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 第53章
作者:迟归鹤
“子珺,留下来同朕说说话。”可赶人走时,皇帝却偏又单独将萧珏留了下来。此时殿内除了低头侍奉的宫人便只余下祖孙二人,皇帝唤人站到自己身边,伸手握住了萧珏的手,悠悠说道,“子珺,你同皇祖父说实话。”
“若无凭证,便是构陷,若有实证,则皇子与庶民同罪。臣骤然听得父王之死另有蹊跷,初时也是不信的。臣想不通,当真会有人将权势财富看得比自己慈爱宽厚的血亲兄弟重嘛?!”萧珏神色如常,老实答了,言辞恳切。
皇帝盯着这个孙儿的眼睛看了许久,最终没再多问什么,满肚子的话只化作一声长叹。
“你父王去了有十多年了,他原是朕最中意的儿子,为人恭谨谦和、颇得人心,只可惜……”
“皇祖父节哀,太医说您不可大喜大悲,父王九泉之下定不会希望您为他伤怀伤身。孙儿替父尽忠尽孝,请皇祖父保重身子!”
“……”皇帝握着萧珏的手,听了他这话不免湿了眼眶,纵然他是个明君,但此刻到底也是个失了爱子的老人罢了,他拍了拍萧珏的手背,忽得抬头神情严肃问了一句。
“子珺可有继承社稷之意?”
第七十七章 杀人诛心
“子珺可有继承社稷之意?”
萧珏一时猜不透皇帝问他这话的用意,究竟是试探,还是因为今日匡汶荆告发太子一时有感而发。
“孙儿并不觊觎皇位之心,从前带着小妹颠沛流离,那时只为探寻父王被害真相,一心只想再见皇祖父一面罢了。皇室身份固然贵重,但恕孙儿直言,我更爱闲云野鹤。”萧珏这话七分真三分假,对九五大位无意是真,却刻意隐去了他复仇这一真正的目的。
皇帝先前的动摇也只在那一瞬,听了萧珏的答复,他点了点头,却又忽得问道:“今日匡汶荆告发之事,你……究竟怎么看的?”
“孙儿不知。太子是儿臣的亲叔叔,同我父王一母同胞,江湖人歃血为盟,异姓兄弟尚可同年同月同日死,孙儿……实在不敢想,也不愿意相信会是皇叔为了太子之位做下这一切……”
左右回答皆是错,萧珏干脆避而不答,转而提起了手足亲情,倒确实是一个因提起父母亡故而伤怀的儿子最真切的反应。
但不提并不代表他是放过萧庆祯,相反的,这是朱怀璧教过他的,如今被用到了萧庆祯身上。
“你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孩子,同你父王一样,都是朕的好儿孙。”皇帝深深叹了口气,才算放下了试探之意,“这件事朕会令大理寺刑部共同审理,必会还你父亲一个公道。你今日折腾这番也乏了,近来还要同你皇叔忙春闱之事,匡汶荆这桩案子你便别插手了。”萧珏毕竟是永穆太子的亲儿子,当年也因为永穆太子一家遭飞来横祸而颠沛流离十多年,皇帝自己心中也有过怀疑,但终归是不想晚年看自己的儿子和孙儿产生不必要的争端。
“孙儿明白。”
萧庆祯做了几年太子,到底在他力不能及的那些年培植了势力,让这样的人身败名裂远比常巡那等人复杂得多。萧珏有过一次教训,自然不会急于一蹴而就,他越表现得不相信萧庆祯是恶人,越能在对方败退之时占尽先机,所以他并不急。
接下来,他只需隔岸观火一阵便足够了,待到事成之日,便是杀人诛心。
尹枭和闻人瑜已早先一步返回王府,待萧珏回来时便见这二人正在院中交手。
“尹枭,还不住手。”
“王爷可真偏心~”尹枭错开身,躲过兜头直下的长鞭,随口嗔了一句,可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
那铁扇一展卸去了鞭子的大半力道,仅靠三指收拢折扇充作长剑向前刺去,身手干净利落不见半分迟疑。闻人瑜见状却没有退让,手腕一甩,那鞭子便似活了一般自半空抖了半周,直接朝着尹枭的面门抽过来,以攻代守断了铁扇的近势。
尹枭展扇挡下大半力道,急退数步,摇着铁扇叹道:“果然这鞭子还是闻人兄使得凶!”话音未落,人便已揉身而上,两人便又打到了一处去。
这一打便又是小半个时辰,闻人瑜招式精妙且善百家兵器之长,尹枭于剑法掌法亦是一绝,打到后来还是闻人瑜内劲不足,硬拼下来失了些优势。尹枭主动以铁扇缠住闻人瑜长鞭鞭尾,二人各持一端,便算作平手。
“闻人兄武学招式精妙,若有机会尹某再行讨教。”
“客气。”闻人瑜抱拳回了一礼。
“琼之!”萧珏这才寻了时机开口唤人,他大步赶过去,不着痕迹挡在闻人瑜与尹枭之中,取了自己的帕子替闻人瑜擦汗,一边关怀道,“可累着了?”
