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 好友 第23章
作者:饭山太瘦生
来的人是佛子的师弟贺兰奢。
崔琬知道贺兰奢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不想把抚子内亲王卷入斗争,立刻让守在附近的士兵都收了兵器。
贺兰奢说:“感谢内亲王的招待,我不喜欢坐着。”他的目标不是自己的师兄,现身之后,径直看向崔琬,道:“崔琬,你欠我一颗头,今晚还了我,怎么样?”
崔琬站了起来,说:“约定要有定约双方的同意,在下不曾答应侠士要侠士送来头颅,所以,在下的头,不能给侠士。”
“哦?”贺兰奢虽然年纪不大,气势却足够迫人,他说:“你派人追杀我的时候,我也没同意。那我砍了你的头,我们就扯平了。”
贺兰奢性情乖戾,睚眦必报。崔琬派人追杀他,这仇他一定会找崔琬报回来,崔琬必须为对他动了杀心而付出代价。
贺兰奢的剑上滴下了一滴血。
崔琬退到家仆身后,对佛子说:“第五公子不管管你师弟吗?”
佛子冷淡地说:“管不得。”
贺兰奢笑了一声,对崔琬说:“崔琬,你找错了人。你找我师兄,不如找我师兄的朋友。我师兄不会对我出手。”
崔琬看向奉玄。
佛子一直摁着奉玄的剑。崔琬不止想杀贺兰奢,还想着将奉玄也杀了灭口,佛子替奉玄记着这仇,不打算让奉玄帮崔琬解围。
奉玄对崔琬说:“大人自己惹出的事,自己解决罢。”
崔琬一时愕然。
在一片寂静中,抚子内亲王说了话。她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向贺兰奢,对贺兰奢道:“郎君一定要讨这笔债吗?”
“是。”
“怨憎会苦。冤冤相报,徒劳结成横遍十方之锁链,郎君何不以德报怨,消去这锁链?”
“以德报怨,无以报德。”贺兰奢回抚子内亲王道:“殿下,我不信佛法,不能等着仇人自生自灭。于我而言,佛只是一个觉悟者,不是有神通者,正因为他没有神通,所以只能觉悟空无,放下一切。这世间业报,都来得太晚,我不信佛陀和菩萨,只信我自己,不信忍耐和报应,只信复仇。”
“既然如此,崔大人自求多福。只是……崔大人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生出杀心,郎君,你要复仇,我要报恩,我想为崔大人再求一次情,郎君可否卖我一个人情?”抚子内亲王不再劝阻贺兰奢,她说:“耳朵生在头上,不如等我弹完刚才的琵琶曲,郎君再复仇。”
贺兰奢说:“却之不恭。殿下以礼相待,我也还殿下一礼,陪殿下小座片刻。”
抚子内亲王朝他点头微笑了一下,重新拿起了琵琶拨子。
贺兰奢落座。
无方剑剑身泛红,闪出凛凛寒光。贺兰奢对崔琬说:“崔琬,琵琶声停止的时候,我就会去找你。到了今夜子时,如果你的头还在脖子上,那我就不会再来找你。”
崔琬在家仆的护送下向殿外走去。
抚子内亲王继续弹起了琵琶,弹的是《道成寺清姬变》的《破》:
安珍到达对岸,回看大河,发现清姬化成了巨蛇,紧紧追在自己身后,大叫一声拼命向道成寺跑去。
“当啷€€€€”快要追上了!
“当啷€€€€”要追上了!
弦紧声急,伴着琵琶声,崔琬的步子越迈越急。
“当!当!当当当当!”道成寺快开门啊!
崔琬要官署的守卫开门,快步走出了官署,琵琶声依旧萦绕在他的耳边。
“铮€€€€铮€€€€”啊……躲到哪里呢?
今夜管城郡的佛寺彻夜开门,佛寺中的人最多,瑶光寺中礼佛的人尤其多,崔琬对一个跟在自己身边的卢州军说,“带我去佛寺!不要去瑶光寺。”
乐声渐渐消失,崔琬却似乎依旧能听见抚子内亲王铮铮的琵琶声。
小弦切切,安珍自问:我躲到哪里好?
大弦嘈嘈,清姬喝问:他藏在哪里!
