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从龙 第25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隔着暮色灰蔼,贺兰稚遥望着回营的梁国大军,对身旁的使节轻声道:“他们的军队比我想象中的要强很多。”

  宛康一试,暴露了梁国军中的弊病。如今一看却不尽然。

  贺兰稚深褐的眼眸里倒映着兵甲的寒光,目光渐渐落在主将身上:“能指挥一支大军奔袭千里斩首数万,这个人不容小觑。可是我看他状况不佳,兴许是活不了多久了。”

  金发碧眼的达戎使节捻着胡须,点了点头:“此人不死,大业难成。”

  很快,等候的两位来使便被请进了大营。裴信卸了铠,缓带轻裘,好似琼枝玉树,整个人温润无瑕。

  贺兰一族是来献礼的,寒疆的遭遇震慑了早有野心的达戎人。贺兰稚虽野心勃勃,在裴信面前却尽显和顺,收敛了锋芒不敢造次。

  献礼完毕,两人匆匆离去,唯恐久留。候在一旁的裴纯行冷脸旁观了许久,出声道:“寒疆人从他们的地盘一路打下来,这些人居然视而不见,足可见他们包藏祸心。”

  军医端来了药。裴信捧着小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药香:“嗯。”

  裴纯行不忿道:“叔父,达戎的大王子还在盛京做质,不如把他杀了,给这些人点教训。”

  裴信的手顿住,淡淡地瞧着他:“质子不是这个用法。”

  裴纯行干笑了两声,殷勤地捡起扇风炉的小扇子,给汤药降温。

  “拿纸笔来,替我写封信发回盛京。”裴信两只手都裹缠着白纱,动作不便,“大王子贺兰敏在我朝多年,必定思念家乡,该让他回去了。”

  裴纯行扇风的手停住,面露难色:“这……”

  “只管照做。”裴信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裴纯行方出了帐子,便有一飒爽高挑的女将前来拜见。姜拂躬身俯首,向他呈上邸报,道:“主公。”

  裴信虽然远离都城,但耳目心神从未离开过。他将那书信拆开细览,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王致……”半晌,他合上书信轻轻念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上头写的正是平定灵州的事宜。原来在他领着大军离开盛京不久,王致便火急火燎地进宫面圣,在新帝面前立下军令状,三月之内荡平灵州的叛军。

  裴信一眼就能瞧出他在急什么。怕的不过是他凯旋归来,跟他抢灵州的大权。叛军扼守青门关,哪是短短三月就能攻克的,王致此举,必然会惹出麻烦。

  他情不自禁地回想起穆秉恪,指腹温柔地摩挲着药碗。

  太不乖了。非要让他亲自动手吗?

  姜拂谨慎地俯低了身子,不敢打破此刻的寂静。风声在帐外嘶吼,许久过后,她才听见裴信柔和的嗓音。

  “传令三军将领,今夜休整,明日南下。”裴信令道,“随我前往灵州扫平乱军,拿下青门关。”

  王师接连五日昼夜不断地猛攻青门关,守城的事宜全部交由卫戈,林晗听着窗外山崩地裂的响动,正襟危坐着查看情报。

  赵伦泼脏水的技艺一流。

  人到了官军大营之后,先找到监军王若说明来降意,舌灿莲花,成功取得了王若的信任。

  剩下一个楚王穆惟桢极为难缠,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聂峥叛敌,与王若相持不下。赵伦便买通军士,抖露出楚王与林晗私通信函的事,搅得天翻地覆。

  穆惟桢先前在山谷中就收过林晗的信,此事铁证如山,王若便上书弹劾楚王,不出三日圣旨便到,夺去穆惟桢的指挥权。

  林晗以聂峥的名义给赵伦写回信,约好了“投降”的时日,就定在三日之后。

  夜幕降临之时,官军结束一整天的猛攻,像前几日一样退回大营。卫戈每天一下战场便奔到林晗跟前,将今日战果悉数回报。

  “不知为何,今日他们明显急躁了许多。”卫戈道,“贸然疾进,不知死活,全做了活靶子。”

  “攻城一事,不过一个‘磨’字。”林晗把他来来回回地瞧了个遍,心不在焉地说话,“他们换了主帅,王若是个文官,不懂这道理。”

  卫戈莞尔一笑,轻轻牵起他的手,眼底好似有星河:“每天来都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就算是石头做的心肠,也会被你看化的。”

  林晗斥了他句肉麻,温声一叹:“就是想多看两眼,万一见不着了呢。”

  卫戈皱起眉头,想要把手松开。林晗反握住他的手背,轻声吟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晦暗烛火下,卫戈的侧脸染上一层阴影:“不开心吗,吟这样丧气的诗。”

  林晗却话锋一转,目光融融地瞧着他,认真道:“想‘睡觉’么?”

