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望阙台 第138章
作者:谢一淮
“真蹊跷,凤仪阁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呢?”
“说是有风吹飞了烛台的火星子,落到帷幔上了。”
“唐娘子刚生产,那儿中宫殿下的屋子便烧起来了,真奇怪。”
“你不要说,会不会是那孩子……”
李€€寅猛地推开门,厉声说:“你们在说什么?!”
“官家!”谈天的小黄门忙跪下请罪,“是臣口出狂言,官家恕罪!”
“我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李€€寅向他们走近一步,“你们在说什么?”
小黄门颤颤巍巍说:“回官家,我们在说……我们在说那场火。”
“那孩子怎么了?你以为是那孩子引来的火吗?”
“官家……”小黄门俯额不敢回答。
李€€寅心里大约清楚了,冷笑一声:“天神降灾,代替我。是这孩子要代替我,还是唐贤音要代替我?”
两个黄门浑身发抖:“是我们在胡说,是我们在胡说。”
“韦霜华!”李€€寅突然喊。
韦霜华匆忙赶过来:“官家。”
“这两个小黄门御前失仪,你酌情处置了吧。”
“是。”
两个小黄门听了大哭道:“官家饶命!”
“官家€€€€!”
李€€寅还没太清醒,他迷糊着,将梦境与现实融在一起。他最担心的事情,是不是要出现了?
思至此,他失魂落魄起来,转身同韦霜华说:“唐贤音生的那个,就不要放在皇后那里养了。即日起禁足唐氏,不得诏命不允探视。”
韦霜华不明白官家为什么突然这样,但还是说:“知道了,臣立刻去办。”
床上的辛明彰早就醒了,她听见门外那些动静,露出一星半点的笑意。
*
二月十五,谢承€€以“秦州马步军都部署”之职赴均州。与他一同前去的,还有原神策左第一军都指挥使秦书枫。秦书枫任秦州兵马钤辖,佐马步军都部署事。
二人是约在通和门会面,各带三百兵往均州。
春风摇曳,绿柳拂风,谢承€€与姐姐拜别后就往城外走。
快要到城门口,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马啼,回过头,是谢祥祯。
谢承€€有些不知所措,其实回京这么久,他没有一次拜访过他的父亲。等到谢祥祯靠近了,才他想起来行礼:“爹。”
“嗯。”谢祥祯板着脸,叫身边人给他拿了些东西,“均州冬天冷,你阿姐说你衣裳带得少,托我来给你送几件。”
“是。”
谢承€€接过包袱,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和谢祥祯对视半晌,说:“那我就走了。”
谢祥祯皱着眉头说:“你去吧。”
昭昭背着谢承€€往外走,走了约有二十步远,谢祥祯忽说:“我知道你有伤,平日练功,别太拼了。到均州……”他转过脸,只看城门,“到了均州,你不要总想春光,勿让春光欺你。”
城门口的柳树抚上谢承€€的发,他茫然地回头看了父亲一眼,好久才说:“我知道了,爹。”
秦书枫来得也快,别了家里人,正好与谢承€€相遇。
“谢节使。”
“秦官人。”
暖风咬了昭昭的尾巴,它甩起毛,离秦书枫的马远了些。
马不熟,马上的人也不太相熟。
谢承€€总是沉默,他不爱笑,任风再怎么和煦都不笑。秦书枫同他相反,性子似乎格外热忱,没头没脑地搭话,全然把先前御前弹劾之事忘得干干净净。
过了三天,谢承€€才稍微觉得熟络一些。
秦书枫道:“均州遥远,又不急到,我们恐怕要走三四个月。我好像还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谢承€€说:“官人原先是在扬州?”
“是,是在扬州。”
“我没去过扬州,不知扬州是什么样。”
秦书枫笑着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江南春景怡人,比€€州妙些。待来日,官人也去扬州一趟,说不定就不想回了。”
谢承€€默然。
一路遥远,走得又不快,慢悠悠地,约是在六月半才到均州。
均州冬冷夏热,还不到盛夏就烈阳当空,分外闷人。
谢承€€背后出了薄汗,染到他放任许久的伤口。旧伤发作了,疼得他直不起背。他咬牙半路,正好碰见一处驿站,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就在这儿歇歇脚吧。”
“可再走二十里就入均州了,为何还要耽误呢?”秦书枫不解。
此时彭六在一旁说:“将军,天气太热,要是叫将士们中暑了,怕大后日也不能进均州。”
“是了,那就歇歇吧。”
遂落脚。
谢承€€躲在一处阴凉地,远离了秦书枫和那些禁军。他才叫彭六替他看伤口,难得替自己担心一次:“伤怎么样?”
“好像又有些烂了。”彭六说,“这几个月都没有好好上药,难怪就变成这样。要不要上药?”
