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 从龙 第38章

作者:竟夕起相思 标签: 古代架空

  林晗终于露出了些笑意,拱手道谢,便要按原路返回山门。转身之时,清徽真人突然喊了声他的名字。

  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是个澄黄缎面的香囊,交予林晗。林晗狐疑地接过,拿在手中端详片刻,不解地看向清徽。

  清徽真人面无波澜,道:“将近年关,替你写了道符,用百草装成香囊,可驱邪避祟,平安无忧。”

  他的话没什么不妥,一番好意,林晗将香囊穗子挂在指尖,默不作声地点点头,毫不留恋地往山下走。

  天色越发明亮,风雪也有越下越大的气势,林晗走了几步,只觉得一股凛冽的寒意侵袭着整个身躯,回头一望,清徽真人站在最高的石阶前,目送着他们远行。

  卫戈握住他的手呵气,悄声道:“你好像不喜欢他?”

  林晗一怔,盯着他的脸笑道:“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招我喜欢。”

  这次轮到卫戈发愣,他看着林晗,眨了几下眼,睫毛上挂着几羽雪花。

  说起来,两人已有肌肤之亲,但这好像是林晗第一次说喜欢他,虽然只是一副半真不假的暧昧口吻。

  三人从玉虚宫借了马匹,一路扬鞭飞奔,驰骋在银装素裹的山道上。一轮红日逐渐升起,慢吞吞地移动到树梢,驱散了迷雾风雪。

  回到盛京城时,雪刚好停住。城门已经戒严,官军正在挨家挨户地盘查可疑人士。

  林晗先回了相府,裴信上朝去了,府中空落落的没点人味。姜锦在兰堂等候多时,把搜查到的证物一一呈上。

  他面前摆着两件东西,一样是一堆绫罗绸缎打结成的包裹,另一样是断成两截的红玛瑙树。仔细一看,两截玛瑙火树似乎就是他当初扔掉的。

  林晗迟疑地看着两样,道:“这哪来的?”

  姜锦不会说话,面对林晗时也不敢抬头,唯恐僭越似的。他两手恭敬地递上一张折本,呈给林晗。

  林晗心怀疑虑地拿起本册,蓦然发现这小弟弟的手腕居然在发抖。

  “跟我在一块这么紧张?”林晗惊讶地盯着他,动手翻起折本,“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垂下眼去看字,全然没注意到姜锦一瞬通红的脸颊。这孩子字写得挺好,工整清秀,比卫戈那手狗爬字顺眼得多。

  兰庭卫暗中搜查了凝香殿周围,在水井中发现了这件“包裹”和断树。姜锦在奏报上写得清清楚楚,“包裹”本是丝绸里衣,里头装着达戎王子贺兰敏的人头。

  玛瑙火树中发现一截疑似暗号的绢布,是用异族文字写成的,一时半会解不出含义。

  林晗拿着写着朱砂字迹的绢布看了看,顿时了然于胸,讽笑道:“这是达戎文,只不过不是普通的达戎文字。达戎人会用特殊的文法翻译梁国的典籍,一般人压根不知道,这句话么,刚好印证了一句诗,‘人约黄昏后’。”

  乍一听,似乎是与男女幽情有关,可是牵扯到白莲教,必然不会这么简单。昏字通婚,恰好切合了抢婚一事,这一句暗号说明他们很可能会在冬月初十起事。

  林晗把折本合上,揉了揉眼睛,呵欠道:“查过长公主府的人了吗?这暗号是谁放的,又是要给什么人。”

  姜锦摇摇头,露出为难的神色。林晗丝毫不意外,皇姑怎么会容忍兰庭卫查她府里的人,就是天大的事,别人也休想在她的地盘上动土。

  他轻叹一声,瞥向静立在侧的姜锦:“你姐姐的伤严重吗?”

  姜锦的眼神懵懂地望着他,像是突然傻了,迟迟没有回应。一人步履如风地赶到兰堂前,林晗朝外一望,赶忙迎上去问,脸色有些苍白:“这是怎么了,急匆匆的?”

  卫戈嘴唇抿了一瞬,神色凝重:“不好了,我方才去刑台,明无心不在狱中。”

  “怎么回事!”林晗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他长翅膀了不成?这帮饭桶,连个人都看不住!”

  刑台监牢守卫森严,哪是轻易就能逃脱的。林晗一掌捶在案上,愤然道:“铁定是被人放走的。白莲教不简单,他们在朝中肯定有靠山,还是个重臣。手眼通天,居然能在刑台动手脚!”

  卫戈凝眉:“怎么办?”

  “你我先去东都。”林晗冷声回答,“敢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主意打定,两人不再多做停留,马不停蹄地往建鄣赶。到东都时,城里一片热闹喜乐。年关将至,白日里开起庙会,歌舞曲乐,杂耍百戏,处处闹哄哄地喜庆,一里外都能听见震天的喧嚣。

  林晗没处落脚,被卫戈带到靠近东市的安平坊,两人在一户贴着旧年画的人家跟前停下。

  这是寸土寸金的地段,旁边都是些门楣高阔的人家,唯独这家显眼,朱红大门上掉了漆,两张鱼戏莲叶的彩画斑驳掉色,门环还掉了一个,好像荒废的寺庙,很久都没人来过。

  林晗油然记起,卫戈往年攒了不少钱,道:“这宅子是你的?”

