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和跛子 傻子和跛子 第60章

作者:可乐乐乐 标签: 古代架空

  看到这包子,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那间破落的小屋,病体孱弱的少年,以及诚心道谢的男子。

  心思转过几遭,宋喻舟在旁边却是有些等不及了,满心都是要跟林淮安继续逛游的想法,于是晃着他的手催促道:“那我们走吧。”

  “嗯…”林淮安心不在焉地答应,在即将被人拉离之际,还是走上前要下两屉包子。

  宋喻舟并不理解他刚刚还说不想吃,现在又突然买下的反常举措,不过这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等包子一装好,他就抢先一步接下,捧在怀中骄傲地看向林淮安,“三郎有很多力气,可以拿很多东西。”

  “好,那谢谢三郎了。”林淮安逗弄人似的作势道谢,随即被宋喻舟反圈住腕子轻轻往前拉动。

  他单手抱着油纸包,并其他零碎的东西,艰难指了下远处路边的小摊,“那里,淮安我们去看看。”

  一路走来看去,兜兜转转,最后林淮安携着人穿进熟悉的巷陌。

  还是如前几日那般破落,像是被所有人遗忘在脑后的角落,独自腐败生朽。

  他想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此后无论种种都再与他无关了。

  他们与他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是不能被消解的。即便他们也是可怜之人,也受人利用,但林淮安无法做到释怀与原谅。

  在巷中拐过个弯,远远地就见前方围了好些人,男女老少都有,探着头往里瞧,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这条巷子窄,人一多立时将其堵了个水泄不通,林淮安牵着宋喻舟走进去不到几步远就被迫停下了脚步。

  宋喻舟身量高,站在人群后不需多费力只仰头看一眼便能瞧清前方的状况,但林淮安就不同了,目之所及皆是人的后脑勺。

  “前面这是怎么了?”林淮安弄不清楚状况,偏头问询似的看向宋喻舟。

  宋喻舟回看向他,如雪后融水般澄澈的眼眸里同样呈现出疑惑,“不懂,全都是人。”

  林淮安知道再问他也是白问,这时宋喻舟怀中油纸包经身旁人挤压蹭出哗啦响动,林淮安分神看去,明黄色的油纸被包子中露出的油浸开一大片深色。

  他蓦然想到不能再耽搁了,不然包子该凉了,于是抬手准备拨开人群往前去。

  忽然人群中喧哗一片,便如夏日蝉鸣嗡过一声后便接二连三的响应起来。

  “真是可怜啊,活生生的三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怎么就不注意点呢?”

  有人煞有其事地补充道:“昨夜那场火你们是没瞧见,把半边天都烧亮了。我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屋里头的人好像还活着,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吓人,跟黄泉里的冤魂一样,听的我头皮都发麻了。”

  “哎呦,造孽啊,这太惨了。好在官府的人来得快,不然咱们这片怕是都要给烧光了。”

  “对了,死的人是谁啊?官府也没给通报个名姓。”

  很快有人挠了挠头发,回道:“前段时间刚住进来的,我打过几次照面,却没交谈过。说来这人也奇怪,成日里拿个布巾把头包得严严实实,就露出双眼睛……算了不提这个,总归到底也跟咱们一样是个可怜人啊。”

  迭起的讨论声转而又变为一片唏嘘,哀叹他们遭遇此劫,又庆幸受难的人不是自己。

  但说得起兴的众人却没注意站在人群后的一青年已变了脸色,血色如浪潮般尽数褪去,徒留下骇人的惨白。

  宋喻舟拧眉呼痛,林淮安堪堪回神,低下头时才浑然发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间将人的手掌掐红了。

  “淮安,你怎么了?”宋喻舟觉出林淮安的不对劲,见他额上全是汗水,眸里更如暴雨浇打过一般,花落枝残。

  林淮安呆呆摇头,却猛地抓紧宋喻舟的手掌,引来他的目光后问道:“这是真的吗?”