“秦书枫在这里,我不好叫他见。等汗干了立刻去均州,到城里再换药。”
谢承€€穿上衣服,静静坐了一会儿,说:“都快到均州了,为何不见均州副都部署骆永诚来迎?”
彭六说:“我听说这个骆永诚刚愎自用,十分自以为是。恐怕他是故意给节使使下马威的。”
“随意了,他若是小瞧了我,我反而好做。”
彭六舀了一碗凉水递给谢承€€喝,说:“这个秦书枫紧跟着节使,总不会到了均州,连吃饭睡觉都要缠着吧?”
谢承€€呛了一口水,眼中微微震撼:“不能吧?”
“我猜的呢。”彭六笑着说,“吃不吃蒸饼?我才买的。”
说话间,有个瘦弱的小孩儿站在远处树下盯着他们望。这小孩儿穿得破烂,脸上脖子上早已被太阳晒黑透了,翻着白皮。他拽着破烂的裤缝,咬着嘴唇,时不时作吞咽动作。
他是在看彭六手里的蒸饼。
“是附近的小孩儿。”彭六说,“方才路过一个村子,湖里面不都是避暑讨凉的孩子么。”
谢承€€看这孩子像是饿了好久,便招手叫他过来:“小郎君。”
小郎君扭扭捏捏的,先是回头看身后有没有人,又犹豫地不肯上前。
“是饿了吗?我有蒸饼,你拿去吃。”
彭六明白谢承€€的意思,把蒸饼放在手里,引那小孩儿过来。
小郎君是饿坏了,连说了四五声“多谢”,抓着饼狼吞虎咽起来。谢承€€担心他噎坏,又倒了水给他喝。
“你家在哪里?天这么热,你到处乱晃,小心中暑了。”
小郎君把水咽进肚子里,说:“我家在边上村子,我不是乱晃,我要去找我爹。”
“你爹?”谢承€€朝均州城方向看去,问,“你爹爹是在均州城里?”
“是,我爹爹是均州的禁军,我听人家说,他们正在修城墙呢,我远远地就能看见我爹爹了。”
谢承€€有些纳闷:“禁军怎么会修城墙呢?你爹爹是禁军,不是厢军?”
小郎君坚定说:“我爹爹是禁军,他姓吕,还算个小将军。就跟您一样。”
谢承€€闻之欣喜:“要不要跟着我到城里去?我再歇半晌就要启程,这儿路远,你走丢了怎么办呢?”
“不要了,我远远瞧一眼就得回去了。”小郎君捏着粗布的衣衫,“我娘还等着我晚上回家吃饭呢,我太想我爹了。马上我就要走了。”
他说完真的要跑,谢承€€怎么都劝不住他。
“你爹爹叫什么?等我进了城,叫他回来见见你和你阿娘。”谢承€€说。
“我爹爹叫吕征。”小郎君咽了一口唾沫,“我爹爹……有好久没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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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热,骆永诚懒得出门。
他知道新任的马步军都部署要到了,昨天也有人传来消息,说人要来了。
但他就是不想出门。
他忙着吃葡萄,忙着吹冰,避暑,哪来的闲工夫。
“天快黑了,副部署还不到城外接人吗?”骆永诚手底下的小将周蒙说。
骆永诚拨弄冰上凉气,故作高深:“人不是还没到么,急什么。”
周蒙躬身,想来还是觉得惊叹:“二十六岁的节度使,真叫人称奇。”
“哼,小儿也配?”骆永诚坐直了,吐掉嘴中葡萄皮,“老子四十岁才建节,他凭什么?二十六岁的毛头小子来管我,马步军都部署,你看看他坐得稳吗?他知道那六个字怎么写吗?我是打惯仗的人!”
“是,节帅说的是。”周蒙拿扇子给骆永诚扇风,又说,“可我听别人讲,这个谢承€€,他是个佛面蛇心的人,生得个儒生模样,杀人却厉害。”
骆永诚更不乐了:“什么佛面蛇心?我只听说过‘相由心生’。他长得就懦弱,心还能强悍到哪里去?他杀人厉害,谁不会杀人?我比他多吃了二十多年的饭!还能怕他?”
“是,是。”周蒙放心了。
吃完了葡萄,终于有人来说:“节帅,马步军都部署和兵马钤辖到城门口了。”
骆永诚扬起眉,嘲弄说:“总算到了。昨天就说要到了,今个儿傍晚才慢悠悠地来,乌龟爬得都比他快!”
周蒙问:“现在是去接他么?”
“接,当然要接。去,把我那件御赐的铠甲拿过来,我穿了去见他!”
“穿御赐的铠甲?”
骆永诚挺着胸说:“当然是陪小孩子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