吓得白家兄弟忙过去扶他,他却依旧笑着。

  “隋晋!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死局说得通?!”回身再看向季玉朗的时候,眼神带着些许怜悯之意,那眼神让季玉朗很不舒服。

  但他的质问并没有得到隋晋的回答,反得了一句。

  “去找你师父告个别,不然可来不及了。”

  季玉朗顾不得与隋晋斗嘴,直接追了出去。

  屋外是瓢泼大雨,季玉朗慌忙冲出去,连伞都来不及寻一把。细密的雨急急拍在脸上,连眼都有些睁不开。

  这般大的雨,连往来的侍从都齐齐躲入廊下,空旷的庭院只余下那一抹被雨浸透的红。

  自季玉朗习得刀法后,朱怀璧就鲜少在人前舞刀弄剑了,纵使是年关兴起凑在一处比划也是点到为止,曾几何时见到过那般毫无保留的刀剑招式。

  朱怀璧的刀法并不是蛮人鲁汉的劈砍斗狠,也不是酒席宴会上取悦宾客的花架子,他的刀,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刀意,却不失刚劲英气之美。

  他从不曾这般酣畅淋漓舞过刀,更不曾意气用事,至少季玉朗拜入门下的这十多年来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失了从容和冷静的。

  “师尊。”

  季玉朗踏入雨中,一步步走进,纵然被刀气划伤脸颊,沾着他鲜血的刀刃就停在距心口不到一指处,他也没有退后半分,只是低沉的呼唤被雨声掩盖了去,并没有将他的痛心和纠结传达给对方。

  “你来做什么?”

  朱怀璧的刀未撤,雨水打湿了长发,水滴顺着脸颊滑落,而那把刀隔开了两人,教季玉朗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他在拒绝。

  季玉朗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不管不顾地超前走,眼看着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就要把他捅个对穿,闻讯赶来的季南珩和苏家兄弟更是心都要被吓出来了,朱怀璧却在此时放下了刀。

  从背后将人整个搂在怀里,季玉朗将头埋在朱怀璧颈侧,出乎意料的是,怀里的人并没有挣扎。

  他握着刀的手低垂在身侧,任季玉朗将他死死抱住。

  “师尊,跟我走,去京城!不管你是朱怀璧还是闻人瑜,都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了。你的仇我会帮你一起报,等我……唔!”

  胸腹猛地遭受一记肘击,季玉朗吃痛却没有松开揽在朱怀璧腰间的双臂。

  “唔!唔!”

  一击不成就再来一下,终归是肉体凡胎,总有扛不住的时候,这一次朱怀璧没有留情,季玉朗感觉胸口一阵剧痛,无奈之下松开手后退了几步。

  “咳、咳……”似乎是伤到了骨头,季玉朗稍一用力呼吸便会觉得胸口闷胀刺痛,他捂着胸口退了几步。

  朱怀璧背对他而站,伸手扯下已松散的发带。那发髻一松,泼墨般的长发披散下来,原本簪着的银簪也坠落在地。

  “为什么?”

  为什么要拒绝?季玉朗不懂。

  “萧、珏、殿、下。”他不再唤他玉郎,那是即便他冷言冷语相对时,朱怀璧都不曾改口的称呼,而今却化作疏离的称呼,季玉朗再往前走一步,那把赤红的刀刃便又抵在了眼前。

  “朱某并无攀龙附凤之念,此身只为报家仇才苟延残喘至今。天高云阔,殿下…自重。”

  “朱怀璧!你为何就是不愿信我呢?!若不信我,为何前些日子与我……”

  “左右朱某也是将死之人,一时放纵罢了,殿下何必当真?”

  “你素日扯谎的本事不差,骗了我一次,这次还想用谎话搪塞我?”季玉朗一直知道朱怀璧这人嘴毒得很,却没想过一朝用在自己身上,也是痛彻心扉。可他仍执着得不愿相信。

  “殿下信与不信皆不重要。”

  “你……”

  “三郎,怎得不打伞……”美人打着伞疾行而来,香衣罗裙,肤白胜雪。

  她眼中担忧不似作假,行至朱怀璧身边时用手中的油伞替男人挡雨,甚至不顾雨水打湿了她身上的绫罗华服。

  而朱怀璧没有拒绝,任女子帮他挡雨,随行的侍女忙过来帮小姐撑伞,倒是好一副光景。

  唯有季玉朗一人,孤身站在雨中。

  这女子他见过几面,应是那耿家的小姑娘,叫耿乐盈的。其实她是谁原与季玉朗无关,但见她与朱怀璧言语动作亲密,偏偏朱怀璧并无半点拒绝,登时怒火中烧。

  只是可笑的是他一时不知该恨朱怀璧还是那女子。

  耿乐盈伴在朱怀璧身边,率先开口:“季公子何苦如此。你与三郎本有师徒父子之情,且都是男子,世所不容……”

  “闭嘴。”季玉朗哪里听得了这种话,也不容耿乐盈说完便打断了她,“不过是逢场作戏,耿家倒了你以为你还有什么价值?”

  “朱某的私情与殿下无关,乐盈是个清白女儿家,还望殿下嘴上积德。”

  “呵!卖父求荣的私情吗?”季玉朗冷笑,“隋晋说你在下一盘死棋,原来是真的,连你自己都能搭进去,看来是我犯贱,还费心思想救你,竟不知你早跟女人滚到一起去了?!呵哈哈哈,我真是可笑!”

  他原不想说这些的,但朱怀璧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和耿乐盈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心思。

  隋晋依旧双手拢在袖中,因为阴雨天他不可避免地浑身酸痛,只能斜靠着廊柱。

  见季南珩几次要冲进雨里,隋晋都让白家兄弟把人拦了,在听到季玉朗歇斯底里的喊声之后,男人笑了一声。

  “这心思真是半点藏不住,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阁下为何拦我?”

