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病弱摄政王 攻略病弱摄政王 第61章
作者:茶叶二两
民意舆论与官员站队来势汹汹,逼得文帝将罗阁首贬值岭南,此新政也变为旧令,被束之高阁,落满了灰。
“归一令已经被搁置三代。”王安和道,“当初先帝也曾想过重拾归一令,但...”
王安和没有继续说下去。
内阁空有票拟之权,批红权初时被先帝紧紧攥在手里,后来先帝病重,便下放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魏言的手中。
这批红驳斥,任内阁有万般巧思,也是难为无米之炊。
李昀眸光暗了暗。
父皇守旧多疑,不肯放权给太傅,新政又怎么可能推行得下去。
裴醉转着左手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凤眸微眯,声音寒凉:“归一令的推行,可不比对商人收税更简单。这土地,便是清林的命根子。王首辅打着这样的算盘,是一早便将梁王算计进去,想让他站在朝堂上,为言中党保驾护航?怎么,首辅不是一贯爱重梁王?怎么现在本王看着,这桩桩件件全是利用梁王的意思?”
李昀目光微怔,望着裴醉,暗自蹙了眉:“兄长。”
王安和缓缓起身,双手在身前缓缓交叠,朝着李昀弯腰鞠了一躬。
李昀侧身避了这一礼,摇了摇头:“老师不必如此。”
“梁王殿下心系天下,自然当得起这一礼。不过,与其说,是殿下替言中保驾护航,不如说,言中是殿下手中的一柄利剑。”王安和直起身子,转向裴醉,笑得滴水不漏,“王爷,您说呢?”
裴醉眸光如刀,淬了寒意,将王安和从头到尾剐了一遍。
“如此,便是本王小人之心了。”裴醉收起眸中的冷意,忽得笑了,“首辅与梁王多年师生情谊,岂是我三言两语能挑拨的?”
“不敢。”王安和悠悠回了一礼,不经意地随口道,“不过当年裴总兵的反戈一击,如今想来,倒仍是历历在目。”
裴醉眸光陡然一沉,唇边笑意逐渐变淡。
李昀眉心蹙得愈发紧。
“老师,兄长。孤舟覆于骇浪,孤木难支危楼。可若无信任,又何谈合作?”
裴醉抵唇低咳两声,悄然藏起掌心的血迹,淡淡笑了:“好。若王首辅当真一心为大庆计,本王便配合首辅推行归一令。”
王安和笑着捻须,亦点点头。
“只是。”裴醉唇边笑意浅淡,“这高家...”
“拉拢高家,稳住江南八府。”王安和温文道,“否则,照摄政王这般莽撞地直接抄了盖家的铺子产业,这江南一代,早就乱了。”
“是吗?”裴醉意有所指地笑了,“那本王,还真该感谢大公无私的王首辅。”
“不敢。”
王安和端着一贯的温和笑意,又朝着裴醉行了一礼。
裴醉不由得赞叹老狐狸这满腹的涵养和风雨不惊,不管自己说什么,那张笑脸总是从一而终,不曾更改。
“清丈土地虽要紧,却也不能急。”王安和缓缓坐下,理好袖口褶皱,才接着说道,“安顿了朝中乱象,才能朝江南伸手。”
“自然。”裴醉撑着额角,慵懒一笑,“安顿朝中乱象,还要仰仗首辅,本王一介鲁莽武夫,自是做不来这等圆滑逢迎之事。”
王安和笑着摇头:“殿下过谦了,谁不知道摄政王手腕铁血,杀伐果断。这拨乱反正之事,殿下怎可缺席?”
李昀有些无奈地扶额,看着二人笑里藏刀地你来我往,只好温声出言打断:“老师,兄长,时辰不早了。”
王安和瞥了一眼窗外日头,朝两王略略颔首,便拢袖提笔,批起了折子。
裴醉弯了唇,绛紫广袖一挥,随意将那堆弹劾的折子扫进角落里,朝着李昀微笑:“梁王殿下,自今日起,你也入阁参事。王首辅,意下如何?”
