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隐 江山隐 第22章
作者:脑内良民
他在为自己的失行道歉。若非错怀了清儿,慕洵何至要受之后的大苦,暖阁蒙难、周山产险,甚至累及清儿未足九月便匆忙降世……而这次,政务压身,秋闱事杂,竟又让慕洵涉险难堪,一代君王,连心上人也护得如此,自然无法令慕洵信任,更遑论为他再添新幼。
是他对不起慕洵。
“将药拿来。”慕洵的面色更白了几分,皇帝的话无疑像一柄利刺,狠扎猛拔,连出成片的血|肉。
若陆清和这孩子皆为怪错,那这错误与怪责又如何能怨陆戟?
终究是他,贪恋过甚。
柳枫推开皎月的手,说不劳她,缓步走到榻前,将那玉碗递与陆戟:“此碗下去,了尽牵挂。陛下亲自来吧。”
“这药苦吗?”陆戟握住那碗清汁,端得满手生颤,“会痛吗?”
“极甘。”柳枫淡眼只叹:“他如今的身子,落了只能靠药养。”
“那若生下来……”陆戟只觉抓住了临涡的一把岸草。
“差不多,”柳枫补道:“最好还是别做丞相,伤神。”
“良药苦口……”陆戟垂首,见慕洵阖目避着,便摸了摸他的额迹,只觉冷汗簌簌,凉得他心中浸寒:“此药甚甘,必无益处,凡矜还是别饮了。”他劝道。
慕凡矜抬了抬目,深静的潭水里涟漪泛滥。
他缓缓吐尽满口的痛意,忽而抓住了陆戟拂在他额前的那截龙袖,苦笑攀面,低颤道:
“怕是……已经不成了。”
静立在侧的柳枫闻言大惊,迅即将他遮腹的薄衾掀下€€€€
亵|裤红染,榻单大渗,慕洵以掌作弧,轻贴腹|下,包不住满手的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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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甜了,真的甜!虽然看起来很糟糕,可是真的快甜了立刻马上的那种!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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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浓,烛光昏幽。
慕洵微微抬睫,面前朦胧的近着一张人脸,惊得他低抽一口凉气,鹅梨香熏了满鼻。
“……你醒了!”陆戟慌忙放下手中的碎纹玉碗,喉骨一滚,半口滑浆入了肚。
慕凡矜凝了凝神,恍然察觉口中甘醇满溢,浓郁的香甜气隐蕴腥腻,耐不得他仔细分辨,入目的盛液玉碗便明晃晃应得了柳枫口中的那碗“极甘”。
他略一蹙眉,阖目将那甘醇的口感品了再品,胸中腹内,皆作隐痛。
“很难喝吗?”陆戟见他神色有异,敛袖俯身,从榻下捞出一物,柔声道:“床下备了漱盂,若是难受千万别忍着。”
慕洵静着,问话堵了满口,眼里甚至噙出笑意€€€€只笑自己欲吐而不得。
得之不见满心惜,失后方觉真悲悔。实在可笑。
他深叹一息,垂目摇了摇头。
“当真不想吐?”陆戟英眉一挑,又将那玉碗端起,提勺搅了搅,似是自语,笑道:“这羊乳真是好东西,难怪当年乳母追着朕喂。”
“什么?”慕洵闻言抬起眼,微复清亮的眸子里难见的起了惊异之色。
“凡矜若是喜欢,我叫宫里多备几罐。”陆戟舀起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刚在火上煎沸的,有些烫,柳枫说你之前……饮多了凉药,身子太寒,得喝热些。”
皇帝亲递到嘴边的玉勺,他得接。
慕洵张了口,余光瞧见勺中浑白见黄的乳色,熟悉的呕感竟又即刻返了上来。慕洵不及预料,偏过身子撑肘便呕,满勺半热的羊乳泼洒襟上,温湿了胸前的一小片单衣。
“呀,怎连羊乳也不行?”陆戟找不及巾帕,一手丢了玉勺为他抚背,一手提了袖子便往他襟上擦,满眼作痛地怪道:“这孩子真是磨人,一点不像他父皇。”
慕洵犯着呕赶不上找他解惑,抵在胸|膛的右手缓缓往腹上移。
待呕意稍平,半杯清水便候在旁边等着了。慕洵微微颔首向他示谢,接过漱了口。
“可是腥气太重?”陆戟又问,“我以为掺了蜂蜜能盖过去,分明刚才用口渡着喝了几勺都无事……”
慕洵有些脱劲,听他如此说,提气反问道:“那甜味……是蜂蜜?”却不是那碗甘药的余劲?
