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君书 奉君书 第41章
作者:弹冠按剑
虽然目不可见,可见听见方才乍起的风声并见何子骞陡然将自己圈入怀中,月牙儿有些紧张地拽住了何子骞的衣角,怯怯问道。
感到了月牙儿的战栗发抖,何子骞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没什么。”
事已至此,一切都已明了,无上宫只怕早已经与朝廷勾结在了一起,他引来秦徵一行人,而朝廷则又借机在此埋伏了他。
他终究是做了那自以为胜券在握的螳螂。
将一根手指贴于唇侧,冲立于崖头的众死士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何子骞将双手搭在月牙儿肩头,略微蹲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冲月牙儿柔声道:
“哥哥今天还有些事,就先不陪你玩了,快回山上找你师傅她们去吧。”
月牙儿歪了歪脑袋,面露天真地问道:“……那哥哥过几天还会再来陪我玩吗?”
何子骞闻言却是勾了勾唇角微微一笑,他抬手揉了揉月牙儿毛茸茸的发顶,那浅金色的眼瞳在这一瞬仿佛融化了万水千山,漾出一层灿烂的、温柔悲怆的金绒:
“……会的,只不过哥哥我可能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或许我还是会在几年后的新雪前来找你。”
“哥哥你不会骗我吧?”月牙儿将信将疑。
“哥哥不骗你,哥哥和你拉钩。”
说罢,何子骞便笑着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缠住了月牙儿迟疑伸出的小指。
“勾手指,勾手指,说谎之人饮千针!”
何子骞面色平静地念着那童谣,而立于谷崖之上的数百死士却无一不感动容,他们虽受到朝廷秘令来此杀人灭口,可再怎么冷酷无情见惯生死他们也依旧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谁又没有妹妹或是女儿呢?
拉完钩后,何子骞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桃木匣,就当众人皆不解其意时,何子骞却做出了一个令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的事情——
他抬手,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那只浅金色、充斥着他的大半灵力的左眼亲手挖了出来,以法力洗去上头的鲜血后,连同方才折下的白梅一道锁入了这个小匣子内。
剜去眼睛乃是极刑,可从始至终何子骞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鲜血自那血窟窿中淋漓涌出,令不少死士齐齐打了个寒颤。
在这之后,何子骞便把那个木匣递给了月牙儿:“这个礼物待你回去再打开它,然后你去年生辰时许下的愿望就会实现了。”
“真的吗?子骞哥哥你不会骗我吧?”
月牙儿闻言面露怀疑,这倒并非是她不信任何子骞,而是因她去年生辰时许的愿望是希望能亲眼看见她的子骞哥哥和这个万千世界。能让她重复光明的可是就连无上宫法力最为高强的宫主都做不到的事情,何子骞又如何能做到呢?
“会的。”并不再多加解释,何子骞只是微微笑了笑,示意月牙儿把它收好。
“月牙儿相信子骞哥哥!但既然哥哥送了月牙儿礼物,那投桃报李,月牙儿也要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回送给哥哥!”
月牙儿一面说着,一面把她系在腰间的那块玉玦取下来笑吟吟地递给了何子骞,而何子骞亦将其小心系在了腰间。
目睹月牙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梅林之外,何子骞转过身来,看向了崖谷上之人。
崖上的韩牧皱了皱眉头:“……把黄金瞳交出去,你死定了。”
失去了那只黄金瞳后,何子骞整个人气焰确然低敛了不少,可他眉目间却狂恣依旧,没有显露出丝毫穷途末路的绝望。
“呵……”并不理会韩牧的叹息,何子骞咧嘴发出一声嗤笑,“利用一个小姑娘,这就是你们朝廷的和江湖正道的所作所为?说到底,你们与我都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手都伸到江湖上来了,你们这群走狗的主人野心还真大……不过今天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同样并不理会何子骞的放声挑衅,韩牧只是挥手沉声喝道:
“放箭!”
何子骞虽然嘴上这般说着,可他心里却清楚,即便自己杀光了这百来死士和大内高手也同样于事无补,这谷崖外定然早已被无上宫内的子弟长老所团团包围了,他让月牙儿出去找她的师傅也正是因心知如此,眼下月牙儿应当已经被无上宫保护住,他便也就放心了。
何子骞知道即便自己能以一敌百,难道还能杀得了千人、万人?既然如此,那黄金瞳留着也是无用,指不定他身亡后便要被哪个贪婪鼠辈给糟蹋了,还不若送给月牙儿,以此实现她的愿望,让她能亲眼看见这个世界。
这么多年来,何子骞受过无数谩骂侮辱、白眼轻视,他苦练法术也正因他想证明自己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他的法术早已登峰造极孤独求败,可却唯独没有人给予他温暖,教会他什么是心,什么是爱,可在这一瞬,何子骞却觉得,自己仿佛却已无师自通。
或许这一切的温暖都是因她什么也看不见,若是月牙儿不是盲女便也会和无上宫中的其他人一样,把自己视为妖怪厉鬼,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可即便如此,何子骞却依旧觉着,自己早已冰凉空落的心,仿佛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给填得满满当当了。
既然他今日终有一死,那倒不若杀.个.痛快!
