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骨仞 乌骨仞 第54章
作者:冷山就木
尽管知道萧崇叙应是恨极了自己,可是也未曾想到崇王能对他做到这样的地步,小九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寡白更甚,昨夜流泪后肿胀酸胀的眼睛又缓缓闭上,“你要把我拴在床上?”
那萧崇叙听闻他醒来却是无动于衷得紧,看他一眼后又转回头去,摆出一副不动如山的架势。
小九好似三魂七魄被人打散了一样,窝在床里侧,没什么生气地喃喃自语起来:“以为是真的出来牢房,原来不过换刑场……”
萧崇叙耳目与常人不同,这时候明明听到小九讲话,却没有理会,任由他在那里讲一些好似自哀自怨的话。
过了半晌儿,直到萧崇叙将手里那本书修补完毕,才沉沉出声:“我原本一直想不通,你为何要杀那么多的朝廷官员,明明以你之能会有更好的法子来掌控离王一脉,可是你却偏偏选用最决绝,风险最大的方法。”
“小九,你这样的聪明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做呢?你本不是嗜杀成性的人。”萧崇叙继续说:“后来我见皇兄对你多起忌惮甚至起了杀心,才终于想明白。”
“你做出此举,不是为了助我皇兄,也不是为了四皇子,你是为了要让无骨刃成为无主的刀。谋杀大量的朝廷命官不为朝堂之争,只是为了震慑。再好用的一把刀,没有刀鞘,不认主,甚至会反伤其主,就算是再锋利也会叫人掂量掂量自己拿不拿得起,好比两头都是刃的利刃,你伸手握,拿不好自己也要沾一手血。”
“除掉离王没有用,因为还会有别的皇子,小九杀不尽这天底下沉溺于权势争夺之中的人,无骨刃这样好用,一旦叫有心人得知,谁不想占为己用?”
“可如今反杀离王血洗朝堂一事震惊朝野内外,人人都知无骨刃为残虐没有人性甚至杀主的凶器,无骨刃今日能杀掉离王以身替之,明日再做出谋替权贵之事又有何难?”
“小九,你便是要这大瀛,再无敢用无骨刃的人。”
萧崇叙说到这里,缓缓转过身来,望向了昨夜与他还在榻上翻云覆雨亲密缠绵之人。
“小九以这样以杀止杀的计谋,使原本离王的手中的无骨刃从人人趋之若鹜变为现下人人恐避不及是得偿所愿,可是那些惨死你刀下的官员,那些官员家眷一家上下几十口,你可有想过如何交代呢?”
这回却是小九避开了视线,被萧崇叙点破费心筹谋谎言下的心思,面上却波澜不惊,他语气平静而漠然:“交代?如何交代?离王为拉拢那些朝臣,这些年里送去过多少无骨刃为他们挡灾受死,又用过多少无骨刃以试毒试药,他们手里陨过的无骨刃不知多少,离王手底下的那些朝臣既然敢受用,后来死在无骨刃手中,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有何所要交代的?”
“自元初三年至今日,被用以利益输送的无骨刃,交易往来的无骨刃不计其数,从未得好死,又有谁能来交代!?”
这一个回旋鞭打回萧崇叙身上,他到底是年幼于小九多岁,又在山上未识疾苦,所以才能轻信于小九面上那副云淡风轻,从来浅笑盈盈的豁达。
可是如此惨痛的经历,步步走到如今,小九心底怎能不怨,有些血债,必得血偿才能释怀。
“好,此事我不会再提。”萧崇叙面上动容,从那檀木椅座上起身,朝小九走去,“可是小九讲一报还一报,我自遇小九出手相救,该是于小九有恩,小九却是怎样报我的?”
萧崇叙高大的身影来到床边,烛光摇晃,小九侧过脸去。
“高兴了若觉我有用,便说些好听的哄哄我,其实要做什么心里什么筹谋半点儿都不屑于我讲。”萧崇叙在床边坐下,看着随着他靠近,越发往床里侧蜷缩而去的小九,伸手一把将他扯拽了过来,强行掐住他的下巴,让他面对着自己。
两相对视,萧崇叙黑沉沉的眸子压得小九难以喘息,萧崇叙却还犹嫌不够,说道:“其实你与我皇兄,我母后他们也没什么不同。”
小九心头一痛,他知萧崇叙与萧宸景和季后心里有道坎,不仅仅是年幼时季后少来关切的缘故。
“不与你说,是为了保护你,若你知晓是要出手阻我还是不阻,我不愿无骨刃再落到萧宸景手中,你什么都不知道,才无辜干净,省得两难。”
萧崇叙闻言却摇头:“不,不是。才不是保护我,是心里不信任我,觉得我无法依靠,觉得我处理不好。”
萧崇叙还是萧崇叙,最是不情愿虚与委蛇,连场面话也不想讲,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了,单刀直入,别管这刀伤的是自己还是旁人。
“我只要好好地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用的到我时,乖乖地好叫你们想要利用时利用两下?”
