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病弱摄政王 攻略病弱摄政王 第45章
作者:茶叶二两
铁箱的盖子慢慢开了。
裴醉眸光一震。
摞得整整齐齐的足两纹银。
夕阳余烬染红了那如山的白银,比血更红。
段鹤站在那箱白银前,呆怔地垂手站了片刻。
他缓缓从铁箱中取出一枚银元宝,放在嘴里咬了一下。
“呵。”他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似愠怒似解脱,半晌,终于将那元宝放回摞得整齐的铁箱,双手握着那木板车的扶手,自嘲地笑了。
他迈开沉重的步子,木板吱呀作响,银元宝互相碰撞的声音清脆动听,可段鹤表情却不见喜色。
那人疲惫而孤单地用力拉着车,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朝着驿站的方向踽踽独行。
裴醉盯着那木箱侧面角落里的刻印,圆形木刻当刻写着‘开冀’二字,明显是官银。
可是各地驿站的驿丞该从当地百姓手中收取税银,而并非朝廷发的官饷,自然也不可能收到官银,还是如此一大笔数目。
段鹤回了驿站,从偏门而入。
裴醉提了口气,蹬着嶙峋的枝干藏于树内,透过茂密的树叶,看清了段鹤驿丞房旁的一座小屋,砖是新垒砌成的,依稀可见赤红色纹理。
那间房子没有门槛,拉车直接可以进屋门。
段鹤很快地便卸货出门,然后将屋子反锁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到马棚那匹暗黄色土马的身旁,从饲料槽中徒手抓了一把干草,喂给了那千里马。
他虽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可是颤抖的干草杆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慌张。
裴醉藏在树影中,树叶上的水滴顺着他的脸颊脖颈淌进衣领中,凉风乍起,吹得他微微寒战。
裴醉怔了怔,不由得失笑。
他自幼习武,甚少被寒意侵袭入体,更不曾被凉风一吹,便陷入这等狼狈的境地。
他收回拨弄树叶的手,转身想要从树上跳下,可忽得微弯了腰,抬手按着胸口尖锐的刺痛,扶着树干压抑着咳嗽,却仍是满嘴的血腥味道。胸口的凝滞感愈发浓烈,他猛地呕出一大口血,竟像是停不下来一般,连着又喷出几口血,将面前的树叶都沾上了暗色血迹。
他跌坐在树干上,疼得几乎蜷缩成一团,可偏偏身体提不起力气,又不敢昏过去,只能放任自己在这波涛汹涌的疼痛中浮沉挣扎。
约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将这难耐的痛楚熬了过去,整个人像是从水里爬出来一般。
他努力了几次,也没能站起来。
“该死。”裴醉抹去唇边的血痕,眼帘微垂,攥掌成拳,微微发颤。
他又掏出一个瓷瓶,取出一颗续命的补药,含在舌间。
方宁那唠唠叨叨的话语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一边养生一边寻死的人,全大庆也就殿下你一个了!’
“吵死了。”
裴醉眼前黑雾不散,按着额角,倚靠在湿淋淋的树干上,右手攥着心口衣裳,布料褶皱从指缝中漏出,不时闷声低咳。
片刻后,两丸药效终于起了作用。他攥了攥手掌,久违的气力又回到了身上。
他怀念地握着雁翎刀鞘,长长舒了口气。
能拔刀就好。
几个呼吸间,他便敛起眸中的万般情绪,抬手取下身后的行囊,换了身皂袍锦衣,腰配鸾带,手握雁翎刀,将天威卫的令牌系在腰间,敛眉肃容地走进了驿站大门。
驿卒查看了腰牌和驿券,连忙将裴醉请入驿站中,将他恭敬地引入木阁楼二层东侧的上等厢房中。
“原来是天威卫的大人,这次来同辉是有公务在身?”驿卒粗眉大眼,五官端正,身材消瘦,衣裳破旧,灰色的官服已经被浆洗得发白,那粗布料透着光,再磨几次,便要破洞。
“是。”裴醉淡淡应了。
“这几日驿站繁忙,大官人们都在咱们这驿站歇脚,若小的有什么照顾不周的,还请大人见谅。”
“好。”
驿卒瞥了一眼西侧厢房的吵吵嚷嚷,长呼了口气。
幸好自己不负责招待那挑剔的钱公子,这天威卫的大人看起来事儿不多又好说话,说不准还能少要点钱。
“大人路上的盘缠可还够用?若大人需要,小的自会向驿丞禀告。”
驿卒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的,祈求老天,让这位大官别狮子大开口。
裴醉一怔,声音低沉:“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到西侧厢房,钱浩那尖锐地声音蓦地响起:“来人呐,这房间里蚊虫太多,给本公子去拿点金线香来!”
驿卒眼神瞥见自己可怜的同职,急匆匆地上来,灰头土脸地下去,连滚带爬地奔向同辉城内,去买那贵得令人发指的驱虫香。
裴醉眼神一寒,右手转着左手的青玉扳指,冷声反问:“这是驿站,还是酒肆客栈?”
