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隐 江山隐 第17章

作者:脑内良民 标签: 古代架空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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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舆驶入澄州时,风若流火,草木蒸枯,正是一年中暑热最盛之际。

澄州府一早派了府卫夹道相迎,州府知府黄平津一身崭新官衫,躬礼于府门外拜道:“下官澄州知府黄平津,恭迎钦差大人。”

他个头不高,身材宽腴,笑吟吟的一双弯月眼确有慈爱讨喜的观感。黄平津躬腰展袖,恭恭敬敬邀慕洵入府。

澄州府与其他府邸并无二致,只是雅竹青松玉兰芭蕉,纷纷杂杂的种着,折廊下浅草葱郁,边角簇拥着丰满成簇的丁香花。黄平津领人途径自己花木丰富的庭院,眉飞色舞地领众人欣赏园景。其实稍有鉴景之趣的文人都能一眼瞧出这园林景致并不讲究,反倒有纷繁杂俗,弄巧成拙之感,尤其是一众凡绿下馥郁芬芳的小株白丁香,突兀零碎不说,更有“往来见白丁”之念,与这满园附庸风雅的形意甚感相悖。

慕洵抬目草草环视,目光稍停在丁香上,心衬道:这黄知府既非雅士,也非俗儒,情|趣不在亭景,倒是个特别的。

黄知府大抵瞧见他注视,介绍说:“丁香形美耐旱,比那绿萝兰吊之类灌溉俭省。澄州处南,旱涝灾祸常有之,下官又无慕大人这般伟才,日常理政尚且心力钝竭,何况打理庭院这般雅趣,这不,只能种些耐旱好打理的花草。”

慕洵听他如此解释,不作多言,笑颜回过一句“黄知府有心”,便随其入了内门。

哪知内门天井下更有乾坤,原本应作小池假山的四方下填满厚土,疏松浅褐的泥土上挺挺支着绿苗,方块地旁静倒一只木犁,俨然被当作一块苗田。

这回不等黄平津开口,慕洵先启道:“黄大人在此自犁?”

“旱情在即,下官总要亲自耕种些耐旱的秧苗以导民需。小小田试,让大人看笑话了。”

黄平津领众人行入偏门,门后有一四合大院,恰如驿馆,正是他为慕洵一行安排的住所,“大人在此整装稍歇,今日暑热尤盛,官服甚感厚重,下官体胖不耐热暑,此去换件便装,烦请大人稍候。慕大人如无介意,不妨也回屋换件常服。”

他话说在理,何况临值正午,炎日高悬,纵然慕洵可以静心消暑,随行穿甲携物的护卫侍从却需改换轻装。他因此谢过黄知府好意,让众人回屋歇息,自己也改着单衣。

陆戟的马车延后驶入澄州,在与慕洵汇合前,先行在州府街边绕行一周,而后马车稳停于一座不起眼的客栈前,小陆清被他身形俊朗的“父父”单臂搂在怀里下车入店。

陆清不久前刚断了奶水,宫内乳母不曾随行,慕洵也不在身边,这会儿正到餐时,小嘴瘪瘪的和父皇闹着饿。

天子微服,身边只带了几个近身护卫,此时皆着便装混迹栈中。陆戟抱着孩子坐在在客栈前厅窗下,叫了一碗米汤,几碟酒菜,又唤店小二推荐几道澄州佳肴。

小二见他面容英朗,一看便不是普通百姓的模样,原本心有戒备,可他偏偏抱着个软乎乎的白娃子,又问澄州有何名菜,心道原是个外来客,想是家妻愤走,抱着孩子追来的,不然如何要趁着大暑来此受罪。既有此猜测,小二戒心便放下几分,抹布往肩上一搭,笑着为陆戟推了几道小炒凉菜。

上菜之际,陆戟一面持勺喂着儿子,一面不经意似的问那小二:“小兄弟,方才我见这长街建了几堵围墙,想来前些年同妻子回乡省亲似乎还未有所见,不知这围墙建由何故?”