这般想着,何子骞冷笑一声,便催动内力欲抬手发功,他原本霸道的气息果真较先前虚弱了大半。但即便如此谷内依旧狂风大作,卷起了一地黄沙花瓣,迷得众人一时睁不开眼,那些并未站稳的死士被那狂风卷走跌入谷内,霎时便摔得粉骨碎身。
随着这阵狂风,何子骞腰间系着的那块玉玦也随之摇摇欲坠地摇摆着。眼见红绳已松,那玉玦转眼便要跌入地上石缝,何子骞心神一晃,护身的阵法随之而破,他连忙弯腰去接那玉玦,终于在那玉玦即将坠地的前一瞬,将那玉玦牢牢抓在了手心。
像是抓着什么绝世珍宝般,何子骞笑着摩挲着那玉玦上印刻着的纹理。那玉玦的质地并不宝贵细腻,反而还有些粗糙硌手,可何子骞却依旧如视珍宝。
何子骞嘴角扬起的细小弧度还未拉满,一只梅花枝却已循着破绽插入了他的后背,笔直穿透了他的心脏,他眼底似水般的柔情也随之凝滞。
与年轻时以桃花枝做剑一样,这回鸿来山人却是以梅枝为矢,一箭穿心。
何子骞回头,果见梅林尽头逆光站着的,正是破了他留下的阵法、气喘吁吁着的鸿来山人俞博达。
“呼、呼呼……”
毕竟力不如前,方才击破何子骞留下的阵法便已费其大半气力,此番给梅枝注灵又是颇费灵力,好在他方才循着破绽一击及中,毕竟以他此时的体力难以再支撑起第二次灌灵,但即便如此,俞博达仍是心有余悸。而与此同时,被梅枝刺穿了心脏的何子骞亦訇然倒地。
曾有谣传说何子骞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半妖,甚至连他身上的流淌着的血液都与寻常人不同,乃是肮脏下.贱的金色,可时至今日这个谣传却是不攻自破——他喷涌流淌出的血液与寻常人并无任何分别,同样是那比梅林中的红梅还要刺眼灼目的大片猩红。
在倒下的那一瞬,何子骞染满鲜血的手中握着的,依旧还是那块仿佛像是新雪融化后的远山青黛般的翠绿玉玦。
可他竭尽全去护的那块碧玉——
终究还是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他一生稔恶盈贯,却偏生溺死于最后的那点温柔。
月牙儿虽看不见,可这辈子却会有个抬手给她摘白梅的神秘“大哥哥”永远住在她的记忆深处,而她则会用她的“子骞哥哥”的眼睛去看遍这世间的山川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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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承认,这个支线又双叒叕是刀(怎么回事啊小老弟???)orz…可我真的是亲妈啊(狗头保命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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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玉山快要开学啦,为了加快进度早日完结(嗯,现在进度已经过大半啦,预计正文三十多快四十万字左右完结√),玉山我决定双休日都双更日六!明天继续双更走起,欢迎各位举起小皮鞭催更监督鸭!!
第69章 虞美人
锋刃般凌冽的北风划破柔韧的空气, 寒风凌冽呼啸着穿过归元峰山脚下的大街小巷、窗棂碎瓦,雪子的甜腥味随之四散开来。雪花在这冷冽肃杀的寒风中四散回旋、交织凝结,系成一张细细密密的寒凉大网, 纷纷扬扬, 撒落大地。
“好大的雪, 耳朵都要冻掉咯……”
伴着路旁摊贩老者错着手的哑声吆喝, 往来的行人们不由裹紧了衣袄,来去俱是匆匆行色。
因时值凛冬,酒家们的生意各位兴隆, 一大早酒肆外便已排起了长龙, 就连那招展着的暗红酒旗仿佛都较平日更为鲜艳了几分,酒家小二们脸上堆满笑意地在肆内忙碌穿梭着。
看着酒肆呢一派欣欣向荣财源滚滚的模样, 酒家掌柜的脸上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可这笑容却在看见走进肆内来者后瞬间凝固。
俞博达醉意熏熏地晃进了酒肆内,他披头散发,头上歪歪斜斜地戴着一顶兽皮毡帽, 要不是他身上勉强披着那件印有太极八卦图的脏兮兮的归元峰外袍, 估计不会有人把这个酒鬼同派内拥有诸多清规戒律的归元峰子弟联系起来。
刚一进店,俞博达便摆出副一掷千金的落拓样,猛一拍柜面喝道:“掌柜, 嗝……我买酒!”
“你要什么酒?多少壶?”
见俞博达本月第七次进了店,整个人又故技重施地像没骨头般地软塌在了柜台上,酒肆掌柜虽已怒火中烧,却仍勉强耐着性子道。
“……什么壶?嗝, 爷爷我要……好一大缸!”