  卫戈怔然。

第49章 翻脸不认人

  林晗对上他的眼神,而后把视线偏向一边,望着跃动的火苗:“这几日不常见你,不知有没有认真按我交代的学兵法。过来,我要好好问问你。”

  卫戈的眸子在晦暗中显得明亮而锐利,沉静地望着他,接着步履稳健地踱到他跟前,低声道:“真的要在这种时候问兵法?”

  “哪来那么多废话。”林晗镇定自若地坐在书案前,仰首对着他勾了勾指头,“过来,坐近些。”

  他像个考校学生功课的老师,一板一眼地拿起纸笔,在白纸上画了几幅阵型图,勾画完毕,便亮给卫戈看。

  “我问你,这里头哪个是如今最常用的战术?”

  卫戈草草瞟了眼阵图,心思全不在纸笔之间,轻笑一声,道:“灯光太暗,有些看不清,陛下再近些,好不好?”

  他的语气温柔似水,哄得林晗耳根发软,刻意板起脸扮作正经模样。两人同席而坐,距离已算亲密,哪有看不清字的道理,林晗却像被灌了迷魂汤,鬼使神差地往他面前更近些。

  像是在投怀送抱。

  卫戈的身段挺直如松,穿上战甲英气勃发。此刻他按剑而坐,仿佛精心雕琢的璧人,周身气势卓然,令人不敢逼视。

  两人已经挨得足够近,林晗甚至能嗅到这小子身上淡淡的发香。

  “再靠近些。”卫戈柔和地微笑,不顾纸上,满眼都是他,“还差一点。”

  林晗张了张嘴,但看到眼前人俊美无俦的容貌,未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他做皇帝的时候在盛京见惯了美人,以往面对着各色赏心悦目的皮相都能做到心如止水,直到遇见了卫戈才明白一个道理。

  原来世间还有一种美态不同于其他,锋锐得像是刀剑,使人不敢目视。

  更要命的是,卫戈似乎是学聪明了。他不再像最初装作“勾引”他那回一样生疏,而是明白该怎么恰到好处地发挥这张脸的长处。一颦一笑,眸光流转,刚好都落在林晗的心坎上,撩拨得他心猿意马。

  “别想蒙混过关。”他轻咳了声,毫不退缩地盯着卫戈的眼睛,“看着我干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都答不上。”

  卫戈笑吟吟地瞧着他,飞快在他耳鬓边吻一下,呼出的鼻息搅得林晗身形一晃:“不记得了,你就在我面前,没心思管别的事。”

  林晗抬手捂了捂鬓发,有些醺然,眼神里泛出雾气,情不自禁地攀上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垂着眼:“拿我的话当耳边风,嗯?”

  卫戈握住搭在他肩上的手,十指交扣,呼吸骤然变得有些沉重。他俯首靠近林晗颈窝,像只豹似的蹭两下,狎昵至极。林晗张口叹了半声,连忙将舌头咬住,强忍住喘息的冲动。

  他嗓音断续地斥责一句:“如此大胆,你、你是不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臣不敢。”卫戈轻声笑道,满眼柔情地望着他,“这种时候陛下还是别说话了,把一切交给臣就好。”

  他一手护着林晗后颈,干脆搂着他,把人放到书案上,不住摸他、抱他。林晗心间好似擂鼓,周身的血脉都沸煮起来,感受着肌肤之亲的愉悦。然而,干柴烈火烧了半天,他都快被焚烧成灰了,却始终没有下一步动静。

  案上凌散的书册和纸笔碰落一地,林晗眼角带着湿意,气喘吁吁地把住卫戈肩头,一根手指抵住他即将落下的唇:“不知道怎么做?”

  卫戈搂住他软塌塌的腰肢,这才开始动手解林晗的衣裳,哪知道手忙脚乱的,越动作越难解。林晗在他怀里忍不住大笑,上气不接下气:“你、你真的什么都不会啊?”

