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阙台 望阙台 第27章
作者:谢一淮
谢承€€扑通跪地,头顶是父亲严厉训斥。
谢祥祯拿着那块玉佩,又恨又怒,说赵敛本身就是耽于游戏之人,不准谢承€€与其多亲近。
谢承€€对此一言不发,更无心辩驳,只是淡淡说:“请父亲把玉佩还给我。”
“我方才同你说的,你全当耳旁风!你说你想读书,为何不专心读书?为何非要结识赵二?我要你练武,你也不好好练,在马赛上,为了这个人,甘愿不争第一!我带你来这儿,是为了让你交朋友的么?!”
谢祥祯痛心疾首,高举玉佩要狠狠砸下。可毕竟是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他没舍得砸,也不敢砸,只能咬牙切齿地放回去,跺脚悲叹连连,“我悔矣!€€州就是个金银窟,我带着你进来,是害了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样浅显的道理,我没读过书都能明白!”
谢承€€问道:“那在父亲眼里,我是朱,还是墨?”
谢祥祯顿无言以对,指着谢承€€许久,狠狠说:“你是谢承€€!”他转身,又指谢忘琮,“都忘了么?在延州,你们是如何说的?身赴沙场,拿上刀,就永远是兵!如今到京城,却告诉我不想再拿刀了?还是说誓言在你们眼里,就是无用之物?你们根本就不怕遭天谴!”
姐弟二人沉默,却引谢祥祯更怒。
他绕书房一圈,再次将书本抽出来,撕毁丢在地上:“书给你们读,是浪费,是无用功!贪恋权贵,攀附显达,这就是杏坛书院教会你们的吗?”
默然之后,谢承€€磕头:“既父亲已认定我是贪恋权贵,我便无力辩驳。”
“你说什么?”
“我只是想要回玉佩。”谢承€€抬眼,“请父亲还给我。”
谢祥祯气得说不出话了,就拿手指着谢承€€。
“请父亲还给我。”谢承€€又说。
“我白养你们这么多年了,我管不了你了!”谢祥祯将玉丢在桌案,拂袖而去。
谢承€€用力吞了一口唾沫,颤巍起身,将玉佩收在怀里。他无甚要说,朝阿姐行了礼,自己退了出去。
他边走边仔细看玉佩,没摔坏,也没磕破,还好还好。
“昭然。”谢忘琮叫住他,“不要气了,爹爹只是一时气话,他怕你走入歧途。”
谢承€€不说话,他什么话都不想说。
***
谢承€€再次醒来已是夜里。
思衡歪打瞌睡,也许是困极了,谢承€€拨弄被子他都没听见。
床前小柜上点着一盏灯,灯芯快烧完了,火光瘦弱,摇曳无影,反而扰人清梦。恰旁边有把小剪,谢承€€爬到床头,伸手剪去烛芯,烛火果然旺盛了。
思衡有点儿感知,说:“是不是疼了?”
谢承€€以为他醒了,刚想回“不疼”,挪眼去看,思衡只是在说梦话而已。他怕光打扰思衡睡觉,就把火焰吹灭了,眼前霎时漆黑。
屋里全是药味,根本闻不到蜡梅香味了。药味熏头脑,谢承€€昏昏的,想吐。
他睡不着了,又把玉佩拿出来看。他摸到玉佩上的月亮,圆圆的,比十五的月亮还圆。
谢祥祯去了军营,一直未归。谢忘琮还跪在祠堂里,离偏院遥远,见不着人。没有人同他说话,他只能握着玉发呆。
他在想什么呢?
有时在想小时候,墙破顶漏,他与母亲,与姐姐,围在一起御寒取暖。有时想到初入军营,他一只手拿不动刀,需用双手使。又想到西征延州,他斩杀了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少年,那脖子上的血就溅在自己眼里,而他因为害怕有人会杀他,所以连眼睛都不敢闭。
还有回京时的盛况,还有书院读书时的困顿,走马观花般,全都涌到脑海里。
其实他短短十六年的人生,一刻时便也想完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过,每日都是同样。
可来€€州后,又不是同样。至少和赵敛在一起的每一日,都不一样。
谢承€€没什么朋友,他这人是个闷葫芦,没人同他说话,他就不说;没人和他做朋友,他就不交。回想起来,他与赵敛之间,似乎都是赵敛主动做什么。
赵敛带着他,叫他浑浑噩噩、晕头转向的人生,渐渐有了一点方向。
思虑间,谢承€€稀里糊涂地,生了幻听。
闻呼唤声从院外传来,喊着:“谢小官人!”
他爬起来,轻手轻脚趿鞋到屋外,真的听见赵敛在叫他:“谢小官人。”
【作者有话说】
不想卡在关键的地方,所以明天还有(^ν^)
第25章 第九 小桃红(四)
谢承€€跑出屋子,朝着那排墙看。
他真听见赵敛叫他了,赶紧对着那边回:“二哥?”