小二神色隐了隐,两下相顾,躬腰回道:“小的不知,还请客官慢用。”

陆戟知他有所隐瞒,可当下也不好强行质问,只得佯作无事地夹菜吃。

“呜呜……爹、要爹爹……”他这方正心不在焉喂着菜,向来听话的陆清却在怀里闹了脾气。陆戟低头一看,又伸勺入口尝了尝。

原是自己舀了一块软姜,当作烂番薯喂给了儿子。

这般大热,客栈客少,因此陆清呜呜哎哎的哭闹声便引来那小二注目。

陆戟赶紧喂了两勺米汤让儿子缓下满口辛辣姜气,不好意思的朝闻声而来的店小二道歉。

小二见他就是一副不常带孩子的模样,上前宽慰道:“没事儿,小孩子想他娘亲也是正常。”

“呜呜呜……想爹爹……”陆清仍没缓过劲,哭声不大,这回却让小二听了个真切。

见那小二怔愣,陆戟也在一旁变过脸,叹声道:“哎……实不相瞒,这孩子是他爹亲所生,男身诞子本就少数,他爹亲抛弃我父子二人跑回来,乡里乡亲怕人认识,我也不想坏了他的名誉。”

他满面愁云惨淡,引得那小二连忙安慰:“客官莫要伤心,尽早去寻那位便是,想来我澄州民风纯善,不会有人看不惯二位。”

见他如此接话,陆戟再叹道:“不知怎的,此番我竟找不到省亲时岳丈家那条小路了,方才在街上转过一番,却是几道围墙挡着,小兄弟可知何处才能去到墙的那方吗?”

小二闻言仍要皱眉,却始终挨不过眼前这哭哭愁愁的一父一子,也缓叹一声,小声道:“若您家中那位在墙后头,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什么意思?”陆戟神色紧张。

“您既投宿小店,想是今日刚到的。”小二从肩上扯下抹布,站在桌边装作一副收拾台面的模样,左顾右盼道:“这几日钦差大人来此视察灾情,知府府连日建起这围墙,为的就是把流民拦在墙外。”

“怎么会?我们从北边过来,听说皇帝已经批下赈灾银先行运过来了,为何还要截挡流民?”陆戟将儿子抱在怀里哄着,眉头微紧,满脸惊骇。

小二想他思念发夫,一定心急,忙道:“还说呢,我们这州府知府根本不是个做事的,成天敛财加税,老百姓本就过得紧紧巴巴,哪耐得这大旱呐!好多百姓只盼这钦差早些回去,等围墙一拆,家里那些一时穷极的亲戚才能从那边放出来啊!”

“荒唐!澄州向来不属物资匮乏之地,距朕……我上回来此不出两年,何至于如此民不聊生!”

“客官慎言!”那小二赶紧制止他,“保不齐这店里就有州府里巡查的,到时候抓了你我下狱,小的皮糙肉厚倒是好说,可别连累了客官和这怀里的奶娃娃。”

“怎的?这州府知府还能胡乱冤民下狱吗?”陆戟到底是克制了无用的怨怒,放低声音再问道。

小二收下抹布,手指在桌面绕过一圈,继而全掌拍下,盯紧了陆戟的双眼,顿道:“只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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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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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平津再来时已将官衣靴帽脱的干净,一身细麻软布的短衣长裤,膝后胸前甚至粗粗缝补着布色相近的几块补丁。