琵琶拨子扫过琴弦,“当€€€€!”道成寺新铸成的大钟初次响起。
管城郡的四座佛寺齐齐敲出二更的钟声。
钟声在空中激荡了许久,金声落下后,清姬的怒火烧彻了整个道成寺!贺兰奢起身离席,提剑前去寻找崔琬。佛子留在抚子内亲王身边,奉玄跟上了贺兰奢。
崔琬是个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人,他生得俊雅,以玉冠束发,穿一身锦衣华服。贺兰奢知道奉玄跟在自己身后,并不回避他,一路疾走,向路人形容崔琬的形貌问出崔琬的踪迹,追向了瑶光寺。
瑶光寺被郡守派人封了寺。瑶光寺寺内有全幽州最大的观音塑像,每到九月十九菩萨出家日,郡城中供了菩萨塑像的人家都会把菩萨塑像放到瑶光寺,供奉一夜后再取回。豫章郡王的王妃出自管城王氏,王家将一尊用二十斤黄金铸成的菩萨像放到了瑶光寺,傍晚时派家仆去寺里查看,忽然发现金像丢了,立刻向郡守报了案。
二百两黄金铸成的菩萨像不算大,却也不算太小,不可能随意被人拿走,郡守认定是寺中的僧人监守自盗,派人封住佛寺,细细在寺里搜查。
贺兰奢的身手很轻巧,像猫一般轻巧地翻进了瑶光寺。
奉玄跟着翻了进去。
崔琬不可能藏在瑶光寺中,瑶光寺里所有的人都被官兵搜了出来,在殿外站着,等着被搜身。
贺兰奢离开瑶光寺,不再向路人询问,径直奔向前方,似乎有事要做。奉玄继续跟着他。
贺兰奢去了宝庄严寺。佛寺中人群熙攘,贺兰奢不从正门进入寺庙,而是直接翻到了寺庙的大殿顶上。奉玄同样飞身上到佛殿顶上,还没站稳时,一把剑忽然横在了他的颈前,被他抬剑打开了。
贺兰奢问:“我的剑术和我师兄相比,如何?”
“你师兄不会把剑横在我的脖子上。”
“嗯,”贺兰奢点了点头,忽然说:“最好不会。等他把剑横在你脖子上时,你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死了。”
佛殿中点了上百支蜡烛,佛寺内外都异常明亮。
贺兰奢歪了一下头,重新抬起剑,指向奉玄的心口,说:“你不要觉得他不会对你动手,毕竟,死在我师兄‘一心归命’剑招下的第一个人,就是他父亲。”
奉玄对贺兰奢说:“我不信你。”
贺兰奢说:“信不信我无所谓。这世上会一心归命的只有他和我师伯,我师伯早已封剑。”
“你师父也会。”
“哦,原来是我的老师从地府回来了。我没有师父,只有老师。我的老师真是高人,死了还能杀人€€€€我的老师早就死了,我和师兄亲自送他下的葬。”贺兰奢冷笑了一声,说:“乾佑四年,朝廷不许太叔将军进入大屏关,想要生生将她累死在关外,我的老师听闻消息后奔赴朔州,希望能救回太叔将军,结果和太叔将军一起死在了关外。我和我师兄在关外找到了我的老师的尸体的时候,我的老师身上……都生了蛆了。”
奉玄说:“你师兄没有理由杀自己的父亲。”
“怎么会没理由。奉玄,我师兄是我师兄,我对他和他家的了解,比你多得多。听说我师兄的姑母曾经从宫里带走过一封密诏,交给了我师兄的父亲。太子要拿回密诏,我师兄的父亲怕自己受不住太子的折磨泄露秘密,却又不敢自杀,自杀会让太子确定他手里有诏书,所以在太子派人之后,他让儿子杀了自己。”
奉玄拿剑的手颤抖了起来。
贺兰奢将他留在原地,像一只黑猫一般,没入了夜色之中。
奉玄反应过来,立刻追了上去。
落地的贺兰奢碰到了一个僧人,那僧人被突然出现的贺兰奢吓了一跳,双手合十,对贺兰奢说:“施主,南无阿弥陀佛。”
贺兰奢单手施礼,回礼道:“南无……送你见佛!”
“贺兰奢!”奉玄大喊一声,目眦欲裂€€€€
当着众人的面,贺兰奢一手施礼,另一手一剑砍下了那僧人的手。
第40章 蛀虫3
以血洗血,舍离诸恶,还复取恶
一双手掉在了地上,血和灰尘混在一起。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尖叫,受惊的人们四下逃窜。
几个僧人跑来维持秩序,奉玄立刻伸手去抓贺兰奢的肩,贺兰奢避开奉玄,径直奔入了前面的观音殿。观音殿中列着两架蜡烛,华幔宝盖之下停着今日从城外接回的木雕菩萨像。
佛香飘散在观音殿中,高大的黄铜灯架上燃烧着上百支宝烛,绸幔上的烫金宝相花被明亮的烛光照得折射出无数金星,隔着垂下的一层轻纱,木像的璎珞上的宝石发出奇异而闪耀的光芒。
贺兰奢站在一架灯架前,威胁一般对奉玄说:“奉玄,别再往前走。”
奉玄问:“你要做什么?”
