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 第48章
作者:迟归鹤
自苏招手中接过那花笺,只见其上字迹娟秀,列了一串草药名,小笺上散着淡淡的甜香。萧珏捏着花笺,抬眸瞧了尹枭一眼并未言语。
尹枭主动答道:“这是妙手毒仙戚娘子的方子,七副药下去便是大罗金仙现世也再忆不起前尘往事。”
药是萧珏前阵子吩咐尹枭去寻的,但此刻他捏着那花笺,心下却举棋不定。
“这算是你的投名状?”
“不止。另一方是用在匡汶荆身上的,至于效用王爷日后便能看到了。”
“那把岳广师扯进这趟浑水里也是你早算好的?”萧珏并不想知道那个戚娘子又是什么江湖上的神通,只是清楚以尹枭的本事远不至于取个药让岳广师代劳,“怎么?你这谋算也打算瞒得死死的,让本王最后一个知晓不成?!”
尹枭心知萧珏在恼恨什么,他也没隐瞒,实诚说了。
“属下只是觉得闻人瑜昔年的谋算着实精彩,故而借来一用。不过匡汶荆毕竟是太子心腹,又曾为朝廷大员,毕竟不像当初对付劳稷这等废物一般容易,故而才请人备了些蛊毒,届时只需要匡大人在圣上面前‘说实话’便够了。”
“你这么神通广大?匡汶荆身边也有一个为主报仇的妾室不成?”
“并无。不过下毒这种事,江湖人自有新奇法子,不必光明磊落。”
萧珏嗤笑一声道:“好一个‘光明磊落’!不过匡汶荆变节是在父王出事之后,难保萧庆祯届时弃卒保车反栽父王一手。”
“王爷放心,匡汶荆不过是个引子。受太子戕害的重臣不止先父一家,有一人手握太子的把柄多年,支持为人只求自保不曾出首。”
“这样的人你也能说动?”
尹枭笑着摇摇头。
“非也非也,这还是要多亏了闻人兄,啊不对!是朱兄的情分才是。问刀楼昔日十三刀除去叛乱被杀和沈琦这样吃里扒外的,还有一人自游淮川死后就脱离的,而她后来成了这位大人续娶的妻室,夫妇感情甚笃,能请她劝其夫君同我们一道出首太子,还要多亏了朱兄昔日对那位夫人的爱护。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永穆太子对那位大人的知遇之恩……”
“……你们倒真是同类人。”这般缜密的布局环环相扣,显然并非一时之功。萧珏将那枚花笺倒扣在桌上,自嘲地笑了一声,忽得扭头看了一眼正看见站在院中的人,而那人也正好歪头看过来。
萧珏议事的书房离主阁并不远,中间只隔着一道池渠,是而他可以看清那人面上的神情,那熟悉的眼神让他心中大骇,蹭得站起身,也顾不上尹枭,直接就冲出去寻人。
近卫自是跟着萧珏的,尹枭站在书房里,半晌扭头看向不远处那人,只是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杀意。
“琼之!”萧珏急匆匆赶过来,将呆呆站在院中的人抱住,“怎么不在屋子里好好歇着?可是一个人无趣了?”
但回答他的是闻人瑜的沉默和凝视,但这个眼神让萧珏感到害怕。
那神情实在是太像从前的朱怀璧了,萧珏忽悠得了忘记一切的‘闻人瑜’,却骗不了‘朱怀璧’。
但他还是抱着侥幸握住闻人瑜双肩轻声询问:“琼之?怎么了?”
“你在唤我?”闻人瑜终于开口,他摇摇头反驳道,“阁下恐怕错认了,在下闻人瑜,表字玉君。”
第六十九章 当局者迷
“……”萧珏看着眼前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答复。
闻人瑜后退几步,离萧珏远了些,客气抱拳问道:“冒昧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在下为何会在此?”
“义父!”萧珑被苏拂扶着自屋内快步走出,看到萧珏也在忙道,“哥!义父他刚刚忽得头痛,之后便点了我和苏拂的穴道冲了出来!”
“义父?”闻人瑜看着明显和自己相仿的少女,又转回头看面前抓住他双肩的男子,忽得抬手挣开开退开数步,脸上尽是茫然,“这其中是否有误会,在下同二位年岁相仿,不是什么义父,我是……”
“你是奉剑山庄闻人家的三公子。”
身后忽闻人声,闻人瑜回身见不远处小楼内一年长男子倚在窗边同他说话,“前辈识得我?可否告知……”
只是话还未问完,那年长男人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闻人瑜不由蹙眉,却并没开口指责男人的失礼之举。
“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被闻人兄称前辈,着实有些想笑罢了。”尹枭笑够了身子前倾微微探出窗外,反问了一句,“闻人兄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闻人瑜轻摇摇头,他对面前男人没有半分印象。
尹枭摇着扇子朝二人中间的池水指了指,道:“那闻人兄不妨看一看自己如今的模样?”