慕洵瞧他这副打扮,宽硕的身躯塞在务农耕作的民服里不甚协调,心知是做给自己看的,故也不作他评。

他之前托人临时告知黄知府,今日午时后便要出街巡查。一则是时间紧迫,要黄平津无所预备;其二便是午时大热,沿街流民乞儿若在如此烈阳下仍需讨食,那便足以窥见灾况。

不过慕洵年岁方浅,又形容温秀,再着浅服便会衬得他少年英姿,毫无威慑,因而他只单着一件绛红钦差衫,既于礼不逾,也多添锐气,不至受人轻视。

“眼看便至日中,下官略备薄酒,大人屈就寒舍尝几道家常菜,还请慕大人万勿推辞啊!”黄平津见他对自己的亲民打扮并无表态,心中隐感失落,却仍是笑面邀约。

慕洵没有拒绝,一来钦差到任不作威福,倘若再拒这家宴,不近人情的态度一出来,必然惊动狡蛇;二来自己幼年离乡经年未归,对于澄州佳肴,无论如何也添留着念想。

如此一来便叫黄知府得了个攀援的机会,高高兴兴在正厅摆出大宴。八盘精致的开胃凉菜打头,十二道正席炊金馔玉、庖凤烹龙,春韭秋菘山肴野蔌,天羽地禽走兽游鱼,几乎尽有。

流火艳日,如此盛筵,面前清香爽脆的笋丝似枯禾蔫秆般戳在慕洵心上,更有赤酱浓灼,避无可避的令人倒胃。

慕洵收敛怒意,沉眸静待一阵,又见那荤腥大菜亦无穷尽,显是一早便预备好的,终是忍不住冷调问道:“连日大旱,民生难安,黄大人设下如此鸿宴招待本官,会不会太过奢侈了?”

哪道那黄平津闻言,并无畏惧,反而招示女婢夹上一块色泽浓郁的“狮子头”,肉糜独有的软烂质感呈在木筷上,丰富的辅料连同芡汁恋恋不舍地落回盘中,亮晶晶地泛着荤光。

“慕大人莫要动怒,”他仍然挂着一副笑面,却总让人觉得谄媚有余而真诚不足,“先尝尝这素狮头。”

“这是素的?”慕洵望着那已入陶碗的肉糜,眉间并不舒展。

“灾情尤盛,下官怎有余银大兴肉宴。”黄平津布衣草鞋举一碗清酒,自饮道:“大人放心,除却最后一道未上的野肴实乃荤腥,这一桌浓油赤料,皆不出青蔬五谷。”

“只是慕大人久居皇城,尝宫廷百味,下官平日粗茶淡饭恐为怠慢,这才命人寻来楼府名厨,以豆糜青谷做荤形,河鲜野菌熬荤香,搏大人一句心赞罢了。下官并无阿谀之意,更不求厚禄升官,只求大人回宫复命时能据实回禀,莫要一言斩断下官这在乡知府的小小乌纱才好。”

“下官无甚宏图,不过想为乡民做些实事,阖家团聚,求一苟安而已。”

黄平津捧起那粗制的陶碗,依旧展笑,中年人特有的沉稳随整碗平凡乡酿尽数入怀。

慕洵也是澄州人,故土之情被他这番卑而不亢的言语从心海里激出来,圈圈涟漪荡漾在他眼底的澄澈深潭中。

鹤翅久展,游子如何不思乡?

他身居高位、以国为家,出言落笔间皆示江山成败。

纵然如此,那便如何?出尘入世,行走人间,谁人不是飘零无根的孑然一个?就像这粗陋陶碗中的盈盈清酒,天地育谷物,日月酿浮白,入喉润心肺,还不是一遭坤乾归故里。

“既作如此考虑,可见黄大人虽对朝官心有非议,却只能万般思量得下周全之策。大人有心。”

慕洵单掌托住酒碗,拂袖遮沿,仰喉深饮。

最末的一道是碗鱼羹,一经上桌,黄平津便称其名为“知乐其乐”。此羹原为澄州奢食,要山中溪泉十余尾豚鱼活体开背,取鱼脊上最鲜嫩一条窄肉,葱姜腌制去腥,汆水薄盐,浅料清调勾其鲜。

“这‘知乐其乐’下官命人改了方子,仅取一条鲜鱼背脊,礼泉清溪水也换作家常井水,只为取个好寓意,料价品质自不及原方,还望慕大人不要介意。”

