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病弱摄政王 攻略病弱摄政王 第105章
作者:茶叶二两
于是,他双手接过,小口斯文地饮茶,周明达亦沉默,并不贸然掀开往事。
唯有杯盏相撞,声音细碎清脆如碎冰零落。
片刻,一盏茶见了底。
李昀微微抬眼,淡然一笑。
“先生可想手谈一局?”
周明达眼睛隐约亮了一下,仿佛被捏住钱袋子的赌徒:“求之不得。”
周明达从书架缝隙里抽出一张棋盘,跛着脚左右手拎了棋篓,摩拳擦掌地抬了手:“请。”
李昀望着周明达的跛脚,抿了抿唇,眸光微微暗了一下。
他二指捏着黑子,并不多加思考,简单直接地清脆落子。
“上次与先生对弈,还是五年前。”
周明达跟着落了一子,仿佛借着那冰凉光滑的棋子,才能打开话匣子。
“老夫喜欢殿下的棋风磊落坦荡,颇有君子之风。”
“先生笑我。”李昀微微抬眼,“棋路坦荡,不过是智谋不足。”
周明达摆了摆手:“殿下一边谦虚一边截杀我的白子,像话吗?”
李昀忍了笑意,轻声道:“我的资质,确实是远不及太子皇兄,先生与我对弈,恐不能尽兴。”
周明达手顿了顿,落子便迟缓了不少。
李昀用余光看见周明达复杂的神色,心中微叹。
“是我失言了。”
周明达收回了手,将白子丢回了棋篓,双手拢袖,起身,朝着李昀行了大礼。
“草民早已不是东宫詹事,不配与先太子相提并论。”
李昀起身,扶着周明达交叠的双手,却只察觉到了老夫子指尖的凉意。
李昀指尖并齐,朝他也行了一礼:“昀承了周先生的情,也欠了先生的债,如何担得起先生的大礼?”
李昀被下令贬为庶民守陵之日,东宫詹事周明达手捧一份血书,上面书尽清林党罪状二十条,一路跪行叩首到登闻鼓前,膝盖鲜血流着,染红了长街。
他站在登闻鼓后的长阶上,为了梁王与太子,声嘶力竭地念着罪状,字字泣血。
后来,没逃过被下狱的结局。
在牢中,膝盖溃烂,虫蚁噬咬,足足两年,无人问津。
李昀从长岭皇陵恢复亲王身份之时,曾托申高阳从刑部大牢中设法救出周明达,可刑部传来的消息却是他早已死在狱中,尸骨卷了席埋在了乱葬岗之上。
“那都是旧事,草民已经释怀了,希望殿下亦能放过自己,不再拘泥于那些恩情仇恨,殿下尚年少,诗酒得趁年华啊。”
李昀摇了摇头,郑重道:“滴水恩涌泉报,何况,先生为了此事,已经绝了仕途,昀这辈子,都亏欠于先生。”
“殿下言重了。”周明达终于抬了头,长眉毛似乎将寒霜都抖落了下去,又揣袖坐回了桌前,惫懒一笑,“老夫没用,救不了先太子,也救不了殿下,这东宫詹事也是个摆设,做与不做,无甚区别。这长街跪行,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一点,自我感动罢了,根本于殿下毫无益处,殿下实在不必挂心。”
李昀摇了摇头。
“时人避我如洪水猛兽,先生不弃不避,我铭感五内。”
周明达揣袖缩头笑了笑,跟个过冬的鹌鹑似的。
“感激就不必了。老夫这辈子轰轰烈烈过了,余生只想平淡点,诗酒琴棋,潦草度日。可谁知道,被臭小子以救命恩情相要挟,硬是拘我在王府里,让我替他当牛做马。”
李昀寒鸦般乌黑的睫毛微微颤着,将所有情绪都掩藏在了那波澜不惊的眼色之下。
忘归救了先生,又替他奉养了先生。
那人一肩担着两人的债,却从来不解释一句。
李昀听着红泥火炉的噼啪声,身上的风寒似乎更重了些,额角开始拧着劲儿的疼。
人情练达即文章,周夫子学贯古今,一口茶的功夫,就把年轻人这些幽深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可他早已不在意这些无趣的繁文缛节,反倒是津津有味地咂了咂这相思的酸臭味。
这两个孩子,一个惊世骇俗地大逆不道,一个不动声色地守礼知节。
迟早打得鸡飞狗跳。
这日子,以后有盼头喽。
周老夫子懒散的眉毛都笑颠了。
“先生笑什么?”李昀秀气的眉峰微松。
“这臭小子,真够幸运的。”周明达像是市井街头算卦的老神棍,挠了挠胡茬,摇头晃脑道,“可要说他幸运,又确实是不幸极了。这臭小子,老夫真想避得远远的。”
李昀闻言,抿了抿唇,刚要劝,却看见那嘴硬心软的周夫子惫懒笑意下的一抹爱重与担忧。
他从红泥火炉上拿起那茶壶,拢袖斯文地亲手替周明达斟了一盏茶,随着淅沥水声,声音含笑:“兄长虽不尊常理,不守旧道,可一片丹心照明堂,傲骨铮铮无所改,想必,先生甚是喜爱。”
周明达刚刚找回来的矜贵文人气差点崩了。
他强忍着一口茶喷出来,表情僵硬地努力笑了一下。
喜爱?!