闻人瑜并未开口答他,只摇了摇头以示回应,萧珏也没有多想,他此刻只觉得尹枭碍眼,并未注意到闻人瑜举止神情的反常。
“王爷可回来了,今日宫中情势如何?”其实尹枭他们三人在宫殿顶上将里面的事都听了去,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尹枭问这话时活像个开屏的孔雀,一看便是来邀功的。
“去书房等我。琼之,我……”萧珏随口打发了一句,转过头刚要劝闻人瑜回房,话还没说完便被尹枭打断了。
“闻人兄同我在皇宫大殿顶上站了一个多时辰,王爷不用藏着掖着他也知道了。”
萧珏闻言一惊,他此时再看闻人瑜,才发觉面前的人与前几日有些不同了,而他下意识认定是尹枭惹出来的事,想也不想就怒斥了一句,“你又同琼之说了什么?!”
尹枭摊手,淡淡道:“属下可什么都没说,王爷为何不怀疑是季将军说了不该说的呢?”
这倒有些问住萧珏了,他当然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舅舅,可反驳的话说出口却有些迟疑,“这不……”
“没什么不可能的,季将军先前又不是没动过杀心。王爷这般遮遮掩掩,岂不是同从前朱怀璧对你做的事如出一辙?”
“……闭嘴。”萧珏脸色铁青,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完全掩不住满腔怒意。
“王爷从前恼恨朱兄瞒你,把你当小孩子哄。怎么今日颠倒过来却做一样的事?”尹枭却始终是笑着的,他这人说话毒得很。除了从前的朱怀璧,还真没有几个人能同他一较高下,萧珏性子直,每每总是被他撩拨起怒意来,更不要说还涉及到了萧珏不愿提的‘过去’。
“尹枭。你先前首鼠两端,本王可以不计较。但你言行不一、口无遮拦,真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不成?!”
“属下自然不敢,只是这言行不一的罪责我可担不起。您不妨问问闻人兄是如何想的?”
“……师尊。”大抵是此时闻人瑜的眼神让萧珏依稀回到了从前,他不由换了称呼,连说话的底气都没有刚刚吼尹枭时足了,“你…是想起来了吗?”
“想起什么?你们说的我听不懂。”
“没什么。尹枭说你也去了皇宫,是真的吗?”听到闻人瑜如此说,萧珏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但他也没有忽略面前人神情的变化,那绝不是几日前闻人瑜对周遭事懵懂的模样,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天皇宫比武试探以及之后闻人瑜曾在舅舅府上待过几日的事。思及此,尹枭方才的话好似都有了些根据。
面对萧珏的询问,闻人瑜点头承认确有其事。
“为何会想到去宫中……”
被问及为何要去皇宫时,闻人瑜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茫然,他伸手轻抚额头,似乎自己也不知道是何缘由。
过了好一会儿,闻人瑜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只依稀觉得必须去,旁的没有了。”
萧珏握住闻人瑜的双手,柔声劝慰道:“记不得就不想了,我同尹枭说完就去寻你可好?”
尹枭在旁听着萧珏仍是一副哄孩子的语气,眼珠一转,别开了头,也将自己脸上的轻蔑之色掩盖了过去。
“尹枭,你今日屡次擅作主张又口无遮拦,可想过如何给本王一个交待?”一回了书房,萧珏就发起了脾气,宣泄对于尹枭擅自行动的不满。上位者喜欢得力的属下,但不会愿意手下人聪明过头,对似尹枭这种难以控制又有自己势力的投诚者更多是忌惮。
“匡汶荆是先永穆太子的幕僚,因仕途不顺转而投靠现在的太子萧庆祯,由他之口所说的真相才能撼动萧庆祯的地位,属下提早行动也是为了让您避嫌,不过……王爷今日在殿中的言行当真令人钦佩,属下险些要忍不住为您鼓掌喝彩了。”
“我没说这事!宫里传来消息时我便猜到是你的手笔。”
尹枭愣了一下,他看着萧珏一会儿,瞬息之间似是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忽得咧嘴一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过这事属下还真得喊冤了!今日我赶到皇宫之时,岑焱与闻人瑜便已在皇宫殿顶站了许久。”
“什么?!”
