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君书 奉君书 第40章
作者:弹冠按剑
余衍喉咙中攒着的那声怒吼还未脱口,兔起鹘落,那银锋方向一转,却反而锵铛贴在了他的肩头。
“……你疯了!?”
余衍被这反手一剑惊得一时失了语。
“是你……”
尸.首.分离,剑法凌乱,面目全非……哪怕已过去了如是几十载,可自己心上人的凄惨死状依旧深深烙刻在了他的脑海深处,甚至会在哪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入了他的梦,如噩魇般纠缠不休,在他脑海中放映了成千上万遍。
故而只消这么一眼,鸿来山人便知杀掉鱼翠花之人就在自己眼前。
“什么是我?”
“……小翠她,是你杀的!”
“你被这小子妖言惑众地迷了什么心窍,在说什么胡话呢?”
面对余衍恼羞成怒的诘问,俞博达并不说话,只是指尖运气、灵注剑身,同余衍缠斗了起来。
剑气浩然,灵力鼓荡,气吞山河,因俩人俱是顶级高手,峰内除去柏家两兄弟便再无人可匹,故而一时只可见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教人眼花缭乱。
劈风裂云,剖音狂唳,待到缠斗的身影略终于交错开来,二人俱是身披伤痕气喘吁吁,显然难分伯仲各有胜负。
正当秦徵觉着俩人是不是就要这般玉石俱焚时,一阵拍手声不合时宜地自众人身后响了起来。
“好戏,真是一出好戏……当赏,当赏呐!”
如此雌雄莫辩的阴阳怪气声音,即便不用回头都能教人知其来者。
一股异香随着这声音一道悠悠传来,这味道好似流淌跳跃在海面上的粼粼月华;又似一曲婉转凄怨的隔江夜歌;更像是枝苞蕾上染着三分霜露的空谷幽兰——
与厢房信笺上的香气如出一辙。
而那铜制鎏金面具面具下露出的,也依旧是那双狐狸般的浅色异瞳。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梅花白
美人在骨不在皮。
虽说大半人都掩隐在那鎏金面具与玄黑衣袍之下, 可在其之下的却是连不少女子都会自叹弗如的昆山玉石般的精致面容。
但何子骞却并不是那濯濯如春月柳的温润美人儿,而是一株醴艳致命的曼珠沙华——
他是厉鬼,自深渊业火而来, 他存在的意义只便是复仇。
见何子骞竟然破天荒地现了身, 余衍先是一怔, 但随即却又回过神来, 冲他抱拳施以一礼,带着几分献媚意味地毕恭毕敬地赔笑道:
“……何大人,您怎么过来了, 我正要抓这小子上山去寻您呢。”
说着, 余衍以余光斜乜了一眼斜倒在地血流不止的秦徵,面露几分心虚, 毕竟他方才确实是存了想私吞了秦徵身上匪浅灵识的心思。
这一切自是被何子骞尽收眼底, 但他却是没有说话,在众人皆面露紧张逡巡不敢上前时,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天青色水滴瓷瓶, 随手抛给了余衍。
余衍面露不解:“这是……?”
“承诺给你的丹药。”何子骞神色淡淡。
余衍闻言大喜, 他的修为凝滞不前已有将近一年,看着自己同门一个个与自己的差距越拉越小,心下自是焦虑恼怒, 也正是因这丹药,他才会暗通款曲,与何子骞私下交结。
甫一接住那瓷瓶,余衍便连忙拔开上头的塞布, 因急功近利, 他仰头便把其中的两枚药丸一道丢入了口中。
那丹药苦涩呛人, 却是入口即化, 刚一囫囵下肚便让余衍觉着自脚底涌起了两股暖流,浑身像是被温泉清濯包裹般一片温暖,又仿佛如坠云端,整个人都觉着飘飘漾漾了起来。
感受到体内多出的气息,余衍连忙气沉丹田内,可一匝小周天还未运转完,他体内的那两股气流却倏地不再听他的使唤,陡然交撞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余衍话音未落,便觉体内两股真气逆行倒施,像是难容的水火般猛烈碰撞了起来,与此同时他身上的每一寸筋脉都沸腾燎烧了起来。那两股真气愈打愈烈,余衍只觉自己体内的每一方器脏、每一寸肌理都已狼藉紊乱阴阳尽失。
一声惨叫后,余衍捂着脑袋跪倒在地。
“这、这药……”
见捂着额侧颞颥,满面痛苦的余衍用尽全力扭过头来对自己怒目而视,何子骞略一偏头,披散着的齐腰青丝如瀑布流水般沿着帽檐自肩头滑落,他的嘴角随之勾起一丝轻蔑笑意。
“我何时说过让你一齐吃这药了?”