俞博达一面醉眼朦胧地说着, 一面仰头张开双臂, 左摇右晃间自是吓走了周匝围坐着的酒客, 而他腰间系着的钱袋随之落地,里头为数不多的零星几个铜板应声滚落。
“你这死酒鬼又发什么神经?身上穷得叮当响还凑什么热闹,占着茅坑不拉屎,我的客人都被你吓跑了,还不快滚远点?整天醉醺醺的……恶心死人了!”
见掌柜抄起扫帚便当头便朝自己呼来,俞博达却是不慌不忙,看似漫不经心的身形微闪,走了个踉跄便躲过了那带着劲风的一击。而在同那掌柜的打起罗汉醉拳地同时,俞博达趁机抽步横挪绕到了柜台另一面,长臂一捞,便随手顺走了那坛品质上佳的陈年梨花酿。
“草,你这死道士给我站住!”
那酒坛甫一到手,俞博达几个侧身闪躲便化开了掌柜气喘吁吁地挥棒相击,脚步踏雁似地轻巧敏捷地晃出了酒肆,之后便脚下运功,几下便跳得没了踪影。
“啊——好酒,真是好酒呐!”
几口热气腾腾的梨花酿下肚,俞博达觉得原本冻僵的身体顿时暖和了起来,他倚着身后的梨花古木翘着二郎腿,半眯着眼睛,嗜酒如命的他满饮此美酒顿觉一脸满足,然而正当他以毡帽遮面鼾声渐起时,腹内却忽而传来一阵绞痛——
虽说他每每拿完酒后赊欠的账目都有及时归还,可那店家对俞博达这般死皮赖脸的蹭吃蹭喝早就心存愤恚,故而便在那梨花酿中偷偷下了毒,便是故意将那酒放在了他故意能拿到的地方。
怪不得那锱铢必较、少了根针都要斤斤计较的掌柜今天居然连追都没追出来。
俞博达这么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着,腹内的疼痛便又剧烈了几分,可俞博达却仍是坦然——别人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是“酒香味下死,做鬼也风流”,反正他在这世上也无甚牵挂,这般“醉生梦死”倒也无妨。
但最终,求生欲却仍是占据了上风,俞博达捂着肚子痛得满地打滚,可因周围乃是一片丛林并无往来行人,故而他的求救并无人理睬。
而正当俞博达平躺在地,无尽的绝望几近要把他吞噬之际,他渐暗的视线中却朦朦胧胧地出现了一张少女的脸。
……这难道就是天上的仙女儿吗?
这是俞博达在昏迷前脑内的最后一个想法。
这之后的故事便乏善可陈,上山采草药补贴家用的鱼翠花救下了鸿来山人并对其悉心照料,只不过鱼翠花却并不是话本子中的“仙女儿”,甚至连富家小姐都不是,只是一个相貌平平、丢到人堆儿里都寻不着的心善姑娘罢了。
“……姑娘,你人真好。”
当鱼翠花再度挖起一勺药粥吹凉了送到他嘴边助他咽下时,俞博达忽而感动道。而鱼翠花对此却也并不感到意外,也没脸红,她只是弯了弯嘴角,脸上露出了农家姑娘特有的质朴笑容:
“不光我是,市集上的大家都是好人,只是你平日里都是一副蓬头垢面的疯癫邋遢模样,大家看了难免会害怕。”
“那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救我?” 找到了鱼翠花话语中的漏洞,俞博达面露好奇。
“因为我傻啊……大家都叫我傻翠花,你不知道吗?”
用勺匙把最后一口药粥送入俞博达口中,鱼翠花掩面“咯咯”笑了起来,她脸上略显土气的红晕也随之更加绯红了几分。
而并不算雅观的咧嘴一笑,却是令这个傻姑娘自此住进了俞博达的心中。
“……是你?”
翌日,当毒素清除后重回归元峰收拾了仪容,换上了整洁干净的白布道袍的俞博达再度出现在她面前时,鱼翠花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白衣翩迁、仪表堂堂的青年会是先前那个胡子拉碴的醉汉。
见鱼翠花惊讶得捂住了嘴巴,目的达到了的俞博达颔首微笑了起来,眉目自有几分风流与几分自鸣得意:“对,是我。”
在此之后,俞博达便同鱼翠花度过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时光。
鱼翠花为她的名字老土而感到自卑,俞博达便笑:
“‘苕花如雪忽秋残,翠花溪头几曲山’,所谓大俗大雅即大雅。你瞧,多美的景色,多好的意境呐!以后啊,我们要是生了孩子的话,最好生一对龙凤胎,女孩叫.春花,男孩叫秋月!”
“这么土的名字,才不要呢!”
见鱼翠花双手叉腰,河豚般气鼓鼓地瞪着自己,俞博达哑然失笑,转身踱了两步,摇头晃脑地把那诗文缓缓吟来: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以后女孩就像你,肯定是个媒婆都要把家里的门栏给踏破的大美人;男孩子则就像我,一定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迷倒万千少女!”
鱼翠花这下不说话了,虽然她明知俞博达不过是在瞎扯,可她却仍旧只是掩嘴而笑,笑吟吟的眉眼间瞧不出丝毫真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