崇王下山入世,身边却没有一人将他真的当作入世之人,还将他当作一个浑然什么都懵懂不知的少年稚子。
可是萧崇叙想来聪慧,如今还是成长到能够看破小九心思,周旋于小九与萧宸景之间的人。
小九看着萧崇叙那张清冷矜贵的脸,心头五味杂陈,当初见他下山,心里就一边欢喜能见着他,一边又想他早早回去,不要沾染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怕他不知世事被人利用蒙骗吃了暗亏,却又喜爱他干净剔透一颗心。
可是到底来,崇王如今心性被催生,做到真正的入世,数多拉崇王从那未有尘埃沾染的宝座下来的手里,也有小九洗不白的手一双。
“殿下不必自轻自贱,小九自知愧对殿下,如今不是任由殿下尽兴处置?”
小九看萧崇叙将他与萧宸景他们归为一类,好似他萧崇叙身旁围绕这么多人,却还是叫他浑然然孤零零一个。
“嘴上这样讲,一转眼还不是又要逃?”萧崇叙却再不信小九的这些信口拈来的鬼话,甚至又念起昨日小九趁自己不在打昏裴卓要逃走的事,于是恶狠狠咬小九已经肿起来的嘴唇,好一个包含惩戒之意的深吻结束,小九那张苍白的脸也多了几分温色,微张着嘴唇在那里喘息。
萧崇叙暗下决心一样说道:“往后你再说什么,我是不会信了。”
小九原就被他那样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这会儿身上的痕迹都没眼瞧,又求又哭的也没得萧崇叙半点儿体恤,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光,现在醒来还要遭训。
真是夜里用刑白天审起来了。
原本心头涌起来的愧疚和委屈混杂在一起,小九也是头一回与人有这样扯不清的情债官司,萧崇叙又多日不见改头换面,小九那些花言巧语也好,故意摆脸说的恶言恶语也好,在萧崇叙面前统统没了效用。
小九大了他五六岁,这会儿被他牵着鼻子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负起地道:“人都被你拴起来了!信与不信还有什么好说?”
小九语气不好,似愤似屈,一双眼也瞧着泛红。
萧崇叙看他如此不禁道:“小九此前真刀子假刀子往我身上扎的时候都从不手软,讲起来撇清关系的话从不留情面,如今我不过说一两句重话,小九便委屈的受不住了?”
小九生硬道:“我没说委屈。”
“那便最好,我可学不来你那些哄人的鬼话。”
小九腹诽,自己被骗还不是因为喜欢听得紧,这会儿翻脸却说是鬼话。
第61章
两人之间的气氛正似热非热,似冷非冷的时刻,门外响起轻轻两声敲门声。
是前来送药的裴远,手里端着托盘,盘里放着的碗里盛着乌漆麻黑的汤药。
那药别说尝,光是端到脸前来,便是一股浓郁的苦涩直冲鼻腔。
小九脑袋下垫着枕头,垂眸看见那一碗药。
萧崇叙默不作声地拿过来碗,作势要给他喂药。
萧崇叙如今,今非昔比,喂药不似从前那般鲁莽,手里勺子舀出来汤药稳稳当当递到小九唇边。
一滴也没落到小九衣裳上。
可小九面上一副十分配合的模样,瓷勺贴在嘴边就张嘴,实则对那每回怼到嘴边盛满药汁都只抿一小口。
这实在是没办法,小九生性嗜甜,最喜一些果子蜜饯冰糖葫芦,能忍得住往伤口洒酒,却难叫他痛痛快快咽下去一碗苦药。
临近冬日的天气,到了夜里气温骤降。
那药勺子几搅和几不搅和,碗里的汤药便有点温不温凉不凉的了。
萧崇叙摸着手里温度逐渐变冷的碗,又看着低眉颔首倚在枕头上,嘴唇被药沾湿了的小九,最后只得将手里的勺子往碗里一丢。
裴远此时极有眼色地接过,言道:“属下再叫小厨房热一热。”
听到裴远的话,小九这会儿虽然不困,却是为了躲避那一碗苦药,半阖起来眼来,却没想到刚一闭上就被萧崇叙伸手拍了拍脸颊。
“别睡,药还没喝。”
“……”
小九听他这么一副不愿意善罢甘休,非要喂自己喝完那一碗药的架势,也只能提了一口气,强撑着睁开了眼。
裴远做事确实利落,不多时便又将那冒着热气的汤药端了进来。
小九再一次磨磨蹭蹭每回只含那一小口,眉头皱着,一副逼他饮毒的神态。
没用多久,萧崇叙手里的药又被端回炉上热,再回来萧崇叙俨然是耐心告罄了,小九不将手里的勺子里的药全喝下去,便不将勺子移开。
小九这时候看实在躲不过,不由砸了砸泛着苦涩的嘴,敛起神情对裴远道:“裴小兄弟,你这药不妥。”
裴远闻言,不动声色看了崇王面色一眼,而后状似请教一般问道:“敢问王妃有何不妥之处?”