“自然。”王安和含笑颔首,“先皇遗诏,准梁王殿下入朝辅政,本该如此。”
裴醉从案桌后起身,亲自走到东南角的红木三层书柜上,拿出了崭新的一套笔墨,轻轻搁在李昀面前。
“梁王殿下。”裴醉替他摆好笔洗笔架,将那支兼毫夹在三指之间,向前递到李昀的面前,凤眸含笑温暖,“庆贺归朝。”
李昀的字,一贯是刚柔并济,最适合用七紫三羊的兼毫。
李昀心口跳得厉害,抖着微凉的指尖,接过了那支毛笔。
他以为,舞刀之人不爱文墨。
可原来,裴忘归早就将他的喜好记在了心底。
他握着那支笔身细腻的兼毫,抬眼看着裴醉垂首忙碌于奏折之间的冷峻锋利的眉目,眼眸不由得弯了弯。
日光倾落入窗棂,洒了满地的温暖。
三人静静批阅奏折,除了裴醉偶尔的低咳,便是翻动宣纸的声音。
奏章虽多,可归结到底还是‘没人没钱没办法’的老三样。
裴醉按着额角,看着淮阳知县这潦草的加急奏折,没忍住喉间的痒意,连声低咳起来。
李昀心里一紧,看见那人明显白了两分的唇色,轻声唤他:“兄长,没事吧?”
王安和早已习以为常,敲了敲桌子,葛栾便捧着一壶温茶,急匆匆地进来,替裴醉斟了一盏。
“殿下,今日的折子还没批完。”王安和连眼睛都没抬,“早退是否不太好?”
裴醉朝李昀扬唇一笑:“你看,本王本想装病带你先跑,可惜啊,首辅大人不同意。”
李昀半分不信,只盯着那人额头上冒出的一层薄汗看。
裴醉朝李昀安抚地笑了笑,昂首灌下一口茶,压下胸口的沸腾,凝神又埋首于案牍中。
日头西垂,这大庆各地呈上的奏折终于被批阅了个遍。
三人靠着椅背,均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水灾,流匪,边境之乱。”裴醉撑着额角,疲惫道,“还有什么?”
王安和瞥他一眼:“殿下还嫌不够?”
裴醉嗤笑道:“是啊,本王很好奇,这大庆还能再怎么乱一点。”
李昀摩挲着手中折扇的扇骨,声音沉重:“在这其中,淮阳水灾拖得时间太长了。开同知府该开仓将粮从临县调到淮阳县,可拖了这十余日,竟还是没有半分粮。户部赈灾款是杯水车薪,再拖下去,便又要将百姓逼上梁山。”
裴醉眉心浅浅蹙起,昂首喝了一盏茶,凉茶顺着灼热的胸腹滑了下去,总算吊起了两分精神。
“等盖家的产业充了公,也能给大庆缓一口气。”裴醉哑声道。
“恐怕没那么容易。”王安和摇摇头,“在朝官员与盖家交好的大有人在,殿下觉得,他们会不阻拦查封盖家的金库?而田野地亩,都在里长手里,里长都是盖家的人,殿下觉得,这田地能轻易被收归公家?而临近淮源府的高家和崔家,会对这肥肉视而不见?还有,盖家虽下了狱,可他们手中的茶商捏着大庆的经济命脉,盖顿在狱中如鱼得水,不也是打定了盖家的产业遍及天下,殿下不敢直接一刀砍了他吗?”
“小小的商人也敢乱朝?商人重利,没了盖家,他们就换一个主子依附,这脆弱的依附关系,算什么筹码?”裴醉嗤笑。
“而且,茶马司早已是明日黄花了。兰泞和大庆多年交战,父皇曾想要重启以茶换马的交易,可百官不允。”李昀轻声道。
裴醉瞥了王安和一眼。
“当初,站出来急得跳脚的人,可是礼部的诸位大人。说什么有违大国尊严,怎可向兰泞弹丸小国低头交易。”裴醉转着大拇指上破碎的青玉扳指,微微笑了,“王首辅,作为清流头子,对大庆连年征战,百姓受战火之累,不想说点什么?”