闻人瑜依言低头,那池水映照得并不算清晰,但缺失的那段记忆横跨了近三十年,足够让他知道自己并非少年。
“琼之!”萧珏快步走上前将人扶住,一面瞪了一眼妄言的尹枭。他方才因闻人瑜想起了自己是谁而犹豫该如何解释,一时不察让尹枭钻了空子。
“我……”闻人瑜反手抓住萧珏的手臂追问道,“公子既识得我,可否告知来龙去脉,那位姑娘为何称我为义父?我又为何在此?”
“……”萧珏一时不知该如何答,他当然知道一切,但心中却在犹豫是否要让闻人瑜记得这一切。
此刻的闻人瑜虽同前阵子一样没了作为朱怀璧时的记忆,却同先前判若两人,他只看了萧珏的神情,联想到初见这人时的亲昵举止,心中便已了然。
“在下与公子是否有过非同寻常的关系?”闻人瑜只是试探地问了一句,旦见萧珏难掩震惊的眼神,便知自己猜测得不差。或许是因为他一早便知道比起女子,自己更爱男子,是而对萧珏的亲近并不抵触,“若是如此,公子更不该瞒我。”
“我们……”萧珏没勇气同闻人瑜剖白,他因所谓师徒名分被狠狠拒绝了一次,虽然此刻面前站着的并非是当初的‘朱怀璧’,但他并不能保证对方日后忆不起来过去。
“磨磨叽叽!”萧珑忍受不了兄长的犹豫迟疑,她走过去拉住闻人瑜的手臂,然后一指自家亲兄长说道,“他心悦于义父,却担忧您碍于师徒情分不肯接纳他!”
“师、徒…姑娘……”
“义父唤我玉声便可!您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说给您听!我哥他不善言辞,但却是真心敬您爱您!”闻人瑜闻言愣了一下,他虽记不得萧珑说的过往,却伸手轻抚少女发顶并回以温柔一笑,是萧珑熟悉的模样,她激动地抱住面前人,“义父!玉声想您了!”
闻人瑜也回抱着少女,萧珏看着相拥的二人神情复杂,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只是唤起那个熟悉的称呼时,他仍有些犹豫。
“……师、师尊。”
“若是不惯,还是叫琼之罢了。”闻人瑜轻拍了拍少女的背,示意对方放开自己。萧珑退开了些,却依旧挽着闻人瑜的手臂不肯松手。
闻人瑜也不勉强,安抚了萧珑后看向萧珏,缓缓道:“现下可否告知…我缘何会遗忘过去?”
尹枭却在此时忽然开口打断道:“王爷,叙旧的话可否稍后再说?属下还有事未跟您禀报完。”
“……嗯。”
“王爷?!”闻人瑜方才见这院中景致以及青年浑身气度便知他身份不寻常,却没料到竟会是皇亲贵胄,可他一个江湖武夫便是考取了功名又如何能做得一朝王爷的师父。
“苏拂,你先带师尊回去歇着,我同尹枭说完了话便来。”萧珏丢下一句吩咐便匆匆离开,他此刻心乱如麻,根本不敢同闻人瑜对视许久。待回了书房,才感觉轻松了些,“你还有什么事未说完?”
尹枭却说道:“属下没话说了,只是见王爷方才不知所措,为您解围,尽一尽做手下人的职责罢了。”
“……”其实尹枭说的话,萧珏一个字都不信。但不得不说,尹枭确实替他解了围,此刻便没有多说什么。
“属下斗胆,还请王爷去见闻人瑜之前务必想好说辞。虽不知是何契机令他再次失忆,但观其言行,必是知晓自己是何人。问刀楼的种种或许可掩饰过去,但闻人家灭门之事却是掩盖不过去的,该怎么说王爷恐怕要好好想想了。”
但尹枭所说,恰好也是萧珏此刻忧心之事。
见萧珏犹豫不决,尹枭又道:“王爷若是难以抉择,不妨用一用戚娘子的方子,一劳永逸。毕竟……您看起来并不像能忽悠得了闻人兄的模样。”
“……你还真敢说。不过倒都是实话,师尊那双眼总让我感觉自己被看透一般,即便他此刻明明什么都不记得,本王也觉得逃避不过。”萧珏自嘲一笑,头次在尹枭面前露出几分脆弱。
“王爷大可不必如此轻视自己。无论是后来的朱怀璧还是从前的闻人瑜,从来都不是好打发的人,要说‘朱怀璧’比闻人瑜多的,无非是那几分隐忍阴狠罢了。您本性率直,自觉瞒不过也在常理之中。”
“呵!本王竟不知你在夸我还是拿话损我。”
尹枭面带微笑,拱手再拜道:“属下怎敢冒犯王爷。只是由衷建议您用戚娘子的方子罢了!若是瞒不过,索性就不瞒。撒谎一事本就难以善全,更何况岳广师还在,您就不担心有一日岳广师说漏了嘴,闻人瑜忆起自己是‘朱怀璧’,那么您今日撒的慌,来日怕是没得补救了。”
萧珏坐在主位,右手两指轻捻着,他已经有些被说动了。
“那个戚娘子的药竟有如此奇效?”
