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望阙台 第139章
作者:谢一淮
入夜了依旧炎热,骆永诚带一队人到城门口,恰遇雄略军两厢都指挥使代议恒。
二人对视,皆斜眼冷哼。
骆永诚说:“代管军来得可早,眼巴巴地在这等着呢?”
代议恒说:“京城下来的都部署,自然要迎。”
“你来这么早,人家未必第一眼见到你啊。”骆永诚拍拍肩头,“跟着我,去接人。”
一小队在城门口盼来盼去,总算是盼来人了。骆永诚仰着头看,先见走在最前面的粗犷大汉,以为这就是某位二十六岁的节度使,细来想想,年纪似乎对不上。又往后看,这才瞧见骏马之上的年轻人。
确实是样貌出众,骆永诚想着,所谓“佛面蛇心”,是不是蛇心不知道,看面相确实好欺负。
代议恒也看,他知道新来了位都部署,却不是姓甚名谁。朝中有资历做马步军都部署的武官不多,兴许是纪阔那样的人物。
可他抬起眼,分明见到个青年人。
那青年人未着甲衣,只穿一身青绿色。他头戴的那只银冠,清冷冷的,像极了今晚的月光。
代议恒愣住了:“怎么是……”
瑶前身为雄略左第二军都指挥使,也跟着自家上官迎接新官。他也借着月色看见了,心立刻就悬起来:“是他?他不是在秦州么?”
谢承€€背挺得很直,倒不是因为他装样子。他的肩实在太疼了,只要稍稍弯一点,伤口就要扯到衣服,会更疼。
所以他只能挺直着背沉着脸,这样比较好过。
他从马上下来,先见到这位副都部署。
“节使一路辛苦!”骆永诚朝他作揖,“真是传闻不如一见,见过节使!”
谢承€€仔细看了这人的脸,约五十岁,微胖,须髯俱全,说不上和蔼。
脸怎么样倒是其次,身上这身铠甲才最惹人眼。谢承€€看他这身威武的铠甲,再将视线移到脸上:“骆副部署。”
秦书枫同一众人拜,只有谢承€€还一直盯着那副甲胄。
小门边上正有一队小兵在修城墙,嗡嗡乱作一团。
谢承€€瞥了一眼那边修墙的兵,又瞥了一眼骆永诚,还是忍不住问道:“均州形势很紧了?”
骆永诚一怔:“都部署此话何解?”
谢承€€认真道:“忙着修墙,又忙着穿甲,还不算形势很紧么?还是你们得了消息,西燕一个时辰之后就要打进来了?”
“啊,自然不是。”骆永诚觉得有点窘迫,“倒不是很紧,我想着来迎都部署,自然是要隆重些的。”
“是很隆重,下回就不必这么隆重了。”谢承€€把目光放在骆永诚后面的人的身上,他见到两张熟悉的面孔,脸上笑意竟然全无了。
“都部署。”代议恒和瑶前一起拜道。
谢承€€有些沉默,骆永诚见机说:“这是雄略军两厢都指挥使和部将,雄略军这几年都是屯驻在均州的。”
“我知道。”谢承€€说。
骆永诚搓手:“那,进城吗?”
“带路吧。”
谢承€€随骆永诚往城里去,约走三步,后头修墙的人堆里传来一句:“二郎!”
月色萦绕着周身,谢承€€停在月色中,向那片人看。
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约地看见许多光膀子的大汉,高高壮壮的,淋漓的汗水反着月光。
骆永诚脱口而出:“先前大雪,城墙塌了些,这是城里的厢军,正在修墙呢。”
谢承€€还是看着那群人:“冬天塌的墙,夏天了还没修好?”
骆永诚支支吾吾说:“慢、慢慢修么。”
“这些是厢军?”
“是厢军。”
“是厢军?”谢承€€又问了一遍。
骆永诚马上心虚了,但他还是坚持说:“是厢军。”
谢承€€笑了一声,很真诚说:“均州好地方,厢军都能比得上秦州的禁军了。”
骆永诚不解:“都部署这话又怎么说呢。”
秦书枫嗤笑道:“说你这儿的厢军壮呢,厢军如此,禁军一定更了不得吧?”