喜爱个驴!!
两人正说着,门被轻轻叩响。
“殿下,杨御史派人来请殿下。吏部考功司下考功令史抱病不得出,无法协理吏治考核文书清查一事。”
李昀温和的笑意微敛,那含着笑的眼眸一瞬便凝重了三分,由温润转而疏离威严。
“考功令史十五人,全部抱病?”
“...是。”
李昀转而看向周明达,双手并齐,欠身一礼:“今日有事在身,不便多留,待改日与先生继续这未完棋局。”
周明达低声道:“殿下打算如何做?”
“既是抱病,自然要请御医诊治。”李昀拢了拢肩上的狐裘,“有病治病,无病...”
周明达与他了然四目相对,含笑点头。
“殿下慢走。”
李昀转身出门,狂风将他肩上的狐裘吹得瑟瑟。
周明达拢袖上了榻。
这事情一旦说开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老夫子正舒服地围着火炉小口喝茶,拢袖缩头,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殿下是不是还不知道臭小子醒了?
第80章 钟祭酒
国子监祭酒钟山正撅着屁股,亲自给琉璃牌坊上下擦拭着灰尘。
这琉璃牌坊就是国子监的门面,先帝亲笔御题,贵重难言。
“钟祭酒!”
钟山一听到这熟悉的喊声,甩了帕子,老腿健步如飞,往溪亭郁郁葱葱的松柏里面一藏,顶了满头的松针,又痒又疼,憋得老脸一红,硬是捏着鼻子没敢动弹。
黄学正抱着书册翩然路过,看见了熟悉的满头绿松叶的自家祭酒大人,习以为常地掀了笑眼,拢袖迎了上去。
“高侍郎,今日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高功扯着脖子,左右寻着钟山,却只看见了温文儒雅的黄学正,便知道那老滑头又不知道藏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钟祭酒...今日休沐?”
黄学正笑道:“祭酒身在凡俗笼,心向自由尘,实在是日日皆休沐。”
钟山红着老脸,满意地点了点头。
妙哉。
嗯?
这小学正是在骂本官不干正事儿?!
高功有一肚子的话要找钟山谈,可这话不能为外人道,他脸色急得发青,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怂恿国子监学生静坐的钟山,现在却躲成了一只缩头乌龟。
尽管他眼下依附着王安和,但他总觉得心内不安;即使崔家盖家已经日薄西山,他手中的田地权势前所未有的高涨,可站在这高峰顶端,他反而夜不能寐,总觉得下一刻便要粉身碎骨。
摄政王没死成,甚至没被下狱,只不疼不痒地关在府里,连手中的兵权都没有被夺走,这算哪门子幽禁?!
还有,另一头,梁王急着向吏部案卷下手,竟然趁着摄政王大权旁落时,拉拢到了杨文睿那个老古板站在他那边,简直是多了一个不要命的出头棒槌。
高功想起钟山数银票时的眉开眼笑,还有那站在朝堂上打瞌睡的敷衍了事,实在是不觉得他有狗屁上进心,愿意掺和到两王争权,甚至是皇权易位一事里。
念及此,他铁青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
他从袖口里拿出一封黄皮信封,捏着封口,郑重地递给了钟山:“请祭酒亲启,有急事。”
黄学正笑着颔首,恭敬地接过了那信封。
“大人!!”
高功身旁的小厮急匆匆地赶来,极低地在高功身侧耳语。
本是脸色铁青的高功,蓦地脸色黑成了墨。
这梁王,竟把十五考功令史尽数抬到了部里,专门请了院判挨个诊治,甚至自掏腰包贴补了茶水钱和药费。
这带着礼数的蛮不讲理,实在是让人无法明着骂,只能暗着恨。
高功拢了一礼,急匆匆地离开。
钟山小心翼翼地探了半个头,见高功真的走了,才长舒了一口气,拨弄着脑袋上的松针,下了一场绿毛雨。
他用二指展开那薄薄一张熟宣,捻须道:“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