一面说着,何子骞唇边的笑意便更加浓馥了几分,他眨了眨那双琉璃珠宝都难以及之分毫光泽的浅金色眼瞳,语气浅淡得好似小儿开的玩笑,可说出口的话语却是教人汗毛倒竖的狰狞骇人。
“这两味丹药确实都是千载难逢的好药,任意择其一服下都可教人延年益寿功力大增,只是同时服用却是药力相悖教人五脏六腑逐个爆裂而亡。”
“‘人心不足蛇吞象’,归根结底,害死你的是你自己的贪婪呐。”
“你这个卑鄙小……啊——!”
欣赏着余衍满地打滚的濒死挣扎,何子骞眯了眯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瞳儿,从喉咙中发出了极为愉悦的低笑。
这笑音对余衍来说便好似扇打在他面颊上的巴掌般,令他赤红着双目拼尽全力骤然暴起,但他不过刚一支撑起身体便从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哀嚎长啸,在下一秒他便骤然面目扭曲颓倒在地,七窍五官悉数皱扭在一起,殷红鲜血自他死不瞑目的双眼及鼻腔内缓缓渗出,死相之惨怖令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呵,贪婪蚁辈,死不足惜。”
仿佛要掸去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般,何子骞一甩袍袖,凛眉冷笑,面上的笑意峻然若冰霜雪莲,却较之妖冶灼目千万。
眼下余衍身死,柏修齐昏迷,秦徵神志不清,归元峰众人被困,唯一尚能活动的便是俞博达,他虽然对余衍这种败类心存不满,可面对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近乎半妖之人还是极为小心谨慎。
目睹了余衍的惨死,俞博达握紧成拳的手心不由微微发汗。
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了然,这一切俱是何子骞设下的迷局。他是猎人,而他们则都是他的猎物,他睥睨欣赏着他们的反目成仇自相残杀,从中获得别样的快.感。
“这自相残杀的戏码还真是百看不厌……”
“你这个弑父杀师的小人,纳命来!”
正当何子骞欣赏着余衍的死相,喃喃自语般的感叹着时,俞博达已趁着不备大喝一声暴然起身,自其身后一拳劈来。
俞博达年轻时也是一根桃花枝便对战无敌手,两指一挥便可劈江断流之人,虽说时过境迁今非昔比,可这一掌却也仍旧带着摧枯拉朽的千钧势力。闻着耳边呼啸的劲风,何子骞却依旧岿然不动,待山人那一掌已近耳侧,他不过漫不经心地轻轻一抬手,便化开了对方排山倒海般的全部攻势。
“哼……”看着俯跪在地口吐鲜血的鸿来山人,何子骞冷哼一声,斜睨的眼锋中满是嘲讽,“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咳,咳咳咳……你这缺爱的小屁孩就这么恨你的家族,弑父杀师还不够,甚至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布下此局,拿我们当棋子耍?”
跪俯在地的俞博达恨恨着,嘴里却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恨……?”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何子骞哈哈大笑,眼神霎时间盈满厉鬼般的愤恚乃至癫狂,“不!恰恰相反,我是感谢!若非他们自作自受惹得受小人谗言,我还离不开那牢笼呢……”
“至于弑父杀师……他们本就不是什么圣洁无暇的所谓好人,我也是在为民除害不是么?”
何子骞说着,漫不经心地抬手捋了捋肩头的长发,将一缕发丝缠于小指指尖,略微一扬眼睑扫视了面前面露惊恐的归元峰子弟,却是摇头叹息:
“唉……本还想再多欣赏一会儿,却没想到你们比我想象中无聊了太多。既然你们的价值也就仅至于此,那我便夺了你们的金丹送你们一道上路,这样,你们黄泉路上也不会太孤独了!”
那尖细暧.昧的嗓音未落,众人便觉四周飞沙走石,陡然扬起一阵气流,何子骞一抬手便率先把仰躺在地的秦徵吸捉了过来,毕竟他先前叫余衍诱骗其过来便是瞧中了他出众的灵识资治。
而正当何子骞指尖微动,正欲催力发功之际,背后却忽而响起了一阵带着些犹豫迟疑的轻柔脚步声,那脚步窸窸窣窣,轻巧得不似人类,反倒像是林涧小鹿轻踏着落叶而来。但何子骞那满斥着熊熊业火般的凶狠眼神却在看到来者后瞬间柔和,化为了一抹轻柔的月光。
来者是一个小姑娘,身上穿着无上宫下人的粗麻衣裳,梳着两个羊角辫,看似约莫豆蔻的年纪,或许年纪更大些,只是因为营养不良身量纤细羸弱,所以显得年纪偏小了些。
鹅蛋脸,柳叶眉,那小姑娘模样生得清秀,可那双漂亮的眼睛中却是一片涣散茫然的空洞——
她是个盲女。
“……是你吗?子骞哥哥?”带着些不确定的迟疑,拄着拐杖的小姑娘轻声问道。
略微迟疑了一下后,何子骞收了手上欲施的夺命法咒,有些含糊道:
“嗯……是我。”
“子骞哥哥,果然是你!看来掌门和刚才遇到的那个伯伯没骗月牙儿。”
得到何子骞的沉声回应后,那个自称月牙儿的小姑娘面露欣喜,她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好似月牙儿,就像她的名字一般。
“你写信给我说会在今年第一场新雪前来看我,虽然无上宫的山顶常年积雪,但今年山脚却异常温暖,到现在都一直还未落雪,或许是天上的神仙哥哥姐姐们也想让我等子骞哥哥你来吧!”