“总不会是伤人之物。”陆戟听懂了他的问话,面上含笑,心中却隐泛微酸。
慕洵昏睡时,柳枫便与他交了话,说弄不明白他们各自是怎么个意思。一个带着身子脚不沾地的忙,宁可拖到吐虚了站不住,也不挑明了说想留着;另一个缠人腻歪倒是个惯手,真遇上事儿了傻得像土财主家儿子,人家上忙政务下愿育子的心思还看不透,非要其他不相干的人帮着说明白。
陆戟愈听愈沉了面色。床榻上人累极昏睡,睡沉的手指还松拢着护在腹上。
他小心的抱起慕洵,看着一榻洇湿的红色被皎月换下,一边听柳枫说慕洵身子的情况,一边感受到臂上掌间硌骨的轻弱。
柳枫说:“烈药引盛火,之前一碗温苦只是淡了催|春的烈性,却难解慕洵身|上余存的精|火。因此方才胎气躁起,绞乱欲息,才叫慕洵腹中坠紧。那血……看似可怖,实则少见鲜染,多是他往日沉疴,余留淤滞之物。”
“沉疴?”陆戟问。
柳枫低声启口:
“沉疴,便是身诞太子时经遭的余难,还有往日你二人春|宵缠|绵后他次次来找我讨要的伤身凉药。”
“凡矜何必……”
“何必?陛下以为这世间为何鲜少有男子委身人下?当真是天赋使然男风不济?”
“陛下却没有想过,男子与男子,源溯一脉,应是天定的交息同生,每因必果?”
“……且不会是伤人之物。”陆戟又道。
慕洵领会了他的言外意,却是无法作答,只能缓缓躺回原处,双手轻叠,拢于腹上。
“多谢陛下。”慕凡矜低声轻道。
“谢我什么?”陆戟凝着他清俊的眉目,长睫敛清光,看得他心生浅颤。
谢他引得他遭苦?还是,谢陛下天恩留下他们的孩子?
“谢陛下爱我,”慕洵悄然侧目,稍稍避开他的凝视,淡红升面,恰勾得一番艳|色,“似我心悦陛下。”
陆戟耳入清响,仿佛听见一道天音。
他说什么?他说的是……“我”?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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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戟在慕府里歇过后半夜,将至天明时,匆匆驶停在府邸后门的马车里下来几名内侍,捧着天子盛绣金龙的朝服入了门。
慕府寝间的屋门闭着,方公公便轻轻叩了素雕浅竹的木门,和两名服侍皇帝更衣的小内侍站在门外细声喊道:“黎明即起,万机待理,陛下,苍生莫忘矣!”
“朕知道了!”皇帝的回声里隐有怨意。
陆戟倒是早醒了一会儿,醒时眼目未睁,只抬了胳膊将人往身旁捞,宽大的手掌摸了几处皆未寻着,不得已睁了眼,却见慕洵勾紧身子伏在床沿边上压着颤,整个人离他远远的,连将铜质漱盂从床底拽出来的声响也没让人听见。
“难受为何不喊我?”陆戟立刻撑起身子,挪近榻边帮他拍背:“还离榻边这样近,要是拿漱盂时掉下去怎么办?”