“王爷想必也发觉闻人兄的神情与前些日子不同,或许可以说……他更像曾经的‘朱怀璧’了。”尹枭一下子点明了萧珏心中所想,他接着说道,“初到时我曾问过岑焱,他答说闻人兄心智略有长进,只是会莫名发疯症。想来是黄粱梦解后,他正在逐步恢复曾经的记忆,属下方才之所以邀闻人兄一同,可是一腔忠心为王爷您着想!”
萧珏嗤笑一声反问道:“为了本王?”
“正是。王爷觉得闻人兄心智不全,又时刻担忧他忆起过去,无法再被您掌控,这才一直心中忌讳。虽说您嘴上答应不再刻意隐瞒,可心里却不这么想。”尹枭句句直戳萧珏的心肺,大有一副不气死萧珏不罢休的架势,但偏偏他说的话又都是事实。见萧珏张口欲驳,尹枭抢先一步道,“王爷别着急反驳属下,这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外人看得其实比您清楚多了,若是不信……您稍后去问问您身边最亲近的苏拂苏招,听听他们如何说。不过有句话,属下还是要奉劝王爷的。”
“什么话?”
“属下方才虽说了王爷所做之事与闻人兄昔日对您做过的事无差,但实则二者大不相同。王爷被护着丝毫不晓得何为苦衷、何为良苦用心……您今日对闻人瑜的隐瞒不过是自以为是的保护,同当年他护您时可截然不同。可千万别等闻人兄忆起从前之事,王爷再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啊~”
这番话,说得当真是诛心。
“……滚。”
第七十八章 坐山观虎斗
“呵。”尹枭面对萧珏的呵斥,那真是半点都不走心,只是走到门口又转回来道,“差点忘记和王爷说,先前和您提过的那位愿出首太子的陶大人已携家眷入京,他的夫人只怕不日便将上门拜府,王爷心中忌惮闻人兄会想起过去之事,这几日便仔细想想该如何将那位夫人一并瞒过……”
尹枭话未说完,一方砚台便朝着他的面门丢了过来。
这回萧珏连滚这个字都懒得赏给他了。
尹枭打量着那块玉质和雕工绝美的碧玉砚台,笑着说道:“多谢王爷赏赐,那属下先告退了。”
可出了书房没走多远,尹枭便将那价值连城的砚台随手丢弃在了脚边的池渠之中,惊散了一池游鱼。他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蹲下身,五指没入池水之中竟拨弄起水花来,随便一捞便将一尾鲤鱼掐在手中,那鱼儿离了水自是不停摆动尾鳍挣扎。
“鲤鱼跃龙门!”说着双手抓着鱼身往天上一抛,那鲤鱼也不是什么稀罕精怪,哪有龙门可跃,被抛起来摔在地上,只剩下垂死挣扎,“离了江湖,被拘在这沟渠泥潭之中真是可怜,你忍心?”
此刻若有旁人在场,必会觉得这人是疯了。可尹枭并非神志不清,他是说给躲在暗处的旁人听的。
隔了许久,暗处那人才出声道:“子非鱼。”
“嗤!随你。出去小酌一杯?你心中疑惑,我兴许能解。”
“嗯。”
“请。”在得到肯定答复后,尹枭面上笑意更甚,临走前,他没忘将挣扎的鲤鱼用脚挑回了池塘。
再说朝堂这边,自去年桓王萧珏回京起便没有一日安生。好不容易盼到喜庆年节,可这节还没过完,朝局便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初时太子、麓王、桓王成三足鼎立之势,其中太子势强又有名分,麓王虽年纪轻,却有其母张皇后和张家坐镇,桓王在三人中势最弱且手中并无实权。可这不过两月不到的功夫,圣意转圜,倒向了桓王。尤其在萧珏与绥南王独女定下婚期之后,其背后更是有了抚宁长公主和淮南四州郡的钱粮,实力已不可与半年前同日而语。匡汶荆密告太子一事虽说其中细则并未向外人披露,但大理寺和刑部那边一动,当年永穆太子一案被翻了出来,立时就引得百官沸议。
麓王是知晓那日匡汶荆所告之事,虽然面子上没有表露出来,但听到太子萧庆祯可能是当年谋害永穆太子的主谋时,只怕没有人比他更开心了。这么大的把柄送到手里,不把握机会搞倒太子,更待何时?