  他话音带有颤抖,仿佛承受不住风雨摧残的娇花在檐下抖缩隐躲,透出说不尽的脆弱。

  “什么真的?”宋喻舟未能理解他的话。

  耳边人声哗然,林淮安泄力倒退一步,眼前人影憧憧扰得他眼花头晕,“不是我做的……”

  他低喃重复,语气里的惶恐几快化为实质,反应在身体各处,呕意不断上涌,从腹腔向上一路冲到喉间。

  林淮安捂住嘴巴,一把推开关切看问的宋喻舟不管不顾地往人群外踉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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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安被吓到了。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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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林淮安跑开,宋喻舟也不管手里那一大堆的东西了,心急身也急,抛开手里物件就追了上去。

  围着的人群给乱抛的东西砸个正着,遭了无妄之灾,吹胡子瞪眼地撇开脑袋上的杂物转头要骂,眼前却似卷过阵风,瞬间被迷了双眸,再睁眼时人已经没了。

  待到宋喻舟慌慌张张地跑到林淮安跟前,后者已撑墙吐了出来,秽物在地上漫开,溅起尘土弄脏了干净的靴子。

  林淮安没空管这些,后脊不断耸动,指尖掐紧深深要陷入墙中,土块扑簌簌坠落。他的手掌也乏力向下一滑,到半路叫人给柔柔接了住。

  宋喻舟自后裹住人,忧心挂满了整张脸,“淮安,病还没好吗?”他以为是林淮安前些日子的病还未好。

  林淮安吐得昏天黑地,几乎要将胃中的东西全部吐出,到最后只剩下酸涩的苦水,一个劲儿往外冒涌,侵蚀他的喉咙。

  他疲累地摇摇头,接过宋喻舟掏出来的帕子将嘴角的残余擦尽。

  忽感手背一热,垂眸方看清那是一滴泪,原来泪水早已滚落出来,却不知是因为呕吐难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我没事。”他借着宋喻舟的手臂站直身体,却像历尽千帆瞬间苍老不少,嗓音都跟着哑去,“是不是吓到你了?”

  宋喻舟不及回答,林淮安已侧眸看来,嘴角费力扯出个笑容,尽显安抚,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在表面薄薄笼着一层,“对不起,吓到你了。”

  “三郎没有,不要道歉。”宋喻舟眸中是散不尽的担忧,他将林淮安颊侧的乱发捋至耳后,抿起的嘴角里溢满了心疼。

  “那便好。”林淮安和缓一笑,随即拍拍他的臂膀,“没事了,我们走吧。”

  他只字不提刚刚呕吐的原因,离开时眼眸里映出不远处聚集更多的人群,人头攒动,背影憧憧,无一不是过来看热闹的。

  林淮安眸光深深,如星光叫浓雾遮尽,窒息压抑,透不出半点光芒。

  他好似抓到了这事的真相,只消略一琢磨,便知与刘福脱不了干系,再想到那日九疆人被从刘府丢出来,大抵就是刘福翻了脸才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可为何偏偏是现在,要动手以前便可动手,从他们达到目的杀死林老爹那一刻,刘福就已经能借此灭口,为何非要忍到现在才动手?

  林淮安思绪沉沉,离那真相的边缘只一步之遥,触手可及间却有什么关键的东西好似让他给忽略了,才无法将其完整的拼凑起来。

  他静默着不言语,由宋喻舟揽住肩颈,后者看林淮安沉着脸便率先打破沉默道:“淮安,三郎刚刚不小心把买来的东西都丢掉了,淮安不要怪三郎,好不好?”

  林淮安神思正在发散,听他说话嘴巴先于脑子反应,“不打紧的,东西没了可以再……”

  他话声猛地停顿,瞳孔好像遭受狂风洗礼的枝叶,不住摇晃。

  一瞬间覆目的浓雾尽散,真相浮于眼前。

  为何刘福会现在动手,因为有外力迫得他不得不动手解决这潜在的危险。

  而这外力又是什么,不就是周岁桉的步步紧逼,以及死咬紧人的追查。

  如今这里面更是有他一份,是他拜托周岁桉为他爹申冤,作为又一份刘福残害百姓的证据。

  所以说是他在无意间促就了这一切,这三人的死更是与他有着不可脱离的关系。

  那么冲到最前头的周岁桉呢?有可能作为证人的人已死,他一个猛触逆鳞的讼师又会如何?