“谢小官人!”围墙之外忽然冒出个脑袋,趁着月光,能瞧见一排整齐牙齿。
“谢小官人,许久不见!”赵敛向他招手。
“二哥!”谢承€€沉闷了几日,见到赵敛,终于忍不住扬起嘴角。才笑到一半,忽然想起来自己披头散发的好无礼,赶紧拢了头发转过身去,“二哥怎么来了?不走正门,偏要走不同寻常道。”
赵敛攀着墙,笑了几声,说:“我不敢从正门进。你背着我做什么?我看看你呢。”
“我没束发,怎么能见二哥。”谢承€€回首望他,“墙高,你要摔下来了。”
“不会摔的,我脚底下踩着瑶前呢!”赵敛望向谢承€€乌黑如瀑的长发,笑着说,“无妨,都是朋友,不束就不束了。我能进来么?我带了些好东西给你。”
“什么好东西?”
赵敛扒着墙头憨笑:“吃的!”
墙高,好在底下是绵软草地,跳下来不至于崴到脚。
赵敛踩着瑶前的肩膀上墙,稳稳跳下来,又接过瑶前用竹竿提上来的食盒,抱在怀里。
今夜倒是没有月亮,都被乌云遮挡住了。夜中闷热,没有热风,像是凝在蒸炉里,浑身不自在。
因为没有月光,只能摸黑走路,赵敛刚从墙上跳下来,脚还有点麻,没看清地上鹅卵石子,一脚踩上去,差点摔一跤。
“哎哟!”赵敛惊呼,“我被什么给绊到了!”
“是不是地上的石头?”谢承€€关切地看他,“要不要紧?”
赵敛说:“不要紧,你放心。你伤怎么样了?我听人说你……被你爹爹那个了一下,还疼吗?”
谢承€€说:“不疼。”
“骗我吧,我知道你疼。我带了好吃的,长伤口的,你尝尝吧。”
谢承€€屁股疼,没办法坐,只能蹲在假山旁。赵敛就陪着他一起蹲,一点儿都不靠着石头。
他刚打开食盒,香味就飘出了。谢承€€根本不必看是什么,光闻就闻出来了:“是鱼!”
“上回你说请我吃鱼的呢,也没兑现。”赵敛哝哝,“等你好些时日了,实在是等不及,所以就买来了。吃鱼长伤口,对你好的。”
谢承€€凑近了闻,鱼香浓郁,感觉十里之外都能闻到了。他腼腆笑起来,抬头问:“现在就吃么?”
“那当然,还热着呢,我才从醉仙楼买回来的,一会儿放凉了就不好吃了。”赵敛递筷子给他,又说,“我还有汤匙,可以喝汤。”
“谢谢二哥。”
“不用谢。”
谢承€€舀了一块鱼肉,咬在嘴中。这鱼肉质鲜美,入口即化,且无刺,肥而不腻,倒是比之前的鱼要好吃。
“好吃吗?”赵敛期待地问。
谢承€€惊喜道:“这是什么鱼?”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鱼,我问掌柜要最贵的那一条,他就做了。”
“最贵的?那岂不是……”谢承€€心里有负担,“我给你钱吧,一会儿我回去拿钱袋。”
赵敛又“哎呦”一声:“小官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客气,这也要还、那也要还。我不要你钱,我几时要你钱了?好吃吗?”
谢承€€老实回答:“比我上回的要好吃多了,看来是我不会点菜,吃肉都吃不上好的。”
赵敛笑几声:“那你下回跟我走,我点什么,你吃什么,肯定不会失望的。”
夜已深,谢承€€一日没进食,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他狼吞虎咽吃起来,也没在乎吃相如何。
身侧赵敛也不在乎,他一只手托腮望,一只手伸出来,点到谢承€€的发梢。
他好想摸一摸谢小官人的头发。
“这几日上学,先生都教了什么书?”谢承€€问。
赵敛回过神来,说:“哦,是往后面背了几篇。”其实他也说不上来,因为他根本没听。
谢承€€又说:“我几日不去,不知道后头再去了能不能听懂。”
“那我认真听了,回头跟你说,你就听懂了。”
赵敛终于忍不住伸手拨弄谢承€€的头发。
谢承€€嚼着鱼,有些纳闷与失神:“二哥?”
赵敛立即反应过来,收回手,道:“失礼了,我太无聊了。”
二人没有相看,也不说话。
谢承€€默默吃鱼,嗅了一口汤,而赵敛继续托腮,假装天上有月亮,找了一圈,没找到。
“你的头发真顺。”赵敛忽说。
谢承€€顺着他的话道:“二哥头发不顺吗?”
“也顺?要不你摸摸?”
说罢,他把脑袋凑过去,要给谢承€€摸。
谢承€€摸也不是,不摸也不是,两难之间,又笑开了:“为什么要摸头发,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什么?”
“我从来都不摸别人头发。”谢承€€道,其实还有后半句,也不叫别人摸我头发,不过没说出来,怕赵敛不自在。
对视半晌,赵敛才说:“我也没摸过别人头发,你要是不喜欢,我下次再也不摸了。”
“没有,我没有不喜欢。”
赵敛看谢承€€弯曲的背,苍白的手腕,原本红润的嘴唇也毫无血色。
“疼么?”赵敛又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