王安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叹息着没有说话。
裴醉按了按抽疼的额角,不耐烦道:“泥人也有三分气性,兰泞本是要向大庆服软了,可就因为当年大庆不肯接受他们的朝贡,干脆剑走偏锋,研究起了火器。手里有火铳火炮,腰杆就硬多了,不必再仰仗茶马交易来仰人鼻息。”
阁内静了静,李昀看向裴醉拧着的眉峰,鼻尖擦过阳光的味道,似乎闻到了当年赤凤营的战火与疯狂。
“罢了,陈年旧事,不必再提了。”裴醉目光垂在面前摊开的淮阳加急奏折上,看清了墨痕上染着极轻的血痕。
“在朝,盖家的狗。”裴醉扯了唇角,低声自语,“兵部吗。”
王安和不经意地抬眼看了裴醉一眼。
李昀敏锐地捕捉到王安和的目光,又蹙了蹙眉。
“...捐学令必须要尽早发下去了。”裴醉从袖中拿出李昀誊抄好的诏令,递给王安和,“首辅再看看,若没什么问题,我便发给户部简尚书了。”
王安和极快地扫了一遍,眉头褶皱也渐渐松开,赞许地看了李昀一眼,温声赞道:“殿下这五年极有进益。”
三人又讨论半晌,直到斜阳挣扎着坠落在宫城高墙外,才歇了商讨。
裴醉从桌角拿起那枚方正的摄政王印玺,重重落印,将这件事铿然落定。
那小小一枚诏令,从葛栾手中一路发向户部,过不了多久,便会如蛛网散射,向着全大庆的各个角落派发出去。
这一枚印玺,重达千钧。
李昀亲自送了王安和出阁,回来看见裴醉正靠在椅背上,左手支着额角,缓缓地用拇指揉着,眉心浅浅蹙着,看上去疲惫而不适。
“头疼?”李昀用微凉的指尖替他按着两侧额角,略带担忧,“脸色这么差,很难受吗?”
“还好。”裴醉攥着李昀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轻笑道,“你呢?批了一天折子,累了吗?”
“不累。”
“好,我送你回府。”
裴醉正要起身,可身体却微微一僵,极轻地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李昀一惊,抬手胡乱地摸着裴醉的心口,“哪里疼?”
“君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啊,梁王殿下。”裴醉看着李昀因慌乱而皱成一团的眉目,不由得哑然失笑,“还有,这锁眉头,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身体微微前倾,两人几乎鼻尖相贴。
李昀的心跳快要将耳膜震破。
“你...你没事?”
“嗯,坐太久了,腰抽筋了。”裴醉淡淡一笑,用二指揉着李昀的眉心,声音强硬而温柔,“松开。”
那人指尖轻触,如春风掠湖,荡起涟漪,酥麻又微痒。
李昀喉头滑了滑,对上裴醉含笑的眸子,仿佛心脏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从头麻到脚,耳根熟透。
他不再抗拒这心动如潮,只缓缓伸出手臂,环住那人削瘦的腰,将侧脸搁在那人肩头。
梁王李昀挣扎了许多年,终于一朝抛却了世俗礼数后,反而获得了难得的心安与熨帖。
“...兄长。”
李昀鼻尖萦绕着那人身上干爽而灼热的味道。
他曾经一直不知道这味道究竟是什么。
直到他游历三年,途径河安。
那里的黄沙漫天被长风裹挟,脚下的松软沙尘在烈阳下晒得噼啪作响。
热浪一阵阵打在李昀的脸上,噎得他头晕目眩,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忽然明白了,裴忘归身上的味道,是来自骨子里的灼热,不羁和抗争。
“...忘归。”他又喊了一声。
裴醉眼眸藏着温柔,轻轻摸着李昀的后脑,带着鼻音含笑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