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 思华年 第24章

作者:蜜月 标签: 古代架空

  他不禁呆愣在原地,脑海中不由自主出现了一片雪亮的刀光剑影,云珩只身站在一圈泛着冷光的兵尖中央……若是躲不及再往上挪个毫厘,他的喉咙就会被彻底划开。

  “阿绫?”云珩见他发呆,轻轻一弹他的眉心。

  他这才回过神。

  眼前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可他却不觉惶恐,只感到一丝憋闷,于是伸手将那片衣领抚平,而后才跪了下去,规规矩矩叩首行礼:“卑职多谢太子殿下相救。”

  “……”云珩哑然,随即挥挥手,遣了奴才们下去,又那叫木棉的宫女再点一盏灯。待众人都退下才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扶起,拖回床边,“都走了。起来说吧。”

  >_<被看光了

第29章

  阿绫瞥了一眼留下的木棉,她点完灯后推开了一扇原本紧闭的窗子,夏夜清风和滋滋蝉鸣徐徐填满稍显燥热的屋子,又徘徊着出去,驱散了少许药味。

  “木棉是我的心腹……而且……她是哑的。”云珩顺势坐到床边拍了拍,“所以你安心歇着吧。”

  阿绫爬上了床,屈膝坐在云珩面前,这寝殿里忽然飘起一股闻着心旷神怡的味道,芳香中带有一丝清甜的果味。他用力嗅了嗅,好奇地环顾四下,并未发现燃香……奇怪,刚刚还没有的……

  “是桦烛。”云珩起身走到桌前,那里有木棉才添好的灯,墨玉鎏金灯台,罩一层薄羊皮,上绘几只紫玉兰,看上去有年头了。他掀开灯罩,指了指登台正中那根燃烧的烛,和普通的蜡不同,没有烟气也不会流蜡泪,一根木色的烛火安静地燃烧着。

  “什么烛?”阿绫头一次见这好东西。

  “桦烛。香桦皮里头刷了蜂蜡卷的,还加了晒干研成粉的柑橘柚子皮。”云珩拿起吊在烛台一旁的银香箸,弯下腰凑近烛光,去下短短一截烛灰。

  似乎也不觉得哪里不妥当,兴许是他自小就与这太子殿下没上没下惯了,阿绫心安理得从旁看着,橘红的火光在太子漆黑的睫尾跳动,平添一丝温暖。

  重新扣上羊皮罩子,云珩坐回他身边:“笑什么?”

  阿绫一愣:“啊,没什么。我该回去了吧……可而上面若是追究下来,你要怎么跟他们交代……”

  云珩眉眼一挑,忍不住笑了:“上面?哪个上面?刑部么?”

  阿绫点点头:“毕竟,窃案还没审完……我没老实交代……”

  “所以为什么不说呢,大大方方告诉他们,说那簪子不是你偷的,而是我赠与你的……你若说了,不论真假,他们都不敢贸然对你刑讯的。”云珩不解地看着他。

  “……呃,赠与我??”阿绫眨了眨睡饱的双眼,里头零零碎碎的烛光都要飞溅出来似的,一点不像个浑身是伤的病患,“这簪不是,我忘记还给你的么……”

  云珩一愣,低下头,被这不掺杂世故的少年目光看得不自在:“总之,你说我的名字,他们谨慎起见,便会来求证,我就知道是你来了……何至受这些苦。”

  “我又拿不准你想不想叫人知道这些。况且当年叶静远已经替叶书锦邀了功,我冒出来又算怎么回事。”阿绫抿一抿嘴,“兹事体大,万一说多了,被他们察觉到我是罪臣之子,怕就不是抽一顿鞭子,扎一扎手指就了事的。”

  听到他说扎手指,云珩忽而低下头,盯着他消了红肿的手,指甲下显现出一块一块乌黑的瘀血。

  阿绫见他皱眉,自然而然将拳头半握起来:“当年我进叶家的事,虽没有大张旗鼓,也未入家谱,可并非密不透风,旧仆役遣散了几十个,总还有些人记得,只是怕惹麻烦或无处检举罢了。”

  “笨蛋,谁要你和盘托出了。啧,别动。”云珩伸手碰了碰他的拳头,不顾他躲闪,轻轻展开他的手,仔细盯着他的指尖,“玉宁姓叶的人家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以后若是有人问,你只说前半截儿。告诉他们,你家曾住在那人伢子的街不远,那日恰巧遇上我被挟持,你不顾安危,只身前去救下了我,而后和你母亲一同将我送到叶府附近,却没有进府邀功。簪子是我临别赠予你的,以谢你的救命之恩。”

  阿绫略一思量,的确,这说得都是真话,不完整罢了,于是点头欣然答应:“好。那,簪子就算你送我的谢礼。可是,你也救过我,算上这次,两回了。我是不是也该送你些什么?”