女婢盛出一碗鱼羹递与慕洵,慕洵提勺,浅舀入口,只觉鲜美异常,如化无物。再视碗中,但见一条嫩白鱼脊滑软于匙间,正是鲜豚脊背最为珍贵的那一条。

待此宴后,正是天光大盛,日色补火的午后。

黄平津仅带三五随侍,领慕洵一众前去视街。七里长街绕作一圈圆环,每处岔道内的幽深街巷都有澄州百姓们安身立命的居所。

慕洵幼时深居,家教严苛,常与书简长烛作伴,加之他不出十岁便入了皇城,因此对这街景并不能算熟稔。

但见到几处并无印象的围墙,将其后的矮楼民居挡实遮严,慕洵被当头烈日迷晕着眼,却还是闻到一股欲盖弥彰的气味。

疑点不止于此,这满街繁兴不足,萧条有余的街景本无不妥,可那烈日乞讨的流民,眼中并无光色,见到采买而归的过路人甚至目光闪躲。直至府官步近,才有满面灰土的乞者蜂拥而至,扒抱着随侍的腿脚,在街边跪成一片。

“钦差大人!救命啊,钦差大人!”一道嫩生生的童音穿破嘈杂人群,远处一小童跪伏在地上,连喊救命。

慕洵刚寻到那小童声处,便见一粗莽大汉强捂了他的口面,将人提拽着拖入近处的一间豆腐作坊。

他立刻抛了人群欲要追去,奈何浅步未迈,便被一衣衫褴褛的乞食老翁拖住了腿脚。慕洵立时侧眸,示意身旁一矫健护卫疾奔去寻。

“钦差大人救命!”那老翁身形矮小,臂力却出奇强劲,攥得慕洵小腿紧痛。

慕洵俯身去扶,又感那老翁登时卸力,喘着粗气颤颤巍巍站起来。

“有何难处大可说与晚辈,”他垂目凝视那老翁,对方糟乱的须发掩住眉眼,慕洵看不清他的样貌,伸掌于黄平津身侧道:“这位是澄州府知府黄大人,如有难处,各位亦可找他。”

“黄知府老汉认得,是救济我等的大好人。”那老翁偏目望向黄平津,话语间多有感激:“黄大人一直救济我等,老汉感激不尽。不过钦差大人,黄知府平日已够勤俭,身为州府大官,总不能为了我等只过清粥咸菜的苦日子。老汉身后这群都是苦命人,年老身弱,无子无亲,平日受知府接济尚能苟安,可这旱灾一来……家安室定的尚且维生艰难,何况我们。”那老汉顿了顿,咽下一口燥沫,又垂眼望着慕洵脚下官靴,喘气道:“老汉听人说,钦差大人是我朝相国,又得圣上专宠,能不能……能不能劳您玉口,请圣上拨些微款供老汉这等杂命安身呐……”

老翁此话一出,满街的目光全都聚集过来。

卑微如尘的语气、略带强迫的论调、隐含轻蔑的要求,大逆不道的僭越话语从这面貌不清的乞食老翁嘴里吐出来,竟就变得名正言顺。

似乎整条街都静了,满街如炬的眼瞳盯在一身绛红的年轻钦差身上。

人人都在揣摩他的心思,都在猜测这位长身玉立的俊美男子会如何面对这般无礼逼迫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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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事业进度差不多一半

第33章 (二胎开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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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阳当空,澄州府长街正中。

绛红官衫的钦差被这群衣衫褴褛的长者拦堵路中,他们并非言辞恳切,却声声逼得他骑虎难下。

慕洵被那老者攥紧了手臂,上百双眼瞳环刺身周。他深眸一敛,轻轻吐出一息,余光瞥向身旁自称“小小乌纱”的黄平津。

黄知府麻衣负手,笑得仍像一尊活佛。

“各位稍安,待我此番回城,定会向圣上禀明灾况。”慕洵郑重地环视四周,目光忠恳地落在每一位灾民身上。

身前的老翁听他如此回复,突然颤颤双膝又要伏跪下去。

“钦差大人应当明白老汉的意思!”那老翁屈膝往下,可手上抓握慕洵的力道丝毫未减,慕洵只感小臂紧痛,无意间却见老翁手指粗壮,粗糙却无老褶的掌背青筋暴突。

这是一双孔武有力的壮年武人之手。

“大旱在即,赈灾拨款不过仅供果腹,老汉这等,乞食尚且艰难,风餐露宿如何安身呐大人!”伪作老翁的男子嘶哑着嗓子,紧锢着慕洵的双手,隐在窝发虬髯下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扬起讥色:“以大人才干,无非是同圣上说两句枕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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