  听到季南珩质问,隋晋扭头朝他说道:“隋某虽不知贵人是哪家的,但想来您也是希望季玉朗能够离开他师父。我同他们师徒相处了十余年,多少更熟悉些。此事不益久拖,那小子终归得难受一次。不过是淋雨病一场,总归比留下祸患要强,阁下以为呢?”

  “你们既熟悉,为何要帮我?”

  “因为我想要老三死,季玉朗在他身边呆久了,他就不愿意去死了。”

  季南珩眉头紧皱,面上虽未显露出什么异样神情来,但打心眼里却有些瞧不起这些江湖人。

  “在下有个疑问想与先生讨教。”

  “但说无妨。”

  “在下曾听过一些传言,说朱楼主从前以色事人,江湖名声并不好,但玉郎先前曾说朱楼主是他最敬重之人,我便不好多说什么,不知……”

  “是真。不过说起来到底是老三救活养大的,又没有见过旁人,难免对朝夕相处的师父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隋晋说话向来是说一半留一半,教人不好揣度他的立场。

  但季南珩要的仅仅只是那一句话,此刻心中便已拿定了主意。

  “殿下,你我云泥之别。此后分道扬镳,不必挂念了。”

  “不必挂念?哈哈哈哈,好个不必挂念!”

  季玉朗心火难消,偏先时惊惧交加又挨了朱怀璧几下肘击以致骨头断裂,此刻一齐涌上,喉中腥甜,张嘴便是一口鲜血涌出,委顿在地。

  隋晋没再拦季南珩,还命人打伞出去照应着。

  朱怀璧垂眸漠视,其实在季玉朗口吐鲜血之时他下意识动了一下,被身边的耿乐盈提醒才忍下。

  看到季南珩满脸怒意,朱怀璧便知目的已成,也不说话自携着耿乐盈扬长而去。

  “前辈今日险些乱了分寸。”耿乐盈走在朱怀璧身边,只是神情语气不似方才那般娇媚。

  “今日之事有劳你了,只是经此一出……难保玉郎不记恨于你。我死后顾及不得,耿姑娘所有需要,可找晋哥帮你换个身份,日后也可安生过活。”

  “日是乐盈情愿,并不惧旁人。”耿乐盈是江湖儿女,生来便多了一份豪侠英气,也丝毫不吝于剖白心意,“乐盈明白前辈对我无意,只愿最后能陪伴前辈左右。”

  “不必。你是个明辨是非的好姑娘,不该耽误在我身上。”

  “前辈,乐盈并不惧……!”

  后颈猛遭一击,女子脱力软倒在朱怀璧怀中。

  “把人安顿好,转告耿五,照原计划行事。”

  “属下领命。”

  

第五十三章 王权路

  “公子是急火攻心又伤了筋骨,近一月不宜挪动,且尚在胸肺,平日还需用些化痰清淤的药,以免咳起来不利于养伤。”

  “有劳先生。”、“父亲!殿…人醒了!”

  季玉朗朦胧中醒来,只听耳边有人说话,季迁那一嗓子才算是把他喊醒。

  扭过头看疾行至床榻边的人,却是季南珩。

  “舅舅……朱怀璧呢?”他唇角干裂出血,张口第一句仍是问朱怀璧人。

  “你身上有伤,大夫说不宜劳动,躺着什么都别管,一切有舅舅呢!”季南珩脸上似有怒意,听他询问不由叹息,却没有答他,反而扯到养伤上去。

  “朱怀璧呢?我要见他……”季玉朗却扯住他垂下的衣袖,重复问了一遍。

  季南珩拗不过他,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玉郎,你何必念着!你病倒第二日,他就将你扫地出门,连你那两个侍卫去求都不肯见一面,如此无情之人,不值得你为他这般!”

  “我不信……苏拂!苏招!咳、咳咳……”季玉朗大声唤信赖的手下,但他胸口的骨头断了两根,此刻强撑着坐起来又心绪不稳,气息顿时就乱了,捂着胸口猛咳了几声,却是带着血的,季南珩怕激着他,连忙将人劝回榻上,一边让儿子季迁去将苏家兄弟喊来。

  “我不信…哈啊……”每深呼吸一次,胸口便是闷涨刺痛,可季玉朗总觉有口气憋在心口,纾解不出来十分难受。

  不多时季迁便折返回来,只是领进来的不止苏家兄弟,拢共七人站了一屋子,为首的正是苏家兄弟俩。

  苏拂是个实诚人,一贯不会做戏,见他眉头紧锁,季玉朗心头便知不妙,虽然他心中也清楚,但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难免更是难受。

  “回主子,楼主下令将您从问刀楼除名,许属下七人继续跟着,另外还有百来人心甘情愿随您走。”季玉朗问,苏拂便如实答了,确也如季南珩所说。

  季玉朗这些年在问刀楼中虽称不上经营,倒也拢了些人在麾下。朱怀璧没有明说缘由,照江湖人的规矩便是除名,一般落不得什么好名声,却有百来人愿意跟随,倒是让人难免有些安慰。

  “他们七个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些日子舅舅有什么要办的可与苏拂说。”季玉朗与季南珩交待七人底细,他既说了信任,季南珩自是信的,“我还有些话要同他们七个说,舅舅一直守着我想必也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好,你也别劳累了,等你伤稍微好一些我们就动身。”季南珩知他这是支开自己有话要与手下说,倒也没生分,嘱咐了两句便带着季迁离开了。

  “咳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