  说完他与云珩一同一愣住,面面相觑。

  阿绫咬住嘴唇,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这算是什么蠢话……

  面前这人可是金枝玉叶的太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需要他一介草民莽夫送什么礼……何况,自己也根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就当……已经送过了吧。虽说是我自己拿的。”云珩指一指他身上那件大袖薄披。

  阿绫提起手臂,狐疑地左瞧右看,没看出什么所以然。反正那叫木棉的宫女早已经带上门离开了,他索性将披风脱下来,让轻飘飘的衣料铺在膝盖上。

  黛蓝色的烟云绡薄透挺括,背后的衣摆上赫然是一只翩然于夜空的青鸾,周身细细点点银色星芒正随灯烛的摇晃和布料的抖动而微微变幻着。

  好眼熟。

  “这不是……”阿绫诧异地抬头。

  “嗯,你绣的。当日我见好看,便拿回来,叫人制了这披风。”

  阿绫骤然想起许久之前玉宁织造局的纳新考核:“对了,那日你露面怎么也不叫我……”

  云珩嗤笑:“你还怪我,谁知道你绣个花也能入定,我看那些参加殿试的贡士们都不若你专心。吴和洲也被你吓坏了,当时还信誓旦旦对我说,此子将来定能成大器,不想还真让他料中了,这么快就举荐你进了造办处……”说到这里,云珩微微敛起笑意,正色道,“差点忘了问你……阿绫,这玉簪……你是日日戴着么?”

  他摇摇头:“自然不是。宫里规矩这么大,我……不敢。”

  “那它怎么会落到别人手里去?还拿这拷问你?你是如何得罪了那些人?”云珩眉心轻蹙。

  阿绫一怔,颇感无奈,这说来话可就长了……

  这玉簪他始终妥当地收在包袱皮里头,轻易不示人,除了自小一起长大的阿栎之外,连沈如都未曾见过。那涂公公深居宫城,如何知道他身怀此物,自然只能是那日无意中撞见他打开包袱皮的孔甯通风报信。

  他将自己进宫后如何得罪了涂公公及孔甯的事,掐去了那些龌龊的部分,说与云珩听。

  云珩闻言略显诧异:“你……你说你,只是不慎顶撞了那涂公公几次,他便记恨与你下如此狠手?那,那个孔甯又是为何莫名其妙就出卖你?”

  “他……听闻他先前是涂公公面前的红人……那个,自然是,与他一个鼻孔出气……”他不善扯谎,自己先心虚起来。

  云珩默默望着他,目光像鉴一块玉料,能穿透他似的。

  阿绫紧张地心口砰砰直跳,率先移开目光,突兀地干咳了两声。

  好在此时,寝殿门倏忽被推开,是木棉端了个银盘子进来,里头托着一只天青釉提梁壶和两只鸡心杯。她身后还跟着三个小丫头,头一个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中间一个端一盆清水,最后头的托盘里是一只玉绿的罐子和一叠裁剪好的纱布。

  木棉指了指窗外,他们二人顺着望过去,窗外天色已微微透亮,不知不觉竟到了这个时候。

  怎么都是女孩……阿绫又手忙脚乱把披风披回身上。

  “不必穿,该吃药了。”说完,云珩摊开手。

  阿绫看到他接过小宫女毕恭毕敬递上的药碗,再转递给自己,待药碗喝空,他从阿绫手中拿回了碗又随手递交给宫女。

  阿绫心下好笑,太子殿下又不会伺候人,非要多此一举经手这一下也不知是图什么,半点忙也没帮上,还闹得宫女们紧张兮兮。

  “脱衣服,伤口要换药。”云珩毫无添麻烦的自觉,上手就剥他肩头的披风。

  “殿下……呃,我自己来就好……自己来。”阿绫不自在地瞄一眼那些不声不响的宫女,大家都低眉顺眼立在一边,并不看他。

  “你们都下去吧。”云珩扫一眼他的表情便心领神会,立即屏退左右。

  寝殿又只剩下他们二人,阿绫脱掉薄披,自己龇牙咧嘴揭掉了被药浸硬的旧纱布。

  云珩凑近他的伤口吹了吹,喃喃道:“不知会不会留疤……”

  “无妨。”阿绫只稍稍偏头便要蹭上云珩的耳鬓,这也……太近了吧……他稍稍向后躲了躲,“反正也不是女孩子,留便留了,不打紧。”

  云珩也微微一抖,直起身闪开了些。

  阿绫并未注意他那只忽就红透的耳尖,自顾自动手浸湿干净的软布,开始清理干净伤口附近的陈药和脏污,一抬头便看到对方已一手捧着那只玉绿罐子,另一手持光滑小巧的玉抹刀等在一旁了。

  伤口附近的水汽很快消失,明明不大会伺候人的太子殿下竟娴熟地剜取了适量药膏,几下就涂抹均匀:“包上纱布吧。恢复的不错,这药是刘太医家传秘制,普通的伤口三五日就好,厉害一些的十天半个月也不成问题。你肩上这道,抹个七八天便没事了。”

  阿绫看了一眼他颈上半圈细细的红痕。按理说,颈上的伤口若没有伤及性命,不该很深,否则大罗金仙下凡怕都无用。他脱口而出:“既然宫里的药这么神,那你为何留了疤呢?”问完才觉得自己僭越忘形了。