“妙手毒仙的毒虽不及毒王之毒来得阴毒玄妙,但自毒王死后,在用毒一道上却是无出其右的。属下给了戚娘子她最想要的东西,这两张方子她亲口许诺万无一失。”
萧珏将那枚压在桌案上的花笺翻转过来,手指轻点了点,看向尹枭反问道:“既是用毒,你怎么保证这方子对师尊无害?”他于医毒上并无建树,那花笺上写的又全都是些稀罕的草药名目,一时难以辨别真假。
尹枭神色自若,毫无畏惧地回看萧珏,坦言道:“既知闻人瑜是王爷心上人,又怎会伤他性命。若属下真这么做了,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方子确实不会害了闻人瑜的性命,但七副药下去还能不能如常人一般那便不知道了,但这话尹枭瞒下了,并未告知萧珏。
萧珏对此浑然不知,他想的是尹枭既已投诚,虽说这忠心未必可信,但终究有求于己,不会贸贸然做出激怒他的事来,便暂且有几分信了。
“只是这方子服下若有异状,可有大夫能解?”
“既是戚娘子的方子,寻常大夫自然不可解。”
“那你还敢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词?”
“属下并非大罗金仙,肉体凡胎能做的事不多,这世上并无完全之法,是而属下从前才会生了杀闻人瑜之心。并非属下不忠不诚,而是王爷您…贪。”
“这就是你的忠心?!”萧珏一挥袖将桌案上的东西通通扫了下去,那石砚台正好砸在了尹枭腿上,墨也都泼到了衣摆上,尹枭却未动。
“您既想同闻人瑜一生一世又不愿付出代价。恕我直言,王爷一心恋慕的应是那个在您穷困潦倒时向您伸手的朱怀璧,可趁人之危、不希望他忆起过往的也是您,难道不贪吗?”
萧珏怒斥道:“我同他之间如何轮不到你来置喙!”
“那这药……您用还是不用?”
“本王容你放肆,你倒是蹬鼻子上脸反过来逼本王了?”萧珏面上已是极为不悦,但神思却异常清明,手指轻点了点桌案,他挑眉看向尹枭,半晌后突然笑了一声道,“本王倒险些被你绕了进去!”
尹枭面上笑容不减,装傻回道:“王爷说什么?属下没听懂。”
“不是你把本王往阴沟里带?”萧珏冷笑着点破尹枭的意图,“你方才不是暗示本王与师尊之间并非真情?话说出来真真假假不好分辨,细细琢磨倒是有趣,若本王不给师尊用药,便一定会欺瞒他,待师尊忆起过去必然同本王翻脸,唯有用药稳妥,这不是你的意思吗?!”
萧珏瞥了一眼那个花笺,他一时不察竟险些被尹枭带偏了。
“呵…哈哈哈哈!”
萧珏说着将那枚花笺掷了出去,斥道:“你还笑得出来?!”
“王爷心思清明,现下连涉及闻人兄的事也可淡然处之,属下自然欣然笑之。这方子终究对闻人兄身子不利,属下改日再去换一剂来。”尹枭俯身将那枚花笺捡起来收入袖中,他试探的目的已达到,自没有必要再多说什么刺激萧珏,这次倒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才退出去。
萧珏一人独坐在书房内,地上一片狼藉,他却没开口唤人进来收拾。
他在想刚刚的事,虽说尹枭确实存了心挑拨试探,但不可否认他刚刚有一瞬间竟真的起了给师尊下药的念头,萧珏静坐了许久后,忽得抬手一巴掌重重扇在自己脸上。
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第七十章 不相欺不相负
萧珏责备自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却忽然听到门口有窸窣的响动。
“什么人?!”
书房的门被推开,是萧珑。见妹妹面上神色,萧珏愣了一下,随即心下便已明了。
“方才我和尹枭说话,你都听到了?”
“……”萧珑没说话,她其实在听到用药用毒时便想着冲进来,但又觉得自家兄长不可能做出对义父不利的事,这会儿进来看到萧珏脸上的红痕,就把原本要说的话都憋了回去,“我去找人给你搽药来。”说着便转身要跑。
“珑儿!”萧珏叫住自己的妹妹,“你想同我说什么?”
萧珑转回来看着自己哥哥,神情复杂。她先前一直被云清珂带在身边,对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少,仅有的那些还是卫青鳞打听后同她说的,被接入宫中时,卫青鳞就被留在了季南珩的府上,算是彻底没了消息来源,就连闻人瑜未死重伤失忆这等大事,萧珑还是那日皇后宫中议论萧珏婚事时从旁人口中听来的。
她有太多想问的了,义父为何会没有记忆,卫青鳞在舅舅府上是否安好,以及她是否能离开皇宫等等。
“哥,你对义父到底是什么心思?”千言万语,还是化作对义父的关心。
被尚未及笄的亲妹子问心思,萧珏不由苦笑,他伸手想要安抚妹妹,却被萧珑躲开,明明方才被闻人瑜安慰轻抚时她都没有躲开。
上一篇:东厂督主的小将军
下一篇:千户大人他总在织绿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