驿卒一愣:“大人,这是驿站。”
“...你自去忙吧。”
裴醉不欲节外生枝,只疲惫地靠在木椅上,缓缓闭了眼。
“是。”
驿卒倒退着替他拢上房门,琢磨了半天,既猜不透他是否想要银子,也看不出他的官职和地位。
他皱着眉,一路埋头走着,一直到了驿丞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段大人,小的是窦亮平。”
“进来吧。”
“大人,新来了个天威卫,小的没看出来他的官位高低。”
“无妨。”段鹤起身,从柜子角落里取出几包黄皮纸包裹的白粉,塞进窦亮平的手里,“今夜把厢房里的人都迷晕,天威卫那是个武将,你多下点药。”
窦亮平面带为难,踌躇了一会儿,低声劝道:“大人,咱们一定要蹚这趟浑水吗?”
段鹤慢慢抬头,眼神里是一片麻木的冷静。
“你的女儿还病着吧。”
窦亮平手一颤,把手里的白粉攥得紧了些。
“你夫人被邻里排挤,连出门都不敢,你忘了?”
段鹤缓缓起身,重重地砸了一下木桌,破碗直接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上面的大官来朝我们要钱,我们就只能向百姓伸手,大官以为我们是钱罐子,百姓以为咱们是聚宝盆。人人以为咱们有钱,其实老子他娘的都穷出了鸟!这十年多来都是这样,我已经受够了。”段鹤目光狠厉,“不过是点小忙,迷晕几个人,再闭眼装瞎,就有几百两纹银入库。我为什么不做?!”
窦亮平盯着手里的白粉,脑袋里都是自己年幼女儿病得起不来床的模样。
“干。”他咬牙切齿道,“我这就去。”
他端着冒着热气的精致饭食,挨个敲响了厢房的门。
“大人,请用膳。”
裴醉抬眼,朝他微微颔首:“多谢。”
窦亮平看着他平和的神色,干张了张口。
“怎么了?”
“...没什么。”窦亮平轻声道,“大人慢用。”
裴醉冷眼看着他的心中有鬼,无声冷笑。
他随意拨弄了一下端上来的酒菜,半点没吃,过了约一刻钟,放轻脚步,转身出了屋门,一路观察着阁楼中的人,发现从小厮到借宿的官员,都已然陷入昏睡。
他看着昏暗的天色,推开窗牗,踏上窗外的木板平台,藏在树影和阁楼之间的角落中,俯瞰着整个两进两出的驿站院落。
忽得背后一阵寒意破风而来,裴醉立刻向左躲闪,左手拔刀出鞘,与背后那柄利剑相对。
身后那人剑锋凌厉,招招致命。
裴醉手中刀法开合之势如江水不绝,两刀便将那人逼退到角落里。
“谁。”裴醉刀尖指着那人,压低声音,冷冷道。
“...殿下?”
那人迟疑地喊道。
裴醉一怔,手中的刀也缓缓落下:“...子奉?”
申文先立刻单膝跪地,又惊又喜道:“殿下,末将终于找到你了。”
“你怎么会...”
“殿下。”申文先眉心紧蹙,提剑拱手道,“承启恐怕有变!”
“说清楚。”裴醉沉声道。
“三日前,京营被调出承启,去剿灭盘踞在承启数百里外的流民和马匪。”
“谁敢随意调走京营?!”裴醉声音寒凉。
“兵部尚书宋之远。”申文先亦压着愠怒,“宋尚书道听途说,马匪要攻打承启,便害怕得连夜调兵出城剿匪。”
“宋之远这个蠢货!”裴醉忍下怒气,脸色白了三分。
“皇城二十直卫,只留下金岭卫和天威卫戍守,其他,都被调出了宫城。”申文先焦急道,“而半月前,二弟接到了父亲的信函,让他近日寻个机会,出承启回望台。二弟与我商议,说近日承启恐有大变,便让我前来寻殿下。”
“很好。”裴醉怒极攻心,猛地吐了一口血,左手撑着剑鞘单膝跪了下去,手臂发颤,竟半晌没能站起来。
“殿下,你怎么了?!”申文先大惊,将裴醉扶了起来,焦声问道,“旧伤复发吗?”
“我不要紧。”裴醉撑着申文先的肩,嗓音微哑,“洛桓和步景离两个人,根本无法既顾及陛下又护卫皇城。你我现在即刻启程回去,再晚,恐怕来不及了。”
“是。”申文先蹙了蹙眉,“可这驿站...”
裴醉刚要开口,却看见远远的百余人从驿站外的密林疾行奔驰而来,均是普通商旅装束,只是脚步急切,行动迅疾,不像寻常商人。
“噤声。”裴醉拉了申文先的手臂,两人藏在木栅栏后,看着段鹤默默地打开了驿站的门,站在门前,与带头的人交头接耳一阵。
片刻,那些人便向着码头而行,没有在驿站停留。
段鹤望着那些人的背影,默默地关上了门,双手搭在门栓上,抱着头蹲了下去。
“殿下,他们看着并非同辉城中之人。”申文先暗自思忖,轻声道,“已是酉时,码头铁闸门早已关闭,他们此时前往,意欲何为?”
“驿丞定然知道。”裴醉盯着那双手抱头的段鹤,朝着申文先道,“走。”
申文先自二楼踏着树干而落,手中长剑无声地逼近段鹤的背心,带着凛然寒意,便抵在那驿丞的脖颈上:“天威卫办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