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望阙台 第26章
作者:谢一淮
说完悄悄话,秦贯挺直腰,大方笑道:“不如当我是胡言乱语,问吉不要放在心上。”
谢祥祯作揖,眉头更蹙,舒展不开。
今日紫宸殿上朝,无非还是谈论西征。
眼下官家又有再复矩州之意,朱太后不置可否,上奏之官员又大言“不征”,官家很不悦。
谢祥祯低眉持笏,听朝堂奏言。
“都说不征!”李€€寅忽将视线落在颜辅仁身上,憧憬似的,问道,“颜相公一直不发言,朕想听听颜相公怎么说。”
颜辅仁这才出列,道:“臣以为,如今才收复延州,禁军多有劳损,还未休息完毕。若再征战,恐身疲力竭,胜算不大。且战争耗费巨大,百姓身负沉重赋税,日子久了,定生哀怨。于情于理,也要再等时机,另做打算。”
李€€寅听后,眼中流过失望,果然沉下脸来,手指敲在椅面,一言不发。
朱怀颂于帘内,听此论,反问官家:“陛下意为如何呢?”
“朕却不认为休养生息是最好打算。延州刚刚收复,不正是士气大涨之时么?为何不一鼓作气,趁着此刻再向西征?”
百官相顾无言。
朱怀颂从鼻腔中叹出一口气,望满朝文武,最终将视线落至赵仕谋身上。
她道:“行军,与治国,到底是两回事。颜相公担忧社稷百姓,打仗了,遭殃的唯有百姓,此为治国之念。那么于治兵、行军之道,又如何解呢?赵太尉可有想法?”
赵仕谋闻声,向前一步,恭敬道:“回皇太后,臣也以为,暂不征矩州。”
闻声,人群内谢祥祯抬眼,将最前端赵仕谋的背影轮廓描了个遍。背宽、身长、体壮,集武人优点于一身,无可挑剔。若是拿自己和他比,还是很有差距。
只听太尉说:“矩州,在大周最西南角,上接被占之梓州,左接燕之石郡,右邻我大周之邕州、钦州。且不说石郡如何,邕州、钦州常年受燕人骚扰,已是疲惫不堪。若真先攻矩州,极易孤军深入、腹背受敌。且战线过长,粮草不接,供应不及,一环出错,全线崩溃。依臣之见,先易后难,矩州应放最后。”
官家忽作惊喜状,问道:“若执意要征,哪处最易?”
太尉答:“秦州。秦州于最西北角,背后便是刚刚收复之延州,再后为原州、均州。以延州为矛,原州、均州为盾,有退路,也有前路。”
此议一出,倒是赢众武官赞同。李€€寅也笑起来,抚掌道:“卿说得好!如今来看,确实是秦州最好打。”
“不过,”赵仕谋又言,“秦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是要打秦州,先要养好延州,所需时日,不止几月。且禁军也需休养,养兵如养马,过些时日,等草肥了,马自然壮。”
自上朝到下朝,谢祥祯始终在端量太尉的背影。
赵仕谋气场过于强大,有压倒之势,这朝中武官无数,能出太尉右者,再无他人。
位高权重,一呼百应。拿的越多,越贪婪。这是人之本性。
想到此,谢祥祯又挂念家中不肖子,只得快步回家去。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元€€杨果《〔越调〕小桃红€€玉箫声断凤凰楼》。“越调”是一种宫调的名字,“小桃红”是曲牌名。
本文设定的上朝制度,简单来说就是:
常参:中央机构各正副长官,三衙机构的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候,每天都得在垂拱殿上朝。
六参:百司朝官以上(正八品及以上),每五天上一次朝,在紫宸殿。
谢忘琮和谢承€€被封忠训郎与忠翊郎,都是正九品,所以不能上朝。
谢祥祯字问吉。
第一卷 有关于权谋的部分很少,因为小赵小谢还是小朋友,但是这一部分必须要讲,不然后面就会很突兀~
第24章 第九 小桃红(三)
谢祥祯抱着长角幞头,一步走,一步停,迟疑犹豫到谢承€€房门前,透过虚掩的窗子看进去。
还是那滩绵软的人,发纠缠着掩住谢承€€的面容,只留一双紧闭的眼。再往深处望去,能见他微微起伏的背。
思衡自游廊尽头过来,朝谢祥祯行礼,轻声道:“阿郎回来了。”
谢祥祯点头,收紧了拳,悄推门而进,那药味更甚,熏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后退几步,问向思衡:“要用得着这么多药么?”
思衡低首道:“阿郎……五十军棍,能打死人的。这都是郎中开的药,多用点儿,€€哥就不疼了。”
谢祥祯挥手不言,蹑手蹑脚地走向床榻。恰思衡端着药盆来给谢承€€换药,他就站在一侧看。
“€€哥这回伤得很重,阿郎,您就不要多对他苛责了。”思衡说。
谢祥祯没说话。
他看着病榻上恹恹的儿子。说不心疼,怎么可能呢?没有人比他更心疼儿子的了。只是谢承€€犯错,不狠狠责罚,将来怎么办?