小九语气认真:“你这么煮药是不行的,我喝着挂嗓子,你得把里头的药草过完细渣后,再添了水,再过一遍,至少过个三回吧,这会儿工夫呢,那小炉子也不能空着,叫那冰糖放小坛里煮一煮,连同这药再一同端上来,我一口药一口糖水,这般喝了才妥嘛。”
一口汤药一口糖水,真亏小九能说得出来。
萧崇叙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观小九柔和的神情也变得面目可憎,好似料定他拿他无可奈何,于是在此小事上也要作威作福。
萧崇叙捏着勺子的手从小九嘴边收回,往裴远端着的托盘里重重一丢,语气不善:“这都热了几回了,喝个药你还摆上谱了。”
“张嘴!”萧崇叙也不拿勺子了,把碗往小九嘴边塞过去,气急败坏道:“你现在是戴罪之身!是阶下囚!没资格在这里挑三拣四!”
小九蹙眉,脸还没能一侧,就被萧崇叙另一手强扳住了下颌。
看实在是躲不过去,小九半推半就地将那一碗汤药喝了进去,萧崇叙毫不手软,三两下叫小九全吞下肚。
生吃黄连也不过如此了,小九苦得胃里犯恶心。
萧崇叙失了耐心,手重喂得急。
一碗见底,萧崇叙将空碗拿开,小九却不住呛咳,那味道极苦呛进嗓子里,更是折磨得他苦不堪言。
两人目的达到,裴远和萧崇叙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夜色已深,凉风习习吹动院落里的树叶。
这崇王府的后宅院久失主人,早就无人修整,树叶树枝连着些咋花咋草都长得张牙舞爪的,很不乖顺。
萧崇叙回到屋里的时候,便见小九侧躺着在床上,蜷缩着身子,手放在嘴边,时不时还像是嗓子不甚利落地咳嗽两下。
“刚才不是还困,怎么没睡?”
萧崇叙走上前去,看见小九皱着一张脸,那张原本就平凡至极的面孔,眼睛肿着,嘴上也破了皮。
这样瞧着,莫名有些可怜了。
萧崇叙同他说话,他不知是怄气还是如何,也没有理会。
萧崇叙练完剑回来心绪已经平复了几分,看小九如此这般,疑心他今日同小九说过的重话太多,太不顾情面,致使生了病的于是变得有几分脆弱的小九伤了心。
小九没有接话,屋里头就寂静下来。
半晌儿,又响起来萧崇叙突兀地一声:“你好好喝药,才能好得快些。”
小九咳嗽两声,丧气道:“好与不好又能如何?”
萧崇叙说:“待你恢复好了,便可带我去将遗诏取来。我与皇兄说你手下有无骨刃曾任父皇的秉笔太监,可仿父皇字迹,皇兄答应我,只要你交出如此遗诏来,便饶你的罪。”
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似的,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样你就不再是戴罪之身,也不是阶下囚了。”
萧崇叙看似面无表情毫无波动地说完这句,其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榻上的小九。
而此时听萧崇叙提起正事,小九不禁转过身来,目露惊疑“我怎不知我手底下有无骨刃曾任惠帝的秉笔太监,又见过先皇字迹?”
萧崇叙在外头练剑,在夜风中待得久,迈步朝小九床榻走来时周身带来一阵凉意。
他在小九塌前停住,然后伸手从胸口掏出来一本折子,递给了小九。
小九倒吸一口凉气,十分错愕地望着萧崇叙:“你从宫里偷了一本先皇批注过的折子?”
“不是。”萧崇叙拧眉解释:“是拿,等你仿写出传位与萧宸景的诏书,我便放回去了。”
小九:“……”
一瞬寂静后,小九接过萧崇叙手里的折子,掀开看了两眼,便又合上。
“殿下如何笃定我就一定会配合伪造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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