  想到此,无限的恐惧好似抽条的藤蔓般缠绕身体,根根深入心尖,将心脏团团包裹,缓慢收紧间,呼吸便难以进行。

  不好!

  林淮安猛地一颤身子,骇得宋喻舟以为他又不舒服了,忙低头去看,却见他额上汗水细密,浸湿额发,脸上血色不见,当真惨白不忍视。

  “淮安,你怎么了?出了好些汗。”

  林淮安手指忽一收紧,抓得宋喻舟变了脸色,没等他问清到底怎么了,怀中人已然脱离他的胸膛疾步朝外走去,先是走后来便跑动起来。

  “淮安!”宋喻舟望着他的背影,不住高喊。

  林淮安充耳不闻,一门心思全在祈祷周岁桉不要出事。

  若他出了事,自己该如何面对阮云稚,那是被他看作为妹妹一般的人儿,他又怎么给她一个交代。

  何况他们即将成婚,婚帖上写婚期便就在明日。

  脑中闪过这些,林淮安步子越迈越大,跑出街巷后,街上行人匆匆,吆喝声混着叫卖声,乱乱糟糟一团。

  左看右看全都是人,堵住他要过去的路,林淮安再顾不上礼数与涵养,挤入人群,强势扒开他们的双臂,从他们身子间的窄缝中闯过。

  一时间怨声载道,被他用力拨开的人揉着手臂看着他的背影骂骂咧咧。

  这动静一时间引来不少人的目光,有的人不愿轻易放过林淮安,径直拦在他身前,仰高下巴恶狠狠地要他给人道歉。

  林淮安心急如焚,根本不欲在这里纠缠,“抱歉,请你让开。”

  声音冷得好似经久不化的冰山,冷冽寒心。

  这样冷硬的态度落在对面那人耳中便等同于在阴阳怪气,顿时激得他皱起眉,啧啧间全是感受得到的不满。

  他大手推搡上林淮安的肩膀,力道不收,如有万钧,直将人推得一个趔趄。

  “小子你惹错人了!赶紧给爷们几个好好道歉,不然的话今天就给你这小脸添上些颜色!”

  林淮安勉强站定,但退后间还是不免弄到了伤腿,一瞬间痛楚经由长年微消的伤口上涌,仿佛有针在血脉中游离,一寸寸扎进又刺出,钩离血肉。

  痛意噬骨,额上汗水堆积,林淮安根本分不出神去应付眼前人,甚至连句话都无法说出,呼吸转急,将苦楚压缩从口中喘出。

  “好啊,看来你是不肯道歉了!”对方见他这样心火更烈,扭动着手腕,又歪歪头,骨骼转动间发出咔咔响声,“爷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

  说着,他抡起了拳头,足有沙包大小,落在人身上就算不见血,也得淤青。

  周遭看戏的人连连惊叹,有人怕见血遮住眼,可惜道:“样貌长得如此好,怎的连个错都不肯认,这下子可好了,免不了一顿打。”

  “我看他好像是有些不舒服,额上出了那么多汗呢,好似是脚有问题。”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嘲讽道:“能有什么问题,难不成是个跛子?就算是个跛子也不能仗着自己身残而对别人无礼吧。”

  嘈嘈杂杂的谈论声中,那人的拳头已破开空气,“呼”一声带着雷霆万钧不可阻挡之势。

  林淮安捂着右腿,闻声抬首见拳头逐渐放大在眼前,带来的劲风吹开额上贴着的湿发,长睫不堪风重微微颤抖。

  这样近的距离,林淮安根本避无可避,只得认命般闭上眼承受那想象得到的疼痛。

  围观众人皆是长嘶一口气,紧张又害怕地往他那里看。

  拳肉相接,闷闷声响,但该有的疼痛并非出现,只听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在这样扰人的喧哗中,有人轻轻一笑,那笑声听之就像冬日里挂在檐下的冰棱,经暖阳一照,滴落下一滴融水,凉意深但暖意浅。

  “当街打人知道是什么罪吗?”

  林淮安眼睫轻颤,缓缓睁开,转眼见身前站着一人,劲服裹身,脊背挺拔。

  他手掌牢牢握紧那沙包似的拳头,裹得严实,叫它连动都不能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