贺兰奢微笑了一下,奉玄看见了他勾起的嘴角。贺兰奢说:“不做什么。佛门的事,你也管得着吗?”他说着,不顾烫手,猛地推倒了黄铜灯架。
砸下的灯架和带血的无方剑阻止了奉玄救火的行动。奉玄的衣服被飞溅的蜡油火光烫出了几个洞,贺兰奢用剑挑起一截蜡烛,一脚将蜡烛踢向了远处€€€€大火瞬间窜了起来,暴涨的火舌舔上纱幔,将菩萨木像困在了一层火光之中。
观音殿中,“走水”“救命”的叫声此起彼伏。奉玄捂住口鼻,看着火光里的贺兰奢。
无方剑与刻意剑碰撞,发出清响。奉玄劈向贺兰奢,问他:“你疯了?”贺兰奢撩剑直刺奉玄的眼睛,奉玄挡开贺兰奢的剑,贺兰奢说:“这殿里只有破木头,烧一个木像罢了,我怎么就疯了?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①”
贺兰奢离奉玄极近€€€€招式转换时,他使出“倒我”剑招,贴近奉玄又快速转身背对奉玄,想用剑柄狠狠戳在奉玄的肩上,逼他后退。“倒我”剑招打右肩,使出全力打下去,足以打得人肩膀发麻、手里拿不稳武器€€€€然而奉玄用左手使剑,贺兰奢的剑柄打在奉玄的肩上,奉玄后退了一步,手里依旧拿着剑。
刻意剑的剑锋指向贺兰奢。
贺兰奢说:“等这场火烧尽了,你就知道管城郡佛门有多少蛀虫了。我不会再做什么,你应该救人。”
僧人们泼水灭火,水火相接冒出水汽,观音殿中既有水汽又有浓烟,火气呛人,不断有人大喊:“救命!”一截佛幔被烧断,从房梁上掉了下来,奉玄只能挥剑打开即将掉到自己身上的那段烧着的绸子。木雕菩萨像陷在火中,自身也燃烧起来,观音殿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场。
贺兰奢趁奉玄斩断掉落的佛幔,向后退去,不知从哪里一把抓来了一个人,猛地推向奉玄。奉玄听见他说:“我不在乎崔琬的死活,只是想让他知道被追杀的滋味。奉玄,你慢慢救人,我要去找我师兄了,再见。”
奉玄接住被贺兰奢猛力推来的人,那人已经晕了过去,奉玄只能扶着他。“找我师兄”€€€€贺兰奢的目标根本不是崔琬,他从一开始想找的就是佛子!还不待奉玄细想,他身侧的木像不知为何轰然倒塌。奉玄被浓烟呛得满眼泪水,拽着被贺兰奢推来的人向后退开。
观音殿的房梁烧了起来!观音殿中垂下了许多了佛幔,火焰不知何时已经顺着佛幔爬了上去,点燃了梁木。
巨木折断,倒塌声和噼啪声中,蹭了一身烟灰的奉玄带人逃出了观音殿。殿中的浓烟熏得他双目酸疼、头晕欲呕。离开观音殿,嗅到冰冷的空气,奉玄摔在了地上,一个僧人赶忙扶住他,掐住他的人中大叫:“施主,醒醒!”
救火的人不停地赶来,桶里的水随着奔跑溅出木桶,激荡着发出“啪啪”的声音,人群推挤着灭火,“他娘的!你们别踩我!”
好大的火……
三更的钟声似乎响了起来。
“醒醒!”
一捧冰凉的水泼在奉玄的脸上,奉玄勉强找回神志,睁开了眼睛。
“……还有一个人。”奉玄缓缓坐起来,擦去脸上的水。
那往奉玄脸上泼水的管事僧人说:“没了,就施主一个人。”他说得很笃定,似乎奉玄说的是假话。难道……拽着一个人逃出观音殿只是他的错觉。
奉玄头痛欲裂,剑呢……
火光渐渐变小,扑火的人们已经进入了殿中,有人叫了一声:“呀!!怎么会……”
殿中的有人呵斥道:“都出去、都出去!”
奉玄摸到了刻意剑,看向自己身前的管事僧人,他盯着对方,说:“还有一个人。”
管事僧人脸上的表情变了一变。
奉玄说:“他也是和尚,怀里抱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着金观音像。我拖他出来已经费尽了力气,那金像很沉,所以我把他怀里的金像扔在了殿里。”他问对方:“他要偷东西,你想包庇他?”
“施主多虑了。你确实带了一个人出来,那是我们寺的典座。典座怀里的金像本来就是我们寺的,他不曾偷盗,只是心里想着菩萨,所以特意冲进火里去救菩萨像罢了。”