大抵是被他拍顺了气,慕洵舌根一堵,来不及应他,瞬间伏底了身子狠狠释着呕劲,大半的胸背俯出榻去,吐得满额虚汗,哪里像是害口,分明是往外泄着命。
“大人!”皎月闻声立刻推开了偏屋内门,见陆戟已经在帮慕洵顺着背,小女婢改步转身,迅速携了茶壶往屋外跑,回来的时候捧了一壶半温的清水,倒进杯里盛了九分满:“婢起晚了。”
“无妨,去收拾一下吧,朕在这看着他。”陆戟接过杯,见她鞋袜也未穿实,身上草草披了件熏黄色的外衣,发髻还散着,一双杏眼里担满焦急与歉疚。她昨晚忙着抓药煎药,又烧了热水帮慕洵擦身,洗完染血的榻单薄褥后才草草睡下,因此才顶着两只乌眼被呕声惊起来。
小女婢低低道了句谢,垂下脸快步走回偏屋。陆戟伸手取过床边团凳上备好的素帕,俯身勾手,轻拭慕洵额上。
“黎明即起,万机待理……”内侍的细腔调响起的不是时候。
陆戟皱了皱眉,拭在额上的巾帕顿下,突然被慕洵抬手覆住。
“朕知道了。”他即刻朝外回道。
慕洵的心思他比谁都明白,治国理政兴业安邦,什么都该排在他这个丞相前面。
待到慕洵喉间的滚涌歇下,人也失了力,垫着胳膊挨在榻边低喘,见旁边递了温水上来,低头浅啄半口,带尽满口的酸苦漱下。
“陛下既为君主,当以身作则,朝会莫要迟了。”他感到身后的阵阵浅息拂着风漾在颈上,肩背稍稍翻靠回去,躺在榻上凝视着陆戟俯撑在身旁的一张俊脸。
“凡矜……”陆戟嚼着满口欲要休朝的规矩话,终是被他堵成一声低唤。
慕凡矜缓了声息,抬手覆在小腹上,浅勾着唇角温声说:“还请陛下准臣今日休沐。”
陆戟听他这样说,哪里还回得出其他话,他抬手向慕洵颊边顿了顿,终是收了回去,轻叹道:“你可真是朕的好老师。”
然后合衣起身,翻下榻去。
往后几日皆落了雨。澄澈的珠线衔如幕落,宫檐翘角上连排的鸟兽各个湿了铜金绒羽,圆浊眼瞳映了水光,待在湿|润凉爽的天色下竟也生出几分祥宁的精魂。
慕洵身子不安稳,被柳枫按着又写了告假的折子递上去,躺在床|上只觉得歇的腰麻。他不是个活泼性子,过去总是连天带夜的浸在书房,也没有行令投壶的闲趣,立在书案后端身提笔,得空便同皎月说笑两句,似乎从来也不沉闷。这几日当真闲下心来静着,反倒觉得日子索然无味,心里隐隐绰绰泛着杂,连带着身上种种不适一股脑的往外显。
柳枫也知道他躺不住,搬了大半个市集的时兴话本放在他触手可及之处,慕洵随手够得一本,草翻了两页,往后便让他不要再送了。
柳枫知道了便调侃他:“怎么,慕大人满腹阳春白雪圣贤书,看不得我们凡间的小情小爱吗?”
慕洵也不驳他,只是随手揭开一本新卷,用温雅的音调浅淡地读:
“红日依山不曾尽,浊河入海何能流。
春光欲穷千里目,携君更上一层楼。”
他侧目看向柳枫,柳枫眨眨眼,满脸期待。
慕洵见他未有异色,翻篇又念:
“酉时不识腰下月,掌中双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水漫境,与尔同翔青云端。”
“通俗易懂,还挺有趣……吧?”柳枫没瞧见好脸色,讪讪将那纸本接过手来,合上书页嘟囔:“原来是《诗词新编》,高山客的书,怪不得那么耳熟。”
慕洵将那占空的几摞书卷向外一推,阖目道:“你带回去吧,这糟物看得我头疼。”
他不是没看过话本,小情小爱的确是生民百姓的避苦良方,可这些是什么?淫词艳赋?
柳枫挠了挠头,当日便借了慕府的车马把那些珍贵的话本子拖回医馆。
再来慕府时,圣驾马车便明晃晃停在正门前,随行的宫人排出两道长串,手里或提或捧,皆是些装饰绚丽的镶珠宝盒。柳枫知道是那姓陆的来了,这情形这仗势,大概是已将喜事昭告天下。
既是如此,他也不欲当个栅栏梗着,打扰那二位相聚不说,多少还得吃几口酸。柳枫医箱一甩,背在肩上转身便走。
“柳枫!”身后一道平稳有力的语声响起。
柳枫脚步一顿,立即反手扶稳医箱,头也不回拔腿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