  卫戈摇摇头,带他走上几道石阶,踩在这家屋檐下。他握住完好的门环敲了敲,不一会里头便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杂乱,杂沓的脚步声东西奔走,离门口越来越近。

  朱漆大门打开一道缝隙,探出半只脑袋,鼻尖和额头上沾着一点白。那人原本神情警惕,见了他们便露出个放松的神情,对里头吼一嗓子:“别藏了,是卫戈!”

  公孙师的声音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还好,让他进来吧!今天赶巧,还能吃上饺子。”

  嵇风嘁了一声,似是有些不屑,抬手抹去鼻子上的白点,给二人让开一条道。卫戈像是已经习惯了,对方才的奇怪之处不闻不问,林晗却忍不住好奇心,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问嵇风道:“你们在藏什么?”

  “藏尸。”嵇风神色诡秘。

  林晗被他说得一愣,紧接着听见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公孙师从里院小跑出来,满头满身的面粉,好不狼狈。

  “这是在包饺子吧。”林晗哭笑不得。

  “别提饺子了,”嵇风叹道,“老女人出门去买红漆了,她忙活了整整一天包好三百个饺子,齐齐整整地摆桌上,等着今天冬至煮着吃。哪晓得公孙先生读书太痴迷,一屁股坐下去,全开花了。”

  “这怎么能怪我,”公孙师恼羞成怒,“谁让你躲门后吓我的!”

  辛夷才离开一会儿,他俩就惹下如此麻烦。若不想方设法瞒过去,恐怕接下来要藏的就不是饺子的“尸首”,而是他们的了。

第73章 击鼓传花

  两人小孩似的斗嘴,你一言我一语地推诿。公孙师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唇舌功夫却了得。嵇风被他辩得悻悻然,神像似的杵在一旁。

  两进的宅院收拾得干净整齐,穿过二道门,里院栽着棵高大的柿子树,枝条遒劲细瘦,宛如凝练的笔法,铁画金钩。冬日的天灰蒙蒙,一只蓝翅灰喜鹊落在黛色屋瓦上,摇晃着长尾,不时吱嘎叫两声。

  林晗进了正堂,墙面上挂着一副恢弘辽阔的千里江山图,画纸迎着门口的薄辉,隐现一股岁月磅礴的苍丽。他仰着头品鉴一番,不禁赞叹画功了得,就是宫中画师也找不出能与这位相匹的。

  卫戈望了望一桌肠穿肚破的饺子,皱着眉,久久地看着一旁兴致盎然的林晗。外头两个没完没了,喋喋不休,边说着话边进屋里来。嵇风见了林晗,笑呵呵地跑近了凑热闹,道:“嫂子好。”

  林晗乍一听有人如此叫他,像是从梦里惊醒,带着七分迷茫。眨眼的功夫,一道劲风自他跟前掠过,快得瞧不见人影,而后掌影翻飞,招式间虎啸龙吟,两个少年已过了数招。

  公孙师收拾了饺子遗骸,端出些白面肉馅放在案桌上,幸灾乐祸道:“漂亮!小嵇,知道错了没?”

  嵇风不是卫戈的对手,几回合便落于下风,被反剪双手制服,朝一旁哭爹喊娘告状:“嫂嫂!他打我,你管管他!”

  他一嗓子喊叫起来,好似十万个惊雷在林晗耳边炸开,几乎要震破天灵盖。林晗有些头疼地捂着耳朵,并不觉得恼怒,更懒得计较这奇怪的称谓是怎么来的,只是见卫戈不依不饶地揍人,便发话:“算了,我没生气,跟小孩计较什么,当哥哥的让着弟弟。”

  话刚说完,他心中细想,便觉得有些吃亏,自己怎么能做嫂子,要做也是大哥。

  卫戈莫名笑了笑,听话地松开手,步履轻盈地过去和公孙师一块包饺子。林晗头一回见识到此事,觉得甚是新奇,便凑上前去看。看得久了,他的神思便不是落在白案上,而是盯着卫戈那双修长的手。

  这双手极为养眼,可掌握着刀剑杀气腾腾,亦可温存抚慰,洗手做羹汤。不知不觉间,他的神思飘转,回想起无边暗夜里这双手是如何带着他潮起潮落,让人欲罢不能的,连自己的手指都微微发抖。

  他轻咳一声,赶走脑海中那些旖旎的画面,暗叹自己是有些耽于美色,沉溺过头,才一天过去,便食髓知味。

  回过神来时,卫戈正眉眼含笑地瞧着他,似是看穿了什么,却不点破。

  “别看我,”林晗嘴硬道,声音却不怎么有底气,“看你手上,饺子包得不好,我不吃的。”