  卫戈愠怒地看了他一眼,朱红的唇瓣紧闭,眨眼便将解下来的腰带叠成一圈,塞入林晗口中。林晗呜咽着说不出话,本能察觉到危机,在整个人被凌空抱起时用力挣扎,两手不停捶打他的铠甲上。

  他被卫戈带着往屋外去,眼神慌张地望向越来越近的门扉,拼尽力气反抗,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卫戈手长腿长,吱呀一声打开房门,立时便有清凉夜风灌入室内,激得林晗浑身一抖。

  透亮的月光照映着院子,林晗庆幸自己这几日遣退了守卫,这会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

  他怕痛,费了不少时间。因为在外头,幕天席地,更不敢发出声音。

  林晗望着澄澈的夜空,月亮的影子在他的眼中摇摇晃晃,被滚落的汗珠晕湿,化作一团模糊不清的白雾。

  跟前的人看起来纤瘦凛冽,衣裳下却坚实温热。

  不知过了多久才结束,卫戈在他额角落下两个滚烫的吻,伸手把他嘴里的腰带取出来。下一秒,林晗的巴掌不偏不倚地扇在卫戈颈边。他用不了几分力气,仍然响起清亮的一声。

  “刚有力气就打人?”卫戈道。

  林晗的脸上涨得通红,貌似被气得够呛:“你还好意思说,谁让你在外边来的,你给我滚!”

  夜半时分,来自灵州的急报传到了青门关,先送到了聂峥手里,再由他亲自跑来呈给林晗。

  聂峥趁着夜色到了林晗住处,卫戈正独自在院子里任劳任怨地洗衣服。聂峥瞅他姿势有些奇怪,像是跪着,于是多嘴问了句:“你们又在玩什么花样?”

  卫戈不说话,刚巧洗完最后一件,抱着木盆起身,扬长而去,方才跪过的地面上躺着两把漆黑的佩刀。

  “外头是什么人在说话?”屋子里亮着灯,窗后传来林晗的声音。

  聂峥摇了摇头,感叹一句,径自进了屋子。林晗穿了件窄袖胡服,惹得聂峥一愣。他像是没察觉到般率先询问:“伤好得怎么样了?”

  “皮外伤,又不娇贵,早没事了。”聂峥把书信交给他,“据说灵州出了点事,你看看。”

  林晗心中莫名一紧,连忙把书信展开来看。聂峥在一旁替他拨亮了灯芯,火光倏然照亮信上“白莲教”三个字。

  白莲教自前朝以来就隐于民间,这帮人信奉长生极乐,纠集江湖草野的势力,专门与朝廷对着干。灵州如今正值纷乱之秋,白莲教怎会放过这个浑水摸鱼的机会,像是嗅着腥味的猫,跑来作乱了。

  “倒是不用担心白莲教。”林晗松了口气,眉间霎时又变得凝重,“让人去探朝廷的动向,几天来消息全无。我心里烦得很,总觉得要出事。”

第50章 瓮中捉鳖

  说话的时候,外头骤然传来响亮的雨点声,不出片刻就演变成瓢泼大雨。风雨呼啸,刺骨的冷意不断灌进屋子里,把烛火吹得四方摇曳。

  “这一步成功之后,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聂峥握着铜烛台,往角落里推了些,唯恐火光被吹散了,“去灵州?”

  灵州不是个好地方,有目共睹。可是除了灵州,林晗再想不到哪里适合落脚。纵然不如别处丰饶,也算是方寸江山。

  他不说话,静听着暴雨冲刷大地的声响,兴许是太累,恍然间陷入浮沉的幻境。聂峥在他肩旁拍了拍,林晗迷迷糊糊听他说了句什么话,靠在书案边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暴雨铺天盖地,山河被晦暗的水雾笼罩着,寒凉的秋意啃噬着肌骨。林晗一睁眼只觉得困,浑身发烫,嗓眼干涩,一片混沌不清。

  突发疾病,卫戈守在身边照顾他,见他醒了,一双手像捧着珍宝似的捧起他的脸,蜻蜓点水地一吻。

  “雨势太大,王若没来攻城。”卫戈给他掖好被子,往他额头上放了一叠冰润的布帕,“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日。”

  林晗艰难地吞咽了两下,感觉喉咙里要着火,嘶声道:“正好,有时间问你的书。”

  卫戈:“……”

  他那日在山谷中见卫戈用骑兵军阵冲击沈悦麾下,就知道这小子没把他说的话往心里去。骑兵虽然能构成巨大的威胁,但是在真正的战场中,主力军往往都是由步军担当,由骑兵充当辅助协同的力量,配合友军将敌阵击破。

  所以,对于一支精骑而言,最大的用途不是正面冲溃敌阵,而是发挥速度的优势从侧方斜击,反复削弱敌军步兵主力的阵型,给我方步阵找到包围和歼灭的机会。

  “这也叫做‘势’。”林晗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背上披着件胡服,掩口轻咳了两声,“各司其职,各展所长,方能克敌制胜。”

  屋门关着,雨声被隔绝在外,依旧响亮得犹如江海翻腾。卫戈早先搬了只小巧的风炉到这来,此刻正生着橘红的火,火上熬着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