十多年前的旧案被翻出来,匡汶荆出首太子,拔出萝卜带出泥,竟牵连出不少人。麓王暗中插手,趁机拔掉了不少太子的人,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换他平日的脾气,必是要摆上几桌、广宴宾客庆祝一番,但永穆太子的旧案毕竟不同,麓王便没那么嚣张,只在自己家中好好庆贺了一番。待到酣醉之时,搂着爱妾翻云覆雨了一番才昏沉睡去。
可等麓王彻底睡死过去,方才还对他万般迎合的小妾却变了副面孔,脸上尽是嫌恶之色,伸手将那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男人推开,捡起丢在床下的衣服穿上,手捧着烛台轻轻推门走了出去。因为方才两人欢好时麓王将伺候的丫鬟都赶得远远的,是而此时也无人看到女人走到一侧的院墙边上,摸索着古怪地敲了几下,没过一会儿便有个不起眼的丫头从一侧的角门拐了进来。
女子见到来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丫头,压低声道:“替我转告王爷,麓王已对太子动手,今日也表露出对桓王不满之意,详细的我都写在了里面,务必安全送到王爷手中。”
“奴婢记住了,姑娘千万当心自己。”二人见面说话不过数十息,整个麓王府无人知晓,在传递完消息之后,女子拢了拢身上的衣衫,静静地站在院中,纵使冬夜的寒风再刺骨,也没有她的人冰冷。
永穆太子的事一出,太子和麓王的人便都活络了起来,唯独挑起这场祸端的幕后之人乐得清闲。
借着准备大婚的由头,萧珏躲在自己府里,任太子和麓王两派掐得跟乌眼鸡似的也不理。有了空余时间,他便可以寸步不离守在闻人瑜身边,那日尹枭点明了闻人瑜这些日子的变化,他虽不希望事态继续发生下去,却也清楚自己无力阻止,便也就听天由命了。
好在闻人瑜同他并不疏远,虽面上没有前阵子那般风趣爱笑,却更像从前萧珏从前喜欢的那个模样。
理智从容、万事都胸有成算,独没有对他冷心冷情的时候,兴致来了便拉上闻人瑜出门走走,还在年节里,街市上很是热闹。这样的日子,仿佛同从前在问刀楼中并不区别。
只一点有些遗憾,那便是此时的闻人瑜并不好哄骗。
萧珏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心爱之人就在身侧,酒足饭饱之余,本就免不了生出那些许孟浪心思。若换成刚失忆时,万事听之任之、予取予求的闻人瑜,怕是少不得关起门来厮混个几日,可换作了越来越像‘朱怀璧’的闻人瑜,萧珏也只能暗自叹息,总寻不到时机开口,偏偏论武艺也不是闻人瑜的敌手,便只能看不能吃,着实郁闷了许久。
“今日你这是第四回 叹气了,不是说静观其变嘛,怎么你先叹上气了?”
闻人瑜斟了杯热茶来,萧珏看了眼人又看了那茶,没说什么,只叹了今日第五回 气。
“今日街市上有元宵灯会,好不容易今年没将人召进宫拘着,你且吃些东西垫垫,我们歇歇便出门。”
“嗯,那琼之喂我。”
“你这孩子脾性,真是怕了你了。”虽然嘴上那么说,但闻人瑜还是夹起一块糕饼喂到萧珏嘴边。
往年元宵这日,按例宫里都会设宴。只是今年出了太子这档子事,麓王和太子的人近几日又斗得无休无止,念及到早逝的长子,皇帝也没了设宴的兴致,索性就各府赏了些东西各自过了,而今年元宵定例这事便落在了麓王头上,年还没过完,宫里便又不消停了。
桓王府这边,照理说正月十五都会煮些元宵,图个阖府团圆吉利的好兆头,可对萧珏来说,这元宵的寓意听着膈应,便也跟着一起免了,府中发些赏银让各自回家小聚,只留了萧珏自己的近卫留守。
这会儿二人在屋中说悄悄话,苏拂早就带着人躲得远远的,他有过一回教训,便干脆支走人免得搅了主子的兴致。
“琼之,这会儿离灯会还有些时辰,不若我们先歇上一会儿……”大抵是出于过去对师尊的敬畏,面对如今的闻人瑜,萧珏忽然没得底气同人直接说要滚到床上去,只能拐弯抹角地试探两句,一边说一边挨着人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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