  卫戈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那也正好,把肚子空着,晚间在房里吃点别的……”

  林晗像是回忆起些不堪回首的场面,脸颊倏然红得滴血,把他一把推开。说是推,却没用什么劲,显得力若蒲柳,倒有些柔肠百转的意味在里头。

  “你没用,这点事都做不好,”林晗一时兴起,占了卫戈的地学着包饺子,时不时看一看他,有些怨气地开口,“看清楚了,我今天包的可都是你的,就是撑也得撑进肚里。”

  卫戈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笑意不减,颇有些纵容地瞧着他,点头道:“都听你的。”

  另外两人听他们毫无芥蒂地打情骂俏,只觉得一阵牙酸。林晗手生,学起来却很认真,最开始的几个饺子包得奇形怪状,往后便越来越好,像是小山月牙了。

  包好的饺子码放在案桌上,宛若一圈渐次开放的莲花,从中开出冬日的温情与来年的希望。

  外院大门一声闷响,一个中气十足的嗓音传进堂中,大喘气道:“累死累活,终于到了。”

  林晗一怔,这声音不是方黎昕吗,他怎么也到这来了?疑惑片刻,他忽然记起方黎昕说自己的师父是公孙引,而公孙师是他的师伯。

  那么他跟镜谷的人认识,也就不奇怪了。

  方黎昕是推着一辆板车回来的,车上满满当当,装着修屋子用的红漆,冬至拜喜神用的祭品,还有许多药材。

  “你们怎么不关门?”

  方黎昕跨进屋里,对着一屋子人,先是一怔,目光紧接着落到林晗跟卫戈身上。

  林晗笑道:“方公子,好久不见。”

  方黎昕愣愣地点头,没等他说话,便被话多的嵇风抢白。

  “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辛夷呢?”

  方黎昕回过神来,道:“买东西的时候听人说,近来最东边的坊里有人患上恶疾。恰好是时疫多发的季节,辛夷不放心,便过去看看。”

  嵇风抿了抿嘴唇,微微点头。方黎昕一来,又多了个能包饺子的,几个大男人围在一处赶工,忙活到天色黄昏,终于补救出了三百个饺子。

  冬至有旧俗,画九九消寒图,从此日数起,每日描画寒图,到九九八十一而寒尽。

  九九消寒图有讲究,寻常人家多在冬至日勾画九枝寒梅,每株梅上花开九朵,只勾画线条,来日用朱笔着色。也有写字的,取九个九笔的字用双钩写好,一日添一笔,添完便是早春初至了。

  林晗面对着千里江山图端详片刻,勾下九个字:临洲览轻泉柔柳觉春。待墨迹干透,半是玩笑地交给卫戈:“喏,给你照着摹。”

  卫戈一声不吭地收下,慎重地藏进衣里。

  此时日落西山,雾蓝的夜色将笼未笼。辛夷许久没回来,嵇风等不住便去寻,剩下的人留在家里做饭煮饺子。

  林晗进不得厨房,坐在正堂里写桃符。写消寒图的时候公孙师在旁,对他一手好字啧啧赞叹,便把这个重任交托给了皇帝。不出片刻,大门便传来响动,辛夷风风火火地进了正堂,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哎哟,真是稀客,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人盼回来了。”

  辛夷说话做事颇为豪迈,言罢开怀大笑,扬长而去,带起的风中萦绕着股药草的清香。刚寒暄完,外面便有人在叫吃饭。一轮明月高照天际,院子里清辉如水,台阶下摆好桌椅,碗碟间冒着热腾腾的烟气。

  林晗的开花饺子被卫戈全部包下,他一人面前摆着三大碗皮是皮,馅是馅的饺子。

  辛夷回来得晚,不解道:“咦?怎么就他一个有汤饼,咱们都没有。”

  林晗讪笑,实在不愿意解释那是饺子,只好掩面不答。卫戈有些得意:“想要自己做去。”

  “小气。”辛夷瘪了瘪嘴。

  镜谷三人似乎都不饮酒,冬至席间没上酒水,吃起来便少了几分滋味。

  邻家腊梅开得好,娇艳地爬过墙头,伸进院子里来,方黎昕施展轻功辣手摧花,折了一枝下来,笑着提议道:“反正冬日夜长,今天人多热闹,咱们来玩击鼓传花。”

  几人连连应声,神情却有些不对,不时窃笑地瞟一眼林晗。林晗顿感不妙,低声问一旁的卫戈:“玩游戏而已,他们不会合伙坑我们两个吧。”

  卫戈小口吃着饺子:“那就坑回去。

第74章 海誓山盟

  此时席间搬来小火炉,取上一坛新开封的酒。封泥一开,清香扑鼻而来,冷风里漂浮着丝缕桑葚的甜味,煮酒过后,更是香气浓郁,飘满整个庭院。

  方黎昕捏着签筒,率先从席位上站起来,笑道:“第一个我来,停在谁手上,谁就抽一根签,不许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