他轻轻掀起被角,看见谢承€€后背触目惊心的溃烂,心疼得连官帽都抓不稳,掉在地上了。
思衡轻呼,惊动床上昏睡的谢承€€,只听他吟道:“重……重……”
“他说什么?”谢祥祯捡起帽子,倾身听去,也不知呢喃什么。后来谢承€€又睡过去了,他也问不着了。
谢祥祯拂开儿子面上的发,瞄见苍白的脸,真像是快要死了。他根本不敢多看,旋即覆上,刚想说“这几天让他歇一歇”,话没出口,忽然看见枕下埋着一根穗子。
他以为是帷幔压到枕头下面了,伸手把穗子勾出,可没想到,根本不是帷幔,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
“阿郎!”思衡作惊恐之状,“这……”
“谢承€€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玉佩?”谢祥祯看着玉佩,又看着谢承€€,“谁给他的?”
思衡支支吾吾说:“我也不……不知道。”
“你不知道?!”谢祥祯再也不管会不会吵醒儿子了,大声质问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贵的玉佩,这么贵!”
他看向床上人,再瞪手中玉佩,马上联想到今日上朝前秦贯说的那句“谢承€€与太尉次子交好”。
能用上羊脂白玉的人,全€€州也找不出几个。这块玉佩不是赵敛的还能是谁的?想罢,更觉得谢承€€是被权贵迷了眼,一心贪附,所以功力全退,弱如废人!
“玉佩都送了,还说没有学坏?”
谢祥祯拂袖发怒,揣着玉佩出门,又重重把门带上。
思衡吓得跪下身来,赶紧跑到祠堂去见琮姐。
*
谢承€€没有做噩梦了,他在做好梦。
他梦见自己落入春日,梨花满地,飞雨散尽。梅伞之下,他与赵敛相执而立,视线交错,香气弥漫。
“以后再遇着这事儿,我替你说,你放心。”
“你是孤刀,难磨。”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谢承€€看见春日底下策马扬鞭的鲜衣少年,听见他说:“我还有半年才能追赶上你。”
耳边突响起嘈杂声,打破了他这片美好的梦境。他听见爹爹说:“这么贵的玉佩。”
谢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想要动一动,但是后背的疼让他完全无法动弹。
他强忍着疼痛用手肘撑起身子,努力了好几回,没成。他没办法了,只好扒着床沿喊:“思衡……”
屋内无人,屋外也无人,只有书房处传来争吵。吵得连瓷瓶都碎了,外面的鸟吓得扑腾翅膀乱飞。
在吵什么呢?谢承€€听不太清。他心中空落落的,下意识要在怀间抚摸玉佩,却只摸得赤裸胸膛。他还发愣,脑子里混沌不清楚,再摸一遍,哪还有什么玉佩,什么都没有了。
玉佩没了,他忽然就清醒了,赶紧又忍着疼在衾间摸索,找遍了床铺,枕头底下也翻过了,怎么都找不到。
他跪在被子里,忽然就将外面的争吵听清楚了。
“谢承€€到底给了赵敛什么好处,能让他甘愿送这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
谢承€€心道不好,也顾不上伤口有多疼了,随意套了件衣服就跑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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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敛这两日上学都没见着谢承€€。
他觉得奇怪,按道理谢小官人不会无缘无故不来的。他问遍一周,连沈沛都问了,没一个人知道他为什么没来。
他托人问了隔壁女子学堂,原来谢忘琮也没来上学。问何缘故,那边书堂娘子答:“兴许是去北营了,倒是有先例的。”
赵敛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儿,连课都上不安稳。不是说不用去北营了么?难道是有什么事?他坐不住,再一次旷了课,与瑶前跑去军营找人。
瑶前在后面追着问:“二哥,你找他做什么?你好好读你的书不就好了?”
他不知道,谢承€€不来,赵敛根本读不进书。
赵敛到擒虎军校场外找人,连草垛子里都找了,马厩底下也都找遍了,没找到。
他正忐忑不安,忽在马房前门见到有人来帮谢忘琮喂马,便上前唤道:“英雄!”
牧马军闻声,抱拳道:“原来是赵二公子。”
赵敛气喘吁吁地问:“怎的就见你来喂马,谢家两位将军呢?”
那牧马军愣了半晌,反问道:“赵二公子不知道么?昨日里,谢家两位小将军皆犯了过错,小谢将军被谢虞度候罚了五十军棍。”
赵敛脑子嗡嗡:“什么?五十军棍?!”
“如今应当是在家里歇着吧。”
赵敛还有些不信,当爹的哪能这么揍儿子?他跑到北营行刑台查看,满地寻找,见到一处草坑,内里泛着褐色,蹲身摸了一根带色的草,闻一遍,果然是干涸血液。
他有点懵了。
五十军棍?他以前也“有幸”被罚过,只打了十下,屁股开花了,腰也不能动了,皮开肉绽,疼得根本不能下床。十军棍如此,五十军棍,又是怎么样?
赵敛不敢想,也来不及想,转身又奔出军营,往谢宅而去。
瑶前在背后喊了数十遍,没得应答,也追上去。
滚滚热气蒸腾,太阳烤着人,赵敛满身是汗,到谢宅门口,那热气一阵一阵往外散。
他喘息不止,绕小小谢宅一圈,隔着院落的墙,听见里头在争吵。
一盏瓷瓶被打碎,谢祥祯呵斥道:“你为何如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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