“啊,是。”骆永诚赔笑道,“西北人,长得都比较高壮。”
彭六噗嗤一声笑了。
谢承€€责备地看着他:“笑什么?”
“骆副部署真是个善良的人。”
骆永诚没懂什么意思,以为是在夸他,自然谦虚起来:“岂敢岂敢。”
彭六又笑了,这下骆永诚反应过来了:“你!”
“别胡言乱语了。”谢承€€冲彭六说,“没点规矩。”
彭六捂起嘴巴不说话了。
一直往里走,谢承€€看见路边的药铺,在彭六耳边轻声说:“看到药铺了么?趁着药铺没关门,你去抓点儿药来。”
“好。”
说罢,彭六脱离队伍就走。
骆永诚看见了,回忆到刚刚谢承€€训责过这个小兵,想出个风头,就训斥起来:“真是没有规矩,冒冒失失就跑了。”
谢承€€淡淡说:“是我允许的,怎么了?”
“啊,是吗!”骆永诚狼狈地作揖,“我还以为……”
“骆副部署只要管好自己的兵就可以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吗?”
骆永诚被训了一通,心中非常不快。但他不敢反驳谢承€€,只能尴尬地说:“是,是。”等谢承€€走远了,他咬牙说,“呸,他妈的什么东西!”
谢承€€回头看他:“骆副部署。”
骆永诚谄媚地笑:“谢节使。”
“跑快点,”谢承€€也笑回去,“你太慢了。”
【作者有话说】
以节度使任副都部署的可称为“节帅”。
第126章 三九 夜来频梦(二)
新官上任,一般都是过几日才接手州中事宜,但谢承€€当晚就来查均州禁军名录了。
他叫均州雄略军与天武军的将军们都到帅帐里,围一张长案坐。
诸位部将猝不及防地被叫过来,不明何事,只板正地坐着。
谢承€€问骆永诚:“平日都练兵么?”
骆永诚答:“练,其实同京中一样,大早上起来晨训,到傍晚放饭。”
“天武军有多少人?”
“天武有四军,恰一万人。”
谢承€€翻过士兵名册,仔仔细细看了这页人名,问道:“恰恰好一万?算不算辎重兵、勤务兵等兵?”
骆永诚在案子底下搓手,笑说:“不算,都是实打实能打仗的禁军,我哪能骗都部署呢。”
“节帅多虑了,我刚过来,确实是要例行检查的,并不是质疑。”谢承€€继续看厚簿子,又问代议恒,“雄略军有多少人?”
代议恒说:“两厢禁军,应有五万,实则四万三千四百六十三。”
谢承€€重复一遍,问:“算将么?”
“不算。”
骆永诚看了代议恒一眼,说:“都部署,我这儿的也不算将。”
谢承€€问他:“均州厢军呢?”
“厢军有五千。”
谢承€€意味深长地看他,笑说:“算不算修城墙的那些?”
骆永诚颔首:“算。”
“均州算起来有近六万的兵?军营塞得下么?”
骆永诚昂首挺胸道:“均州别的不多,唯独地多,一定能塞得下。”
“那就好。”谢承€€又翻过一页,“你就好好准备准备,找个大地方,我要见均州所有的兵,包括禁军和厢军。叫他们列阵,每个人都要到。”
“什么?”骆永诚有些惊,“为何要见所有的兵?这……六万人呢!”
谢承€€并不抬头,专心看薄子上人名:“怎么了,塞不下?”
骆永诚不觉冒出一滴汗来:“能塞,能塞。就是我得去找找,看看有没有地方能站六万人。”
周蒙小声问道:“节使是要检阅士卒么?”
“是,看看他们的精气神而已。”
周蒙干笑说:“看精气神,军营里不就可以看了,何必要找个地方集中列阵看呢?”
帐中沉默半晌,谢承€€放下手中册子:“不行么?”
周蒙盯着他,不知道要回答什么。
“集中列阵很难么?”谢承€€又转头问骆永诚。
骆永诚强颜笑着,说:“不难,当然不难。”
“七天能不能?”
帐中无人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