“我都在这里等哥哥一整个冬天啦,师兄师姐们都说我傻,他们有人还骂哥哥,说哥哥是十恶不赦的大坏人,月牙儿我可不信。之前小时候大家都嘲笑我是瞎子,用石头砸我的时候,是当时刚入门的子骞哥哥帮我打跑那群坏家伙然后帮我擦去眼泪的,这么温柔的子骞哥哥怎么可能会是坏人呢?”
月牙儿目不可见又从小心思单纯,虽已近及笄可脑子里还完全没有所谓“男女有别”的概念。故而笑嘻嘻地说完这番带着些童真的话后,月牙儿便突然拄着拐杖摸索着上前,而后伸手抱住了面前之人。
因常年营养不良,月牙儿身量纤细单薄得好似一只小兽,女孩的骨头硌得并不舒服,可何子骞的身体却瞬间僵硬了起来——从出生到现在,他这辈子都没有人抱过他,说他是个大好人,更别提为了一句玩笑话而等他一整个冬天。
见忽生此般变故,众人皆不由屏住了呼吸,所有人都在等何子骞接下来会怎么做。出乎意料的,方才那能分寸之间取人性命的气息却瞬间弱了下去。
许是感觉到了何子骞的僵硬,过了一会后月牙儿便放了手,抬手指着远处洼地中的一片雪白梅林,嘻嘻笑道:
“对啦,刚才有个大伯伯和我说那里有很漂亮的花,子骞哥哥你能摘一朵梅花送给我吗?这样我就原谅你的姗姗来迟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晚上还有一更!
第68章 黄金瞳
虽心下有所犹豫, 可对上月牙儿那盈盈笑意的脸颊时何子骞却还是妥协了,他悄悄挥手施了个咒符将归元峰众人困罩在其间后,便踟蹰着趋步跟在了蹦蹦跳跳朝前跑去的月牙儿身后。
许是觉着身后的何子骞实在是行得过于缓慢, 月牙儿趁着朝后摆手的罅隙便极为自然地握住了何子骞冰凉的右手, 别样的温度自掌心传来, 何子骞身形一僵, 心下随之掀起了一阵骇浪惊涛,但他却并未挣脱开来。
我只是怕她瞧不见路跌倒罢了。
何子骞在心中默默道。
那片梅林处于谷洼之地,因四周光线不足而略显有些阴森晦暗, 但单论那梅林却是云英妃红, 交相辉映,洋洋洒洒, 如云似霞, 晶莹欲滴的浅色梅花深深浅浅地交叠在一起,风凌梢头,时常会洋洒带下一串缤纷落英, 站至林间能教人产生若至瑶池阆苑的美妙错觉。
可惜这一切月牙儿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虽然什么也看不到, 在何子骞抬手摘下身侧高枝上那朵最显皎洁剔透的白梅轻轻戴在月牙儿鬓角后,月牙儿却还是弯了弯眉眼,她嘴角两侧的梨涡随之漩漾开来, 好似两个圆滚可爱的杏厣点在了她的面颊两侧。
“谢谢子骞哥哥,我相信哥哥送月牙儿的这枝梅花肯定是这满梅园中最漂亮的!”
月牙儿一面说着,一面继续嘻嘻笑着,她嘴角露出的笑意比身旁两侧的梅花还要灿烂娇美, 何子骞见状也不由温软了眉眼, 先前眼中的戾气也随之烟消云散。
可就在下一秒, 何子骞却忽而面色一变, 挥袍将月牙儿拉入怀中,尔后便是一道带着寒风的箭矢贴着何子骞的耳尖擦侧而过,随后笔直射向了二人身后的那棵梅树。
箭头破空,笔直没入树干大半,若非何子骞方才闪身回躲,那么此时被一箭穿心的便该是他自己了。
何子骞抬头朝上望去,果然见不知何时崖上已然密密匝匝地围满了上百手持连弩的黑衣死士,而那领头之人正是韩牧。
天罗地网,教他无处可遁。
“……子骞哥哥,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