  皇家的事,他有什么资格过问……

  >_< 太子殿下怎么这样,暗戳戳拿人家的绣片做衣服……

第30章

  果不其然,云珩手上一顿,没有回答他,而是认认真真,继续替他涂完了手臂的各处伤口。

  他小指和掌侧时不时碰到伤口周围的皮肤,阿绫觉得痒可又不敢妄动,只得忍着。

  云珩的表情向来收敛,阿绫并拿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

  见他还要继续往腹上胸上涂过去,阿绫慌忙握住云珩的手腕:“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这些伤疤……其实是我刻意留下的。”云珩忽然叹了口气,“丑归丑,但很有用。一是要警醒自己,无论何时都不要得意忘形,忘记自己的处境。二是……想要提醒我父皇,叫他不要忘了,当年是如何答应母后会尽心护我,如今他却对于这样的事再三纵容……”

  换好了药,恰恰破晓。

  他们一同沉默,盯着云珩收拾药罐子的背影,阿绫思忖许久,只说了一句:“不丑,像系了条红丝线。”

  云珩缓缓转过头,张了张嘴,似乎咽下了什么,推一推他肩头让他躺下:“你再睡会儿吧,睡得多恢复得会快一些。”说完那人替他拉上被子,又伸手遮他的眼睛。

  *

  关门时,云珩从缝隙里看了一眼阿绫的睡脸,看样子汤药起了效果,才刚躺下,那小子便又露出甜酣的表情,看样子他的睡眠跟过去一样安稳,估计这一觉不到天黑醒不来。

  木棉早早等在了门外头,已经差不多是早朝的时候了。

  云珩如往常一般,梳洗,束发,再一语不发换上朝服,带上束发冠。

  他心里清楚,方才阿绫并没对他说实话,至少,话没说全。

  那孩子从小便经历了不少波折,聪慧,谨慎,还不乏胆识,断不会轻易就给人得罪成这样。

  在阿绫昏睡的两日间,他已叫熊毅审过那个刑部带回的狱卒,狱卒的确不清楚宫中的是非,只老老实实供出了是涂仁交代赵寄荣,要好生“接待”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绣匠,认不认窃罪不打紧,千万不可轻易放了,更不能轻易杀了,最好是能多拖延几日,多给他些苦头吃一吃,叫他服软。

  事情做到这底部,哪里会是阿绫口中一句“无意顶撞”能解释的,其中定有隐情。

  四喜与木棉垂手跟在他身后,走到宫门口,云珩才缓缓开口:“四喜,你今日去一趟造办处,找个由头带那个叫孔甯的金匠回来,你亲自问,也……不必对他动刑,只想法子叫他把话交代全了,他和阿绫是怎么生出的过节,为何针对,那个涂公公对阿绫,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阿绫是因何开罪他,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牵涉其中,要具体些。”

  “是,殿下放心吧。”四喜哈腰,一路将他送到玉宸殿外才独自退下,往造办处赶过去。

  孔甯进宫一年多,手艺出类拔萃,为人也算圆滑,没招惹过什么了不得的是非,只攀附上个涂公公,不想还引火烧了身。

  他哪里会知道一个从玉宁远道来的小绣匠会有这么大的靠山,眼前是太子的人,他还没蠢到为了个太监得罪位真正的主子,立马将阿绫在涂公公手下的遭遇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事无巨细。

  “四喜公公饶命!是小人无知,误会了阿绫偷窃……但,但是这些都是涂公公指使小人做的!是他叫小人跟阿绫套近乎,顺便替他摸阿绫的底!他,他不光对阿绫下手的,还有好多人!小太监小宫女都有!不信,不信您尽可以去查问,阿绫之前,是御药房负责抓药的小太监!小人这也是被逼的啊!若是不从,怕也早就被他询个借口这样教训了!四喜公公明察!太子殿下明察!小人冤枉啊!”

  四喜自小进宫,自懂事起便跟在险象环生的太子身边,这种见风使舵的人见多了。

  孔甯无疑是个真小人,眼下捏死他虽比捏死一只蚂蚁麻烦不了太多,却没必要,始作俑者另有其人,不如施点小恩惠,才是真正有利于殿下的,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

  果然,云珩听后只罚了这孔甯半年俸禄,并未降罪,还顺带扣了造办处赵主事一个月俸禄。毕竟,事情是在造办处出的,追他个失察之责无可厚非。

  “那……涂仁……”四喜有些犯嘀咕,毕竟是贵妃面前的红人,不好轻易得罪。

  云珩盯着那一纸孔甯的供词,许久没有做声。

  四喜只觉得那目光冷得要结出冰凌似的。

  “你过来。”云珩思虑再三,低声吩咐了他几句。

  “这……”四喜眼中飘过一瞬的惊恐,觉察失态,立刻又恢复了平静,“是。”

  *

  在太子的宫里的暖阁躺了足足五日,那些伤药真如云珩所说,阿绫身上的伤口多数已愈合,剩下的也不妨碍他活动,只是